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对于我们冀北农村的孩子们来说,是件大事。这所谓的大事就是:新年,我们能穿上新衣裳;能吃上炸油鬼(油饼)和大米饭了;新年,我们也可以从长辈那里得到压岁钱,虽说是一块两块,但那是挣来的。这不,有歌谣为证:二十五不动土,二十六扫房子,二十七过小年,二十八办年货,二十九、三十大家欢乐,初一初二拜新年。
我家的亲戚较多,我每年能挣到20多块钱。我发誓下一年,我要争取挣到30块钱,当我快要挣到30块钱的时候,大人说:“你已经18岁了,长大成人了,我们就不给你钱了。”当然伸手去拿别人的钱,总觉得不大舒服。
吃,对我来说不重要的;玩,那是重之重的事了。我生性胆小。放炮,是不太在意的,因为那时还不到10岁。在10岁之前,我都是在农村的外祖母家过年的。每到腊月里,几乎家家都要杀猪。外祖母打开圈门,黑猪便急匆地跑出来,喘着粗气,四处躲避,胆大的人,立即扑上去,快速按倒它,五、六个人一哄而上,黑猪,便撕心裂肺地嚎叫起来,大概它也知道——挨刀了。这时,我会躲得远远的,惧怕这家伙挣脱,翻身起来咬人。黑猪嚎声不绝,杀猪人紧紧按住它的头,一只手用白亮亮的刀了捅进它的脖子里。只见红色的血液汩汩地从脖子流到盆子里,随着鲜血越来越少,它的哀叫声也渐渐停息下来。听说要捅到心脏。有一年,我偶尔见到,猪的心脏有刀口的痕迹,心里不免的紧张。我很讨厌闻到猪毛的气味。而当外祖母把猪血在锅里摊上簿饼和酸菜炒起来,那味道也是很香的,比整天吃玉米面的馍馍自然强多了。
然而,我记忆中印得深的是:做灯笼。做灯笼是需要大人帮忙,孩子们跟大人一起做。做灯笼须用高粱顶头的一段细杆,用刀一分为二,再用细绳扎成“V”形,把五个“V”形扎在一块,外面糊上红簿纸,一个漂亮的红五角星的红灯笼,呈现在孩子们的眼前了。
待大年三十邻居家的臭狗,提着灯笼找我玩时,我俩刚走到街门口时,忽然,一股阴风吹来,顷刻间,他心爱的“五角星”已大火烧身,眨眼间化为了灰烬,惹笑了大人们。这忙碌大半天的玩意儿,变为这样的结局。
几年后的寒假,父亲把我接回30里地外的居住煤矿母亲的身边。母亲和祖父母同住一院。五叔是我的玩伴,他比我大两岁,属于孩子里的“王”,我们都跟他的屁股后面,他主意也多,很会笼络人心。
我买得鞭炮少,为了延长放炮的时间,便一个一个拆下,装进兜里,再拿出一个一个去燃放。我们冀北的小城初一热闹。我父亲也不让点烟,他买了一把灰粗香放在柜头上面。当我要放炮时,他便取下来,抽出一根,点着。当我同父亲要香烟的时候,父亲和悦地说:“小孩子不抽烟,别和他们去学,抽烟不好。”那时,我不懂父亲说话的意思。我很眼馋小伙伴们,他们用香烟点炮,很牛逼的。如果一瞬间,能闻到香烟的味道,那绝对是真正的年味了。这所说闻到的年味,其实就是你喜欢的一种印在大脑里深处的味道。——香烟或者是某种饭菜的味道。由于那年代缩衣节食,吃的是粗饭,穿的是旧衣;过新年,自然显得是那么的热闹,兴奋,有味。
大人们有一句话:孩子们过年,大人过关。因为那时各家的条件都不太好,人口又多;一家有三、四个孩子,也有五、六口人,还有七、八口的人家。毕竟365天的一个终点,也是新的一年的起头。有句话说得好: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
大年三十要提灯笼玩。合作社有卖西瓜灯,大公鸡灯,孙悟空灯,猪八戒灯…… 我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不给我们去买那些“贵灯”。我摸摸兜里只有两三块时,又面对这些“高贵品”,只好怏怏而回了。孩子们穿着新衣服,提着心爱的灯笼挨家挨户去转悠,大人都会笑盈盈地夸赞灯笼好,心中不免美滋滋的。看见大人们面露笑容,好像灯笼也跟着笑。
不知父亲从那里找来旧罐头瓶,他认真地用水冲清瓶内的杂物,再用抹布擦干净,凉置。然后再去清理另一罐头瓶,剪好红纸贴在瓶口,用工程绳拴两扣,叫“马蹄扣”,系在瓶颈,再拴上一根木棍上面,点亮蜡烛,一只玻璃灯笼做成了。别家孩子的灯笼比我和妹妹的气派,颜色新艳,而我们的罐头灯笼别致,又亮,而且风吹不倒蜡烛。因为是父亲为我和妹妹亲手做的呀!那心里也就自然地满足了,便提起灯笼兴致勃勃地同玩伴们串门去了。
走出街门口,向山坡处望去,有五、六个孩子也提着灯笼,听人声,未见人。那点点的灯笼仿佛是天上的星星降落在人间,似如仙人在游走。忽又想起学过《老山届》的一篇课文。写的是红军过雪山的故事。其中一段写的是:红军战士们高举火把,在雪山上形成一个“之”字形,同天上的星星一样……看到这“天宫”里的红灯笼,想起书里的文字,此时就会想起红军战士们在寒冷的夜里,行走在白皑皑的大雪山上,他们手中高擎着火把,那是一种力量,指路的明灯。我们也提着这个小小的很亮的指路的明灯,同红军战士一样,走在山间……多么得意,快活。我在外祖母家同父亲见面很少,这只特别的“罐头灯笼”是爸爸特意送给我们的礼物呀!想着……想着,一股热流涌上心头,心中说不出的大,仿佛整个天地属于自己了。我和妹妹提着爸爸为我俩亲自做的玻璃灯笼,开心走在山坡处不平的路面上,蜡烛很旺,照亮着我们的新衣服上,我们满脸是笑。转完邻居家,浑身带着洋气,跟着五叔一起到广场拣炮去了。
广场散落了好多炮,没点响也很多。我们会认真拣起有捻的炮。等白天掰开把里面的火药倒在干净的石板上,我们叫出花。再把有捻儿的炮,放在一起,耀眼的小火球燃烧着,随着“叭”的一声脆音,这是最开心的游戏了。胆子大的孩子会把炮压在一个旧罐头瓶或者是一个破碗下面,炮声过后,破物件飞得一人多高,年纪小的孩子们一旁雀跃,说笑。
这时,耳畔会传来大人们的教诲声:傻小子放炮,伶小子听。
这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如今的过年不像从前那样热闹了。又正值是新冠疫情防控期间,大家也不再聚集。过年,是中华民族一样团聚,一样的怀乡,一样的期盼;过年,当然也不可能向小时那样玩耍了,而今父亲也70多岁了。
然而,我过年看见灯笼,想起父亲给我们做的玻璃灯,那罐头瓶的玻璃灯笼牢牢记在我的心里。
玻璃灯笼亮,风吹不倒蜡。——有父亲在。
2022年2日15日(元宵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