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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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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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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赐

        一

京城的隆冬时节,天空卷起薄薄的白云,街路两旁长着一排排的齐整整的槐树,扭曲着枝条伸向四方,如同婀娜多姿的“舞妓”。惠风亲昵着行人的脸颊,抚摸着路人的衣服。天,真是暖洋洋呀!

时间如飞过鸟儿的影子。再过三个月马上要到新年了,性急的人早已盘算着自己的年终安排和新年的计划。有人铆足了劲,做最后的冲刺,争取多赢得一份奖金。谁不想有个满意的回报,为下个新年做足了准备,以求得年年有新的变化。都市人们的步履总走得匆忙,手机不会不顾及,生怕丢失了生命一件至关重要的器官。

我们把目光投向东二环的中央商务区。在树木丛中,会望见一幢幢耀眼的大厦,直通云霄。吊车林林,其间有一座最扎眼的大厦,中间筑成的高滑而纤细的水泥墙,被四周厚重的绿帆布裹挟着严实,仿佛美国大片里面的“绿巨人”拥着光滑的裸女。

在这片工地的一旁,有一座八十层的玻璃大厦,名叫滕州大厦。大转门前,我们看到一位小伙子,穿一身干净的蓝西装,他时而低头瞧着手机,时而又仰望高楼,他在寻找什么呢?在这偌大的商务楼群里,大厦都长得差不多,如果想要找到自己的“目标”,那要多问人。看他那身高有一米七多,面孔棱角分明,眼睛略微凹陷,使他的额头向外突出一点,当你的目光遇见他的眼睛,你不觉就会被他那刚毅炯神的眼神所折服。随口说出:这人不简单。

“出门在外,三辈小,碰见比你大点人叫声大哥,大姐。跟你爸一般大的人叫叔叔。比我大的叫大妈,小点就叫阿姨,北京人喜欢这么叫。“母亲似乎生怕自己的孩子在外吃亏,总要多说上几句。性急的父亲在一旁,插上话:“娃长大了,出外锻炼锻炼不是好事嘛!你这唠叨没完没了。”母亲笑了笑,还想叮嘱几句。小伙子忙说:“妈,你放心,我自己已是大人了。”

他问过大妈,问过阿姨。又绕过三座大厦,穿过一条马路,走到一幢满装玻璃闪着耀眼的高楼前,看见“同仁馨咖啡厅”的名字时,心里才舒展一口气。还差十分钟。他放慢脚步,平复一下心情,走进玻璃大转门,踩着软绵红色的地毯登上二楼。推开茶色玻璃门,一位头扎素白巾,夹着两耳后,腰系白围裙的女服务生面带笑容迎了过来。“先生好!您几位?这边请!”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被女服务员热情领到靠墙角落的沙发上。他没有落座的意思。“先生,您请坐!”女服务员行使着权利,转身从柜子上倒满了一杯水,放在茶桌上,“你请坐!想吃点什么?”顺手递给他一个牛皮大本子。微笑说:“您吃点什么?本子后面有早茶。”他一时愣住了,没有动嘴唇。女服务员用试探口吻,说:“您在等人吗?”

“嗯”

“好吧,有事叫我,桌上有呼叫器。”女服务员转身走开了,身后落下淡淡的玫瑰气香。

小伙子名叫章宁力,是承德市临县山区的人。一年前他父亲突然晕倒果树园里,住了一段县医院花去攒凑一万多元。弟弟在堡里读小学五年级。父亲出院后落下后遗症,丧失劳动能力,整日闷闷,不想多说一句话。天好时他就背起父亲,让他坐在街门口的木椅上,父亲看看蓝天,望望对面大山。晒足了心。再背回家中。山区土地靠老天爷吃饭,能种些谷子,地薯,玉米和豆类。天年好时地里收成才能够一家四口人吃饱饭。一家人的收入只靠河滩那十多棵枣树和五棵核桃树。他家离县城十多里地,父亲曾到县城集市卖些枣、核桃换些散钱,用小米换些米面,再购买日用品。在工地打上一阵子小工。母亲还饲养鸡儿,鸭儿,鹅儿。如今父亲活动不便。靠村小学当老师的姐姐救济。妈妈做些缝补衣服的活。

章宁力喝了一大口水,不是白开水,有橘子味道,水到嘴里一股清香过后留下涩味。他的眼睛投向门口又移到了四周。

屋内的装饰是欧式风格,庄重而典雅,汉白玉大柱雕刻十八世纪罗马人雕塑,屋顶画出逼真蓝天白云,回周用绿栅栏围起客座,若不是中央挂悬着许多璀璨的灯盏 ,真好像置身于国外的酒吧;稍靠南是拱形的大吧台,檐下放满了白色瓷瓶,形状各异;靠墙是大柜,从顶到地,各种酒瓶,五颜六色的瓶子,标签上印有英文字母;吧台上方倒挂四排玻璃酒杯,一排一样,晶亮剔透;耳边响着曼声轻歌,柔白轻纱的大窗帘增添蒙胧胧的感觉,使人肃静中油然生出一种安逸。然而章宁力心里还是打着鼓,他的心静不下去,他实在需要这份工作,准备在年前挣两个月的工资,到那时可以风光地回家同爸妈过个好年了。

“先生!喝点咖啡吧!我们这儿还有红酒?”一位较胖的女服务员微笑走过来,面颊微露小酒窝,薄如樱桃般的小红嘴,迷人眼。她双手把精美菜本递到章宁力的眼前。

小伙子的脸一下子红了。他知道咖啡,红酒的“高贵”。这些不是他这个山里人享用的,他喃喃说:“待,待会儿还来一位。”这话好像只有自己听到。小酒窝也一脸费解,这人像有什么心事,被老板开啦,失恋啦,病啦,这人表情木木。看他穿衣并不“寒酸”呀?倒是眼睛透出灵气,长得白净,还挺帅气嘛。……她续满了章宁力杯中的柠檬水,转身走开了。

