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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发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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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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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屐

村里人说的,向来都是大白话,从不“转文”。孔夫子放屁文气嗖嗖,好像肚子里喝了多少墨水,都不知自己姓啥了,只会叫人看不起。

也有例外,比如,说到一种蹅泥涉水的工具,就动用了很古典的词“屐”——泥屐。这个字如果不写出来,只听读音,一般人还真不知道是什么。屐,就是木头鞋,也泛指鞋。像李白的诗句:“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南宋诗人叶绍翁的诗句“应怜屐齿印苍苔”,都提到了“屐”。李诗中的“谢公”,就是谢灵运,南北朝时期了不起的诗人、文学家,一生游历山水无数,制作出一种“上山则去前齿,下山去其后齿”的木屐,被后人称之为“谢公屐”。泥屐是否由此衍生而来,尚不得而知。叶诗中的“屐齿”,大概就是村里人所说的泥屐“爪子”——泥屐的支撑腿。泥屐历史之悠久,从中可见。

地是老淤地,土是老粘土,只要一下雨,就像布下了烂泥阵,到处沾爪子粘牙,想出门就难了。夏天里好说,挽起裤腿,打了赤脚,泥水再深,路面再难缠,地势再险要,也挡不住人来人往、走南上北。天冷就不行了,就脚上那一双鞋,湿了就再没有了穿的,赤脚又出不了门。这个时候,泥屐就能冲锋陷阵大显身手了。

同多备几个装化肥的塑料袋子充当雨布一样,各家也都置办有几双泥屐。干天干地用不着,就挂在房檐下、过道里,也有临时拿来当小板凳坐的。真要落了雨雪,泥屐咔嗒咔嗒地畅游天下,就成了无可替代的宝贝。

泥屐做工并不复杂,一块和鞋长短相差不多的木板,两头凿上榫眼,装上腿就成了。泥屐腿呈倒丁字型,也是榫卯结构。从侧面看,泥屐像体操运动器械中的单杠,两腿顶端结有绳子,可以把泥屐固定在脚上。泥屐有半拃那么高,穿了就像一下子长了个子。

村里最爱穿泥屐的,当数老皮。老皮能干,干活也不惜力,但还是顾不上五个孩子的嘴,所以就日子紧巴,过得煎熬,属困难户。没有多余的钱去买雨鞋,阴雨天想出门,就只好泥屐代步。

穿着泥屐也有不方便的时候,比如说有人找老皮下“五道”棋,对方蹲下,伸手就能够着棋子,收放自如,老皮就不行,他个头本来不矮,又穿了泥屐,就比别人高出一大截。人费力蹲下了,手够不着棋,肚子窝成了疙瘩,吭吭哧哧地憋屈得不行。这样的事遇着多了,老皮也有了自己的门路。不就是下棋嘛,你蹲着就蹲着吧,我站着,折下一截树枝拨动棋子,一样棋动如飞。这样,不由地就有了居高临下的气势,也利于把握棋局的变化,常常战而胜之。从此,村里人就说,穿着泥屐下棋——高人一筹。

老皮穿泥屐动作舒展大方,走起路来一咔嗒是一步,再一咔嗒又是一步,一步一步不紧不慢,老皮把泥屐穿得高度艺术化了,像老生迈出的舞台步。有人说,你这是在演戏吗?老皮心里有些得意,并不喜形于色,低声说,不都是一步一步地来嘛,跳不得,也蹦不得,比不了穿鞋走路,想怎样就怎样。穿了泥屐走不快,也容易摔跤。雨天摔在地上,伤不了人,脏了衣服还是要洗的。更何况,大人不比孩子,平白无顾四仰八叉地摔在了泥地里,还不叫人笑话呀!

尴尬的事还真有,正走着呢,陷入淤泥里拔不出来了,或屐齿脱落了,没有提防,十有八九会摔跟头。出现这种情况,要么把两只泥屐都脱下来走回去,要么寻求帮助,借助别的力量完成要走的路。一到阴雨天,村里木匠家里,时不时会有人来修理泥屐。换条屐齿屐腿,加根楔子,也不是大麻烦事儿。

老皮也不例外,一次在经过一个水洼时,就弄了个狗啃泥,是泥屐的系绳意外断开了,人走屐不动,巨大的惯性把老皮甩出老远。这败兴事,摔得老皮颜面尽失,挣扎着爬起来,恶骂一声,把断了的绳子接上,怏怏地走回家去。

村里也有几户经济条件稍宽裕些的,就在公社供销社买了雨鞋,有高腰,有低腰,一律的黑色。高腰的,腰沿在膝盖与脚踝中间的位置;低腰的,俗称“马鞍桥”,鞋口像马鞍的形状。高腰的在泥地里走起来更放心,泥水不易溅身上,低腰的跟脚、轻便,和一般的鞋子无异,只是泥水深的地方就不敢去了。不管怎么说,雨天里,高腰雨鞋更显高贵,谁家有事就会来借,一双雨鞋能用半个庄子,济了不少人家的事。这是个雨鞋和泥屐并存的年代。

后来,随着经济的发展,雨鞋普及,下雨天少有打赤脚和穿泥屐的了。村里看不到老皮的舞台步,听不到他那有节律的一步一咔嗒的泥屐声响了。

现在别说穿了,三十五岁以下的,恐怕见过泥屐的都少了。老皮还活着,泥屐,他家里应该还有珍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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