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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发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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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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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

村里的小学校,先是在村东头一棵老柿树下,再就是打麦场仓库南头一间小屋里,后来又转移到正当街紧靠牲口饲养场的地方。

跟“孟母三迁”不同,学校多次转移,是由于用房紧张,迫不得已。哪儿有了空闲地方,就凑合着往哪儿搬。好在学校设施简易,没啥东西,搬搬挪挪也不难。

牲口饲养场分东西两院,各有三间房,两院之间还夹着两间房,其中一间存放喂牲口的草料,是仓库,另一间就是学校了。一边是牲口的叫声、草料和粪便的味道,一边是孩子朗朗的读书声和淡淡的墨香,如此布局,使这一带成了最有趣,也最有生机的地方。

不到入学年龄,一只手伸开还数不清有几根指头,家里又没人管,就说先送学校去吧,跟着跑二年,慢慢就上路知道学习了。老师变着法子引导鼓励学生读书,人小,不懂事,多数时候是在哄着玩,有点儿类似于学前教育。

为了加强宣传,引起学生,更主要的是唤醒诸位家长对教育的重视,在教室门左右两旁的泥墙上,用白石灰搪出四个脸盆大小的圆块,左边写的是“学”和“习”,右边写的是“文”和“化”,合起来就是“学习文化”。学生读书识字学习文化,老师教学生学习文化。四个字,成了师生共同的任务,也是家长共同的期待。

果然,在这儿上学的孩子,一旦上路知道学,不少都很争气,不管有多苦,始终把读书学习放在心上,从不懈怠。后来,他们有的进城读了大学,有的从军习武做了军官,也有的扎根乡里,成为了勤劳致富发展经济的带头人。

学校前脸子上的标语文字,如果宣传对象是家长、学生,那么学校房屋后墙上的“批林批孔专栏”,就是面向村民群众和全社会了。林彪獐眉鼠目,阴险狡诈,形象猥琐,孔老二谁也不知道啥样,批判专栏上插入他们的大幅图画时,主笔人无不信手而来,画成人就是人样,画成鬼就是鬼样。林彪闪着光头,叶群蜂腰肥臀整个一个老妖婆,孔老二头顶着尖塔似的高帽子,神情呆滞,一点儿也不像大文化人。孬好图的只是个意思,不会影响批判效果。那个时候,孬人就是不能有中看的面相,好坏人物高度脸谱化,是阶级斗争形势的需要,也是宣传教育的需要,文图相间,一清二楚。写字画画,用的都是清一色的当冥钱烧的黄草纸,字里行间辛辣弥漫,火药味十足。

村里一二年级的学生,认不全批判专栏上的字,村民中识字的不多,看了也只是知道上面很花哨,过往行人拿眼瞄,贪图上面的东西新鲜有趣。主办方说,批林批孔是头等大事,批判专栏有吸引力,办出了水平,看的人多,宣传面广,达到了预期效果。

同样,在墙上做文章的还有“五防”宣传。阵地就是那块搪有一米见方的白石灰墙,上面的宣传文字,用毛笔写就。起头是毛主席语录:千万不能忘记阶级斗争!这是教导,也是警示,万万不可少。接下去才是“五防”:防火、防盗、防奸情、防腐烂变质、防阶级敌人破坏。“五防”内容不知道哪一级提出来的,现在看来,最后一“防”是政治需要;“防腐烂变质”似乎就多余了,家家户户粮食都不多,三瓦缸两馍瓮的,一天恨不得拨拉着瞅三遍,哪还等到坏呀,早吃完了;火和盗,确实得提防,那时候特别招火,遍地茅草房、柴草垛,沾火就着,着起来一“呼窿”就是精光,想救都来不及。

村里发生过两次大火上房的险境,全村人舍了命地扑救,最终还是房顶烧穿,大梁折断,山墙都塌了。其中一次,正赶上刮大风,下风口的几家害怕殃及自己,就把被子泼湿蒙在自家房顶,以防大火串烧。人都不富,偷鸡摸狗,想不劳而获的人就蠢蠢欲动。猖獗的时候,掰个棒子、摘些棉花,都不算偷了。死活从困境中熬过来了,有过这些小动作的人,后来有的敢当作故事讲,也都不忌讳了。

房子破旧,又都是土坯墙,批荡上的石灰板块,过不了多久,就脱落了下来,“五防”什么的便没了影踪。落得家家门前一处白块,也是一个时代的印记。后来,折旧建新,老房子去了,那墙上的白块才不见了。