大厅里有一位中年人低头上网。一位年轻人低头吃汉堡。墙角处一对小情侣俯身低头窃窃细语。头顶上小喇叭传来男低音的浑浊声,弥漫着满屋。吧台处,他看到小酒窝正同一位高挑穿装时髦的女孩说着话,那女孩不时笑着弯下了腰。……

章宁力刚来到京城不足三个月,经同学帮助先找了一份推销工作。招聘单位需要有至少两年工作经验,招聘单位很倔。他只好又应聘一家小医药公司做企划宣传。每月工资刚够生活开销,谁曾想第三个月,由于辅出药品是代销,业绩不好,公司退回供应商的货物,留下三个老业务员,他失业了。

今天来到这“高档”的地方心里惴惴不安。再过三个月就到年根了。他要挣钱回老家孝敬父母,给弟弟买些衣裳,给小外甥买一把枪,再给姥姥和姥爷买些补品。自从承德财贸学院毕业后来到京城,工作不顺利,他想找稍大的公司,攒好钱在市里买房子。因为没有房子,他同女朋友分手了,三年的感情走到尽头;为了房子,他向恒瑞公司投入简历。人力资源的钟经理约他来同仁馨咖啡店见面,当面聊一下,说,这样更详细,聘率高。他查看北京地图才找到这儿,说好上午十点见面,迟迟未见人影,真好似吊只桶——七上八下。他使用按键手机,声音不太好,碰上盲区断断续续听不清另一边的说话声。这还是女朋友送他的,分手时,他要归还她,女朋友推脱几次,说留个念想吧。他来北京前,不准备携带,怕勾起旧情。但为了同家里联系方便,总比没有的强呵。他喝了一口水,口里回味着淡淡的橘子味,感觉好多了。他坚信,不管做什么事,多尝试错不了。窗外,楼下是匆匆的行人。停放五颜六色小汽车,真多。高架上一辆辆汽车,弯曲成巨蟒,隐匿于一座座大厦丛中。北京的马路宽,车又多,人过绿灯,那要抢着走。他的目光投向门口,又投到了墙上,罗马钟的指针变成”7”形。怎么没见约者的影子呢?他不经意望了望那低头吃汉堡的男子,男子突然间用眼光对视他。如果是你就好了,我怎么也有个盼头啊,哪怕是再等等也可以。章宁力心想。钟经理是不是忘了?睡了一夜觉,还是堵车了?生活在大都市人多,车多,事多。

“您好!先生!”身材高挑,披着长发的女孩款款走到章宁力面前,边说边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请问您是章吗?”章宁力点了点头。纤细小手带着香味伸过来,他略显迟疑,那女孩快速握住了他的大长手,章宁力本能地捏了一下女孩的手,被“电”了一下,他觉得耳根处发热,眼睛躲开了女孩的目光。

 “您好!很高兴认识您!”嘤嘤声盘绕着他的头围。

 “你好,你是?”

 “噢,钟助理让我告诉您一声,还需等十分钟才能到。”

 “哦!谢,谢!”章宁力不习惯说“谢谢”两个字,他见人人都说,还是入乡随俗吧,甭让别人笑自己,但两个字说出来,又显得干巴无力。

 “来杯咖啡吧!”女孩满脸春风,大眼睛眨动一下,水灵透亮得很。

 “不,不……”

 “不要客气嘛!我请客!”长发女孩说完,向吧台望去。“两杯拿铁。”小酒窝没在。头扎素白巾女服务员,端上两杯小白瓷杯,把一杯放在他眼前的茶几上,那浓香的味道早已扑入章宁力鼻腔中。他才想起自己没吃早饭,肚里闷声叫了两声。

长发女子笑吟吟地说:“既然钟助理待一会来,我们能聊一聊吗?”眼神露出期盼。看着对面端庄艳丽的年轻女子,他想:“看她这身打扮,年纪比自己小,叫阿姨不对,叫什么……”他正想。

  “我叫陶绢,是这店的经理。你叫(张凝利)吧!”女孩肯定地说。“你的名字好听有凝字又利字。哦,是凝聚的凝吗?”女孩双眸闪着光亮。

 “不,不是,是列宁的宁,力量的力。”

 “呵呵”女孩笑出声来。“那你是哪里人啊?”

 “承德”章宁力感到一股热流从脖颈速快传到大脑,脸再次发烫。他先前来北京应聘到了一家医药公司,那医药公司有几个人是本地的人,对他的说话有些排斥,他们用京腔京味儿的教他说话,他跟着学,然而大多数的字音发得都不在点上,语言里一半儿老家味儿,一半儿京味儿。

 “承德是好地方,我们这儿有几个员工也是承德人,他们很实在啊!”

 “你是北京人吧?陶经理,你……”章宁力不知说什么好。

 “是!我是北京人,老家是安徽的,随父母迁移来的。父母亲是部队的,我读初中时来到北京。”章宁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这时,门口传来笑呵呵地声音。来人看上去有三十岁出头,惹人是圆圆的脸,眼睛弯弯地变成一片绿叶;肚子外凸,使他西服的扣子全敞开,如同刚从庙里出来一尊弥勒佛。

 “是章宁力吗?”浑厚声音灌满他的耳朵。

 “你好!钟总!”章宁力本能站直身体。

 “坐吧!坐吧!”一只肥硕手伸了出来。中指黄金戒指闪着金光。小酒窝端着一杯咖啡放在茶几上。

 “你们先谈,我还有事。”陶经理向弥勒佛使了一个眼神,转身径直走了。

弥勒佛笑容可掬坐在沙发上,沙发凹顿时陷下大半块。“别站着,坐吧!”

