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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发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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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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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道

村子才四十几户人家,各家住宅散乱不拘,极不规整,东一处,西一处,照跑三爷的话说,就像炮打的。跑三爷解放前被抓过丁,帮助国军扛过三个月的炮弹,当然见识过长枪大炮的厉害。

可能因为穷,没有贵重的物品值得下手偷,村里人家都有家无院,一敞裆。有的也有所谓的院子,也多由柴草、树枝和低矮的处于半坍塌状态的土墙勉强围起来,充其量只是个象征性的遮拦,挡君子不挡小人,聊胜于无。这样的建筑布局,就很难形成像样的胡同。

孩子长大了,或要添人聚口,老屋住不下,自家宅基又不宽裕,再建房子难免越挨越近。这样,两家房屋之间就形成了一条窄狭的地带,按照一般意义上的理解,应该就是胡同,实际上不一定。要看情况,狭长的才叫胡同,短的叫风道,这是约定俗成有讲究的。

村子就那么大,能成为胡同的地方很少,所以村里风道常有,胡同难觅。风道、胡同,大概等同于小巷,只是因为地域不同,村里从没这样叫过。风道犹如一个被放倒了的敞口大烟囱,是烟囱就拉风,放倒了的烟囱似乎更招风。

因了这一点,风道就成了夏季纳凉的好去处。才从地里回来的汉子们,扒掉上衣,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根卷烟还没吸完汗就干了。掂着蒲扇出门的女人,也停止了挥舞,眯起双眼尽情享受着凉风的吹拂。孩子们做作业,有时也把桌子凳子搬过来,风把书本吹得一张一合,握笔的手也不咋出汗了。

吃饭的时候,人更多,屋里蹲不住呀,到风道子里凉快吧,碗里的饭也吃得顺溜。已经习惯,天不那么热了,人们也愿意坐在那儿说笑玩乐。风道子吸引人,俨然饭场、乡间交际场。孩子们都是跟屁虫,屡屡粘着过来,听大人天上一句地上一句地说话,渐渐地,也明白了许多人生事理。

大人们爱讲鬼呀神呀的,听得多了,孩子没有不怕鬼的。越害怕越觉得奇怪,越奇怪越想听,结果越听越害怕,越想知道鬼长什么样,陷入了这么一个怪圈。于是,就痴痴地追问着不放,大人也是为了证明自己好像真的知道鬼,就会顺口诌上几句,说鬼“红眼绿鼻子,四只毛蹄子,走路啪啪响,要吃活孩子”。乡村流行鬼故事。

到了冬天,就又是另一种景象,风道不会因寒冷而放缓对风的抽送。往来行人经过风道,防备狗咬似地无不加快脚步。这儿飞着刀子呀,要削下鼻子耳朵哩,忙抽出袖着的双手捂着护着,咋就这么冷!还叫人活吗!冬去春来,眼看着别的地方雪都融化了,风道里靠近墙基的地方仍然堆着厚厚一层,污迹斑斑,坚硬如铁。

风道,有时候又像楚河汉界,是两家的分界线,如果邻居关系相处尚可,还倒关系不大,你我会很有分寸地让着一些,一般作不出有伤和气的举动,脸面上还都过得去。阴雨天风道不好走,一家就从远处抬回几筐土填高充实,另一家人同样不含糊,也会奉献些残砖碎瓦作辅垫。俩好搁一好,两家关系自然愈发的和睦、亲近。

如果两家本来就不那么融洽,或者有些积怨一直没有消除,还可能会因风道而引发新的纷争。为了显示自己强势,或想借故向对方施压,有的会把风道里的泥土往自己宅基这边拢,雨水就会往另一侧滚。对方不愿意白白遭欺,就以牙还牙,也拎着家伙,以同样的方式,把风道里的泥土往自家宅基这边铲。两边都高了,中间就低洼成河,要经过的人就自认倒霉吧!长久下去,那怨恨也越积越深,风道两边激流暗涌,迟早还有一战。

中国讲人情,彼此不和谐,出现了感情疙瘩,很伤人,也难解开,虽然也有热心人从中百般做工作,调停化解,“解和”还是不易。有的看着表面上有了笑意,思想上绷得没那么紧了,其实怨气没有从根子上解除,一有风吹草动,还会战火重燃。

这样叽叽歪歪的事情,哪个村都有,大多因贫所致。“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人一穷就显小气,到哪儿都很难大度起来。还有,就是霸凌心理作祟,总想着占上风头,不懂得互敬和吃亏是福的道理。后来随着村里推进排房化,“田”字格一样的建房布局形成,家家门前都闪出了笔直的路,胡同,风道,逐渐消失了。整个村子就像个大棋盘,横平竖直,房是房,路是路,树也种得规整有序了。

假如跑三爷还活着,一定会说,现在房子建得像摆好的棋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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