宣传也有现代元素,除了各家都有的定期哇啦响起的简易广播,大队部还装有高音喇叭。上级,主要是公社里有啥新精神,大队管事的,都在广播里吆喝着宣传,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宣讲。大队领导讲话,按理说是面对全大队社员的,可由于大队的几个村驻地分散,实际上只有大队部所在的那个村能听到,名义上是大队的广播,从受众面上看则成了一个村的广播。音量就那么大,稍远一点就传不过去,各村的宣传工作还得靠各生产队自己去做。

通常在晚饭后,生产队队长嚷着叫会计去打铃,铃声一落,副队长、民兵连长、保管员、计工员等几位队委会的干部,就开始村前村后挨家挨户地吆喝着召集人:开会喽!开会喽!也不说在哪儿,因为都知道,阴雨天就在几间闲置的仓库里。晴天就在皂角树下,雷打不动,铃在这棵树上挂着,铃就是“令”,令就是“铃”,就是帅旗,就是组织。在此聚众开会,大有团结在帅旗下,随时应征出发的庄严感和使命感!发号施令的大帅,就是队长。

队长通常先讲全国山河一片红,形势如何大好,然后慢慢地把话题过渡到本县、本公社,再到大队,最后讲到本村,从宏观到微观,由远及近,由表及里,层层推进,步步深入,最后再切中主题,严肃提出要求。程序看似繁琐,但却是做好宣传所必须的。

这次会议的主题是强调安全生产,说到紧要处,队长故意“咳咳”清清嗓子,把声音提高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以示强调、重视和必须做好的决心。会场里的人,这时候有犯困的,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思想开小差的,也集中了注意力。队长要表达的表达完了,要宣传的也差不多了,还会问一下其他队干部有没有要补充的。问到的几个人都没有参加上边的会,没听到领导讲话,谁也没啥可说。大家思想上是否统一,认识上是否一致,不必深究,就那样了。社员也领会了意图,队长见会到了这份儿上是火候了,再没啥开头,就宣布散会。接着,总忘不了嘟囔着骂上一句,日他小娘,哪天发了财咱也装个高音喇叭,不出屋也能开会!队长一定在想着坐在屋里,嘴对着扩音器,喝着叶子茶开会的那个神气!

会开过了,社员的生产积极性也普遍高涨,形势喜人。看起来宣传效果很好,可千万没想到,还是出了事。打场时,一头老叫驴惊了魂,拉着石磙、耢石飞奔,把驾驭牲口的人甩进了麦场边的大坑里,动弹不得。打麦场上的人,吓得丢下手中的家伙,齐往坑里救人,以为一定要出人命了。再看那主儿,咧嘴龇牙,强撑着说他没事,只破了点皮!救人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他的确只是些皮伤,不但不再担心,还开口骂上了:都以为摔死了哩!伤者忍住疼痛,嘴上还是不饶人:我死了,你给打招魂幡呀!

伤者很快被送进医院,腿上打上了厚厚一层石膏,说是骨折。在医院里住了一周,医生复检后说骨头已经复了位,没啥大碍了,回去休养吧,两个月后再来拿掉石膏。伤者回到了村里,如败军之将,面带愧色,见谁都不想多说话。

队长登门探视归探视,还是先顺带着把别的在场的人骂了一通:不是能人多嘛,牲口惊了,咋不见哪个有种敢上去拦住呀,真要那样做了,指不定咱村里也会出刘英俊、欧阳海,能登报纸上广播的!紧接着就批评伤者驭术不精,蠢才一个,眼巴巴吃了“草料货”的亏,不就尥个蹶子嘛!有啥呀,弄成了这样!

伤者伤口又在发作,有脓肿迹象,也是怵队长的威风,蜷着那条没受伤的腿,没敢为自己辩说。队长看伤者模样痛苦,一幅可怜相,也不忍再多说什么,丢下一句:好好养伤,工分照记!

队长看望伤者的第二天,场边仓库的后墙上,出现了五个大字标语:防事故发生。仓库是青砖地基土坯墙,外面用稀泥抹平了的,石灰水刷上去的字毛里毛糙,字下面斑斑点点,是滴下的已经干了的石灰水的印痕。

队长说,都给我抬头好好看清楚,前车之鉴,谁再碰着这儿,伤着那儿,大忙季节里还给生产队添堵加乱,后果自负,大家好好宣传宣传!一个二个都撂倒翘蹄了,还指望谁干活!社会主义还咋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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