 “你的企划书和市场报告我看过了,大体不错,观点明确,指导性也强,就是理论多了,实用性很少。你是刚找工作嘛,经验欠缺,可以理解,但很有指导性的。我们是一家实体企业,还有实体店,做房地产和医疗器械。这咖啡厅也是公司的,全国有分公司,现在正需要储备些人才。今年不同往年,只要有能力,可以培养的。人力资源部把你资料递到我这儿,你要珍惜这次机会喽!”他喝了一口咖啡,伸长着脖子向吧台望去。“来点糖吧!"小酒窝轻步递过圆白瓷瓶。钟助理用小勺放入一点白糖在咖啡里搅拌起来。香味扑入章宁力的算孔,有点痒,又停止了。

 “噢!你家还有什么人?”

 “父母,弟弟,姐姐已出嫁。”

 “还有其他亲戚吗?

 “有奶奶、姑姑、二伯,姥姥和姥爷现在也住在堡里”

 “噢!好!公司的陶总,小时候也在农村待过。她对农村了解得多,有感情。公司不仅注重能力,但是人品更重要的,我们会全面考核一个人的。”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腕骨露出手表,闪着点点金光。“看这手表好贵呀!我也要像他这样,以后上升部门经理或助理,挣好多钱,替爸爸还清外面的外债。把父母接到北京来。但不知多长时间能熬到他这样位置。自己刚出校门,到县城做了半年多的短工,包工头刚开始说两个月结算工钱,坚持干下来,结果工地发生火灾,包工头被请到监狱。经县劳动部门协商先发一个月工钱,以后再补给大伙。开发商又换了新包工队可以让大家继续干活,工钱降低了。章宁力决定来都市闯一下,现实情况又是这样子,大公司要求高,自己学历专科,还好选修市场营销专业。为了好找工作,好多公司招聘业务人员居多,还要求有实战经验。小公司按业绩兑现,有的老板故意克扣工资,自己当了一时段的业务员,自己的性格不适合搞外在东西,中学语文底子好,在企划方面发展自己的长处,当业务员能锻炼一下自己,只能先从底层做起。

 “你除了本专业,还有哪方面特长。又学习什么知识呢。”

 “哦,哦,您的意思……”章宁力一时没听懂,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我只有专科,只是市职业技术学院,主要学习会计专业,现在有中级会计证。但是自修市场营销,电子商务,来北京想,想……发展——下一步准备报考高级会计师。”他想一股脑说出来。他猜想钟总也是这样问话。应聘公司无非是“程咬金三板斧。”他心想。

 “好啊,年轻有上进心。”我们公司的陶总很年轻也喜欢有上进心的青年人。学历不等同能力,现在不等同过去,现在社会是信息时代,网络时代抓紧时间学知识。”桌上苹果手机唱起了小苹果。

钟助理拿起桌上手机,用京腔答道:“喂!你干吗那?好长时间没见面……你别过来,我待会出去……在咖啡厅……下班有时间……去那吃去啊?好!好!”他放下手机对章宁力说:“我还有事,今天说到这儿,你回去把企划书和报告重新整理一下。对了,还有你的个人评价,真实写一份,打电话再联系吧。”

…………

       二

天空阴沉下来,乌云迅速翻滚,高大杨树疯狂摇摆,狂风敲打行人。层层幢幢楼群隐蔽黑云里。汽车狂鸣,路人躲避。

一场暴风将要来临。公交车刚停稳站台边。他飞快钻进车里,人不多有座位。拳头般雨砸在路面上肿起大包,车厢顶头咚咚咚像打鼓,玻璃变成瀑布。霎时间,风裹挟暴雨在咆哮。街路昏昏沉沉亮着了路灯。大雨变成小河。河水在涨,路边水流湍急。

“老天的脸说变就变。小孩撒尿说尿就尿,不分时候。”

“雨好大啊……”

“没听说有雨啊……”乘客议论。他又换另一趟车,车刚停稳,他飞快下车。天空转白,细雨潇潇。好冷啊!他挽起裤腿踩起飞溅的雨水向家方向跑去。深一腿,浅一脚探索前方的道路。拐进胡同口眼见到家门。突然,他一下子踩空了,跌进下水道里,黑咕隆咚急转下降,四周是硬邦邦的铁壁。冰冷大水哗哗浇灌他的身体。救命啊! 救命啊! 妈呀!妈呀!他惊醒过来,浑身湿漉漉的,喘着粗气,原来是在做噩梦。

近天来,他老是这样做噩梦,要么掉进水里,要么跌进山窝里。醒来浑身是大汗。大夫让他注意身体,多休息,这是焦虑过度造成的。他下地撒完尿,抹干汗水又喝两杯白开水,心里才安稳些。前两天到那家公司面试,感觉希望不大。那天钟助理说了一番题外话。在都市里有学历有能力的人大把抓。说实话自己也真想到那家公司上班,工资待遇虽然没提,肯定是错不了的,能培训,晋升又快,想是想,不知葫芦卖什么药啊。

还是先到人才市场转转看能不能找上工作,哪怕工资低些也可以吗。先上班再说。租这平房子每月500块加上电费,水费和卫生费将近每月700多块,再算上省下生活费将近千元多。电话费,没算。近几天来物价上涨,地铁不敢坐,公交车月票二十元,吃的用的都比以前贵了好多,这些对他来说也是个不小数字,况且身上的钱不多了。

他辗转难眠,大脑想着接二连三烦事。不能这样要,这样会更糟糕。院里传来孩子哭声,让人烦躁。快点睡觉吧,还有三个钟头,天快.亮了。他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人才市场好空荡呀!招聘比应聘多。有几个应聘者如同进到百货商场,东瞧瞧西望望,晃荡肩膀,眯着眼斜视左右。听说前些年这里熙熙攘攘求职者,很热闹。现在公司多了,应聘人数也少了。他看了几家招聘启事,公司都招销售人员。学历要求也不高,但是要有工作经历。电子商务要求蛮高的,招聘单位一同口径先留下简历,我们招录有工作经历的人员。应届大学生不大考虑。转了几家也没有适合他的工作。

大街上阳光晃动眼睛。汽车好似涌动潮水似地排山倒海冲叫过来,像被魔棒定住,驻足一下又涌向远方。他的肚子里如同鸽子咕噜噜叫食。他知道钱不能再花了,有十多天没找上工作,也不能向家人伸手讨要,那父母会担心的。他闻到从餐馆扑鼻的香味,是饭食勾诱蠢蠢欲动胃口。他一下子想起了,吃鱼香肉丝。那微甜略辣的味道勾诱着他的喉管,他抿了抿嘴唇,先忍忍吧,喝口水吧,一会儿就不饿了。咕噜咕噜的鸽子同咕咚咕咚的水,在胃里闹腾。鸽子不叫了,安静许多。

晚上给姐姐打个电话报个平安,要不妈妈着急了,爸爸身体怎么样了?自从得了那一场病,身子骨远不如从前,丢东忘西的,手拿东西老往地上跑,走路也不稳了,地里的活,靠姐姐和妈妈了。“我老了,不中用了,腿脚不听话了。该死的病,人咋这样残了,唉!上辈作孽啊!”爸爸无奈抱怨。他和姐姐也相劝,“爸,你没事的,放宽心,地里活我和姐姐一块干。姐夫也能帮忙,那些枣和核桃可以让二伯去卖,让他帮咱家换些白面大米。你还年轻才五十岁就老了,那我姥姥和姥爷都七十多了,那该咋说呀!你就放开心吧!你该吃该喝。我出门上班,别顾及其他的,只要你自己能伺候自己,我们当儿女们也开心啊。你说哪!〞父亲点点头,安静下来。他们才稍稍放心。爸爸早些年是堡里代课老师,后又到大队当会计,能写能算在堡里也算有文化人。

冬天天气说黑就黑,大幕变成为乌蓝色,远远天际边挂着一缕一缕残霞久久不想退却。路上汽车后尾灯露出红屁股。街灯发出黄色的信号。

章宁力拖动疲惫身子,慢步走到家门口菜市场买了半斤面条,三个西红柿,半斤小油菜,八颗柴鸡蛋,煮一大碗西红柿鸡蛋面,安慰安慰又在咕咕叫的“鸽子”。还是妈妈做的手擀面,好吃,又柔筋,他能吃两大碗。

饭做好后,他打开电现,边嚼面条边看电视。画面上色彩多了几条横纹,他准备上班换个平板电视,也不占用空间,搬家也方便。吃完饭给姐姐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家中的情况。手机在堡里信号断断续续。姐姐家在本堡,姐夫在县城水泥厂上班,两人算是青梅竹马。自从父亲得了脑血栓,姐夫休班时帮家中照料的,章宁力才放心来到首都。姐姐是堡里小学校长,乡文教所为了工作需要,给姐姐安装了一部电话。

“喂——喂,——姐姐是我。”

“力力啊!我在那屋,听电话响跑过来。你工作咋样了,上班啦!”姐姐的声音。

“上班了!上班了!姐……”

“咱爸和咱妈还催我给你打电话呢。”

“你告诉他们,我到了一家大公司上班,让他们放心吧。你们不用担心,我很好……很好……。”

“好,我们也放心了。我这些天到乡里开会,刚才在那屋写材料,这几天忙,也顾不上给你打电话,你多注意身体啊!”那头说话的姐姐关心问他。姐姐从小疼爱自己,好吃的总是给他备一份。章宁力觉得对不住家人,鼻子酸酸的,似乎有泪在眼眶里。男人不许掉眼泪。他用衣袖口擦了擦眼睛。

“喂!喂!力力”话筒一头传来姐姐急促声。

“喂,姐姐,信号不好!”

“我想,有啥事啦。”姐姐很担心样子。

“是我这儿,信号不好。星星好吗?”

“他睡着了,孩子老念叨你,说舅舅多会回来,我说年关回来。你猜他说啥哩?”

“星星,说啥哩?”

“他说舅舅当官啦,”

“这孩子他听谁说的还当官哩。”章宁力一笑。

“那天二伯来家一趟,他大概唠了几句,这孩子就记住了。”

“这二伯也是。”

“对了,咱爸和咱妈还说年关领女朋友回家,你也不小了,堡里像你这样都有孩子啦,满大街会跑了。”

章宁力不知所措,“姐,再说,再说,姐,不急!不急!”

“你可不要说不着急啊,遇上喜欢的你抓紧点啊!”

“知道了,姐,你不要说,我心里也烦啊!”

“好好,不说了。不早了,早点睡吧。注要好身体有事往家打电话。”

“给咱爸妈说,我在北京很好,不要挂念。喂!姐,姥姥和姥爷都好吧!”

“姥姥和姥爷也念叨你!”

“姐!你给他们说一声,我年底回家去看他们。”

“好好!我告诉他们。天冷多穿点!”

“嗯!”

章宁力眼里噙着泪花。几天来的苦,他忍着。他从家乡出来感觉外面很精彩,都市生活也很无奈。为了找到自己想要生活,不论前方怎么苦也要扛起来。他暗想自己在山里长大这点苦还叫啥苦哩。

他心里畅快多了,仿佛有一束阳光照亮了心头,一股暖流涌上全身。每周能同家人在电话聊一聊,哪怕说几句话是一种宽慰。此刻,那涌暖流化为一份眷恋。亲情这两个字,对他说是抚慰着,他的孤独寂寞,他感到身上别样的沉重。为了这个家只能这样去做,仿佛亲情们的眼睛都在盯着自己,他们期盼的眼神里泛着对他深深鼓励,或者是一种祈祷。那个父母都不希望自己儿女有出息,光宗耀祖。农村很在乎这些。爸爸的话在他耳旁响起:“孩子,累了忍着;苦了忍着,忍忍就过去了。没有过不去的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他有文化有能力去实现自己的人生的目标。让全家人过上富足地生活,这是他的责任,他理当如此。他眼睛火辣辣的,自语说,亲爱的爸爸妈妈,亲爱的姐姐,我争取有出息的。

堡里亲朋好友都夸赞他。当家子二伯更是开心,对着父亲说:“咱们章家出了个能人,力力孩子有出息,将来在城里升得一官半职的,大家沾点光,这山沟里没啥可留念的,把你俩接到城里享享福,老了也有依靠。咱们这十里八堡的,乡里县里有少有,孩子有出息。”

“我会有出息的。”他想。真没想到生活这样子哪。现在有富二代,官二代他们开豪车,住别墅好不气派。城市里流传女孩找对象一句话:宁可在宝马车里哭,没钱怎样生活?到处开销,没钱寸步难行。对象的事等有了工作,工作稳定了,挣些钱再说,可是爸爸妈妈会着急的,姥姥姥爷也操心。老人们都想自己孩子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先让姐姐劝劝他们。章宁力从枕边取出一本《老人与海》的书,翻出了一张女孩照片。照片女孩面目清秀,白白地,瓜子脸,忧郁的眼神。那是一年多前夏天在承德公园,他俩的合照。

       三

湖水碧绿,波光鳞鳞,垂柳偎依,清水拍岸,他俩坐在湖边柳树下。女孩叫宁娜。她默坐在章宁力的身边,望着湖面。不远处有五六只野鸭划到水面,湖水形成一道道螺纹,向两边慢慢扩张。有两只野鸭脖颈缠绵,一副恋情。她不觉得脸颊发热,将目光移向一座凉亭。凉亭内有两个女人同孩子向湖里投食,不时传来笑声。待她将头转过来时,她发现章宁力目光直望着野鸭的地方。两只野鸭扑棱着双翅,较大野鸭叼条小鱼,再喂较小的野鸭。宁娜用胳膊肘碰了一下章宁力,说:“傻样,看啥哪。”章宁力收回目光。 “力力!等我们毕业了,让我爸爸找关系,找份工作。”宁娜用商量口吻说,目光在他的眼睛里找寻一份满意的答案。

“你说这个,这个……”章宁力吞吐说。 “你爸妈愿意吗?我去你家,你妈说了那么多不中听的话。只要在市里买房,才可以娶你,我家农民!我是山里人家,哪有钱啊,我觉得我配不上你的。”章宁力也不知为什么,一口气说了一连串的话。

“不许胡说!甭看现在我妈不同意,慢慢会的。哪有妈妈不疼女儿的,我不嫌你是农民,只要你对我好就行了,这些就足够了。”

“你妈肯定不同意吗?你想,你爸是县委办公室主任,你妈是市院护士长,而我一个穷小子,家境不好,什么也没有呀!我俩门不当,户不对,我看分开好些。”小伙子用赌气的口吻说。后面的话语气微弱,他在试探宁娜。

“这个,这个……。”宁娜一时没了主意,她懂得妈妈性格。妈妈是市二院的护士长,性格很倔,她说出话是改不动的。妈妈希望她找一个干部家庭。前几天托人介绍一位,男方的父亲是本市建设局副局长,母亲是局会计科长级别,说结婚就能买房,两室一厅。爸妈很愿意。宁娜看不上男方,嫌男人一副书生样,女人样,但人家工作很好,在市电视台工作。

“那你爸你妈他们说什么呐?

“没说……没说……。”宁娜的话又咽到肚子里,怔怔看着章宁力。

“娜!我知道,你对我好。你爸你妈没有表态能行吗?我不知道毕业后工作咋样子,市里工作,挣钱又少。我家条件你是知道的。我想到北京去,去那里先找工作,攒些钱还可以报考研究生。我们一块到北京发展吧?你说哪?”章宁力紧盯宁娜的眼睛,从她水眸子中找寻答案。

“我,我爸妈,我们慢慢来,他们肯定会答应的。你想,就我和我妹妹,爸爸和妈妈,他们,他们肯定也会答应的,我想。”宁娜的内心充满着矛盾,语言吞吐。

“那怎么样才好哪?宁娜喃喃说了一句。

“我爸妈他们快六十岁人,妈妈有病爸爸又行动不方便,弟弟又小。我俩去北京最好啊!况且北京能学到新东西也能发展自己。”

 “你就知道发展发展,你心中有我吗?你想过我的感受吗?我爸妈那里我去说和,慢慢他们会接纳你的。他们很明智的,他们不是势利的人。”宁娜几乎流泪。

 “好吧!你不要急!让我考虑考虑吧!”章宁力拉起宁娜纤细柔软双手。

 “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找不到工作,爸爸的关系能为你找份工作。先稳定找个工作,再读研,以后报考公务员,不就有个稳定收入吗?这不也挺好嘛!怎么就不行啦?”宁娜埋怨说。

 “唉!娜娜.你听我说呀!真不行!我性格做不了公务员,而且我能考上吗?这是个未知数。让我想想吧!”

 “你这不行那不行。我先走了,爸爸等我回家哪!”站起身子。章宁力拉住她的手。

 “哎呀!甭着急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

 “怎么不着急呀!男方等回话!”宁娜甩掉手,转身要走。

 章宁力上前一步拽住宁娜手“你别走啊!别走啊!别丢下我啊!”

两个青年人相拥而泣,满面的泪水诉说不同身世境遇,命运如此捉弄人生。

章宁力手一动惊醒了。宁娜相片滑落在床下。他捡起来望着宁娜,双眸流露出淡淡忧伤。章宁力喃喃自语:宁娜!你过得好吗!你在做什么?时间过得好快啊!一年多了联系不上了,我们命中注定走不到一起。异地恋长久不了。找个门当户对的,找个对你好的人家!祝福你幸福。他深深叹了一口气,把美好留在心灵深处吧!他把相片小心谨慎放进了书中。他感觉自己像一片绿树叶子在柔软的和风中轻飘飘的。带着思虑飘去了远方。她有个好爸爸,优裕的家庭。她应该嫁给有钱人哪?衷心祝愿她吧!愿她生活幸福。爱可以让人留下温馨印迹,留存心灵深处。生活就是命运,命运路好难走啊。他眼里含着泪珠。

 清晨的阳光驱赶蒙蒙雾气。这爿平房不远处是菜市场。大路上出现急匆匆上班族,他感觉空荡荡的,加入这人群中变成某种奢望。他不想随便找个活干,那是浪费时间,对自己不负责的,但是也不排除那样去做。章宁力盯着每家菜价,盯着卖菜人插上小木棍菜价。他今天要买些菜,做两道喜爱吃的菜犒赏自己。利用上午时间把那份企划书和市场调查报告重新修润一番,这机会难得碰上,正赶上这家大公司扩大市场,他太想要这份工作了。大公司轻易招人的,这快到年关了,其他公司不一定适合自己,这是双向选择的事情。发给钟助理再争取一次机会,只要有点希望决不会放弃,希望就是不放弃。成功的前夜往往坚持最后的一步。后悔更是让人痛苦事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来了!买菜啦!好几天没见你,回老家了?”卖菜中年女人边笑边问道。

“没有。忙别的事!”

“新鲜的鲤鱼,买给你便宜,十块钱一条。”

“不啦,改天吧!这不买了好多。”章宁力提起手里蔬菜让对方看了一下。

“有菜没肉吧,看你脸色发黄,多吃点补补身子骨!别舍不得!”一位屠夫样中年男人接过话说。

“舍得,舍得,大哥!”

       四

桌上像猫耳朵的小闹钟里分针拥着时针转动,嚓嚓声催促章宁力。他伸正腰,灌了几口白开水到附近街边复印部发给钟助理。对方答应让他等电话。章宁力一颗悬着心才落进肚里,长长松了一口气。

日子在平静中熬过两天,他耐不住性子了,按理说发到他的邮箱里马上就能看到。总经理也能看到,……过两天了,是钟助理没给总经理吗?他出差,还是总经理有事?他说等电话,如果我打过去也不太好。既然这样了,再等等看吧,万一他们有别的事情呢?

日子又熬过两天。他给钟助理打电话,对方说快到年底了正忙着开会,随即就挂断了电话。他想:“这是咋回事?现今社会兴请客,我应请钟助理吃一顿,可总经理审批,因为这批是储备人员,可我也囊中羞涩啊。唉!罢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还是早点找个工作,回家好过年,总不能两手空空回去。实在不行不回了,但是不能这样傻等,万一这儿不行,这大公司要求很高,方方面面很严格,他们这些人不可能耍人玩吧,这是个大公司。真缺德的!我的学校也没有名声。北京名校太多了……反正不能再等啦。再去趟人才市场看看有没有可以干的工作,也别挑了,差不多就行,先找活干着再说,快年底了。 ……

他在人才市场绕了一圈又绕了一圈。

“你应聘哪个职位?我们主要招聘餐厅服务员,主管和经理,保洁员洗碗工。”一位圆脸女孩站起身向他介绍。章宁力不说,眼睛盯着招聘启事,看着招聘内容他又看了看两位穿戴整洁小姐。这饭馆还不错。

“我问一下,你们招经理吗?”他后面的语调降低了,变得苍白。

“你当过+餐厅经理吗?”圆脸女孩问。

“没,没有。”

“我们招有两年以上管理经验的。

“哦!……。”

“我们招服务员。你考虑一下吗!”圆脸女孩又接着补充,说:“你先从服务员做起,一年后,可以升主管吗。凭你还升不到经理。”她态度很肯定地说。

坐在桌子里长得端庄长发女孩说:“经理说得对。你先从基层做起,先熟悉一下嘛。我们经理也从服务员做起。”

“我,我行吗。”章凝力挠了一下头。

“没问题。”两位女孩同声答道。随后对视一下,两人咯咯地笑起来。

 章凝力被她们的热情所鼓舞,仿佛被关在笼中的鸟儿,见到蓝天了,自由飞翔了。

“每月工资多少?”他问道。

“你应聘服务员吗?”圆脸女经理问。

“是,是的。”

“两千二百元。”

“那还有其他待遇吗?”

“保吃保住,每月轮休两天。还有提成。”

“咋算提成?”

“白酒是5%红酒1O%啤酒每瓶一毛。”

“我行吗?没有干过。”他试探问道。

圆脸女孩眼睛一亮微笑说:“怎么不行啦,当服务员腿勤眼勤就可以了。我们酒楼服务生一月下来光提成一千多块,上个月有个男生光提成两千多元。好着哪!”

“那,我哪天能上班?”

“我公司规定先交300元押金满一年后退给你,不够一年离开不退。以前酒楼出现过没干几天人就走了,影响我们营业。”女孩笑容变成一脸的严肃。章凝力心想,只能这样了,不能再耗下去了,再过两个月过年了。

女孩说完递给章宁力一张写着详细内容的小纸条。

此刻,他像只小鸟飞出人才市场,飞向蓝天。几只小鸟从他头顶掠过隐藏树林深处。他想:争取每月挣到四千元工资,包吃包住以后可以向家中寄些钱。给爸妈买些生活用品,营养品。帮弟弟上学交学费都足够了。以后干长了升个经理,先固定下来,找机会再应聘大点公司。……带妈妈来北京玩玩……。

晚上章宁力拨通姐姐的电话。保了平安。姐姐又说起了他的婚事,在北京有女朋友吗?你自己是这么想的?父母姐姐都希望在北京找个外地女孩子也行,要是不行从家里托人在县城找个也行呀,只要过日子就行了。爸爸妈妈也放心了。章宁力劝姐姐同爸爸妈妈说一说。不要让他们操心自己的婚事,一切会好的。现在就想多挣钱,将来尽量在北京买房子,可是房子好贵啊,真是件头疼事情。要么做个分期房子。再不行回承德发展,现在这些都没有考虑好,也不想考虑这些事,凭缘分吧,万一女方愿意又不嫌自己家庭。到时再说吧。

清晨空气送给路人阵阵的寒意。阳光懒懒摆弄点点余光扑弄高楼外面灰色的玻璃。宽广的马路上偶尔驰来几辆汽车像琴弦上弹动音符,飞快消失远方。

章宁力拉紧衣领走出了胡同。一排排高楼下这片平房区看上去灰不喇唧显得孤凄,又被一幢幢闪着阳光斑斑点点的高楼所唾弃。

他今天上班,兴奋,紧张。头天上班路途也不太熟知,他打开百度地图,感觉像个旅行家似的。

公交车上人不多,显得空荡冷清,几个早班的乘客,昏昏欲睡样子。他坐在车窗边的座位上,眼睛望着窗外。路边排排干枝槐树纷纷跑向后面。清冷空气驱逐睡意。他换了一趟车,下了车,他不时校正方向,凭着地图标点探寻酒楼的路线。

他又想起宁娜,她是个好女孩。章宁力感到自己对不住人家,他感到那双伤神的眼睛含情脉脉在自己的脸上寻找着答案,明亮即刻黯淡下来,宛如燃烧的焟蚀上落下串串凝胶的泪珠。一年前,他俩通过一次电话,宁娜考上了广西大学。她正好同爷爷奶奶在同一城市。放假可以照顾一下,两位老人。爸妈也托人调回“邕城”,这叫落叶归根。那时章宁力没有正式工作。他也打算去南宁看她,可是手头紧这事搁置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信息越来越小,慢慢地淡化了。每次想起这些心里面隐隐作痛。这命运老是捉弄人啊。那就让它变成美好记忆吧,毕竟门户不当。该走的留不住。

手机告诉他已经花费两个多小时路程。章宁力穿过十字路口转弯来到一座西式建筑群下面,“聚湘粤洒楼”独特的五个大字体映入眼帘,黑牌上面是一排霓虹灯字体:一楼家常菜,面条,饺子工薪消费。二楼包间,三楼婚宴。抬头看酒楼有三层。他走进转门。大厅有两个打扫卫生的服务生告诉他,经理一般十点来上班。让他坐到候客区域等待一下。他看到早来有三个人弯着脖子拨弄手机。

他悄然坐在角落沙发上端详屋内陈饰,屋内装饰一米高木制围墙,华丽壁纸,精致各式灯具镶嵌椭圆形蓝色屋顶,点缀无数小灯,星星点点;紫薇色的窗罩里层是乳白色的窗帘紧贴通窗大玻璃,优雅,高贵不失朴素之美,看样子,在这层消费蛮高档的。

“喂!大家到三楼会议大厅集合。”一位长着微黑、圆脸、体态丰满的服务员张着扁嘴喊道。大伙叫她刘姐,她是酒楼主管。有十个应聘人员小心踩着大红牡丹套小红牡丹毛茸地毯顺着台阶鱼贯走进会议厅。大家谨慎选好自己的座椅,围坐在光亮椭圆形会议桌旁。有人张望,有人窃窃私语。

长着孩子脸酒楼谢总和餐厅钱经理,人事部圆脸女孩张经理分别讲话。从员工思想到礼仪又到酒楼制度细致培训了一天。

第二天,这十个人先到一楼大众餐厅进行一个月试用期。章宁力退了郊区的房搬到员工宿舍,他内心畅快好多,准备在这里大干一番,还可以向家中寄些钱再继续学习,想到这些,心中美极了,两年后就能实视目标。他像变了另外一个人,脸上愁云不见了,变得爱说话了。他头脑反应快,看哪不干净,主动清理;客人来了,他主动接近。我们看上去,他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一个月后,在三楼会议厅。

长着幼稚圆脸,充满孩子气息酒楼谢总发表讲话:“各位!今天我们开个会,首先表彰章宁力,积极工作,认真服务,主要是他拾金不昧,客户为酒楼送来一面锦旗,这是对他工作的肯定,也是给酒楼赢得荣誉。他工作勤快,大家有目共睹的。你们要以他为榜样,肯吃苦,经公司研究决定晋升餐厅领班并奖励红包。你们要向章宁力学习,努力工作,做好服务工作。大家不要怕累,虽然酒楼这段时间客流下滑,但是我们靠散客,靠婚宴正在补齐。不到一个月了,离年近了。我们愈来愈忙。销售部人员很努力,我不多说了。我把这证书发给章宁力。”他挥手致意,章宁力走上台前,谢总双手恭敬递给章宁力手里,谢总紧紧握住章宁力的手眼睛透出肯定目光。会议厅里掌声雷动。章凝力向家中寄回三千块。说过春节不回家,饭店不放假,加班多挣钱。

元旦节前,酒楼开了一次会议。

为迎接春节到来,为了更好改善酒楼卫生环境,为了让食客们有更好的用餐心情,全体员工进行大扫除,各班布局区域。章宁力这小组负责灭蟑灭鼠工作。工作在有条不紊进行。

鼠药晚上打烊放置,白天上班收回。还差最后一天灭鼠工作将接近收尾,结果出人意料地好。

劳累繁忙一天终将结束,章宁力吩咐完工作后提前一小时回宿舍,整理本班报表,人员工作状况,酒楼管理西式化。各个环节操作流程要求严格,人员状态都要到月末反馈钱经理那儿,谢总进行审阅,错误的方面进行讨论改进,到最后执行监督,环环紧扣,容不得半点懈怠。

星期天客人很多,楼上坐满了食客。二楼的大厅里食客们享受美味的诱惑。孩子们在热闹气氛中,嬉闹玩逐。客人也慢慢续散去,服务人员收拾桌上残羹。

 “谁家孩子啊!谁家孩子啊!"扁嘴服务员小刘仰起微黑圆脸向四周高喊,声音扩散大厅每个角落。小刘蹲下身子用手正抠一个小胖墩小嘴,孩子哇哇大哭。拒绝着突来举动,每次爸爸妈妈,奶奶爷爷,姥姥姥爷没有这样对待自己,这人凶巴巴对待自己。小胖墩用哭声反抗着陌生人的异常动作。

 一位体态丰腴,长相瑞丽,披长发的中年妇人,三步并两步,两步迸三步冲了过来,惶恐不安抱起小胖墩一张紫脸连说:“宝宝怎么啦!宝宝怎么啦!快给妈妈说说,乖乖快说说。”小胖墎变成花猫脸。悲悲啼啼说不上来,小嘴里含着黄色东西。小胖墩肉肉手指向墙角放置红柜子,众人拉着帘子看到在柜子墙角躺着几条麦当劳薯条状。一年中年男人大声说道,“耗子药!”众人齐声叫道,“老鼠药!”人群炸开了锅。那中年妇人脸色变白又扭曲变形,大声训斥,说:“叫你们老板来!叫你们老板来!投毒啊!害命啊!”早已服务员报给钱经理。她循声奔来。有人打通120救护电话,救护车飞向医院。……

       五

钱经理和章宁力傻傻地站在办公桌前。长着幼稚脸的谢总紧咬后牙槽,双腮鼓动,眼镜卡住大肉头红鼻上,手掌拍响黑亮办公桌,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眼睛喷着烈火将要熔化着两位青年人。

 “你……你们……你们怎么搞的!你……你……”他用大拇指和食指变成“手枪”型并指着钱经理又指向章宁力。

 “你,我当初看你不错,我准备培养你一一”他用“手枪”顶着章宁力的心窝。像出枪膛的子弹,立刻勾动扳机,打穿眼前这个凸脑门的青年人, 真想打倒比自己高出一头这位凸脑门的年轻人,再踏上一万只脚,方解心头的怒火。因为去年这家酒店发生一起火灾了,不过不太严重。谢总损失了二三十万,又答谢了公安消防,不到一年后又发生这件事情。我们知道吃这“薯条”的小胖墩是区卫生防疫杜所长的孩子。

 “你们让我失望了!太让我失望了!酒楼刚去年出事,又出现这种情况啊!钱经理!你管理不力,你说怎么办啦!出人命的,要出人命的!还好,小刘发现及时未酿成大祸。”

 “谢总!我让他亲自投药,谁知他换了别人,我也不想这样子啊!”她斜视章宁力。“这事都怨你啊!”女孩眉头拧成疙瘩。

 “怨我吗?你那天给我安排那么多活。我都干到快十一点多了,第二还要上班。我看这事怨你!”章宁力在饭店这两个月锻炼自己的语言,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如若不主动去争理辩理,谁知后果会怎样。

 “你!”姑娘大眼圆瞪,咬牙说道:“章宁力!”三个字很重,章宁力心紧了一下。“章宁力,你不识抬举,你不知好坏人,我为你好,谢总表扬你,我让你锻炼锻炼,多了解了解工作环节,是你不负责任,粗心大意,你太让我失望,我看错了人。”姑娘一张.一翕鼻子,落下眼泪。

 “我,……我也不想……不想……这,这样子啊!”章宁力口吃起来。

 “谢总,前几天不是没事吗,放药最后一天,大家又知道怎么干,我就没有太关注这件事。不还有他哪。”姑娘转头看了一眼章宁力。“谁知他,他这样。”姑娘嘤嘤哭泣起来。

 章宁力一脸愁容,他感到嘴里涩涩的味道。他预感事态不妙,猜想谢总有两种判决一是罚款,二是开除,他宁愿选择前者,这两个月来自己生活转变很大,手头积余点。以后日子越来越好,他幻想未来,谁知出了这档事,钱经理也要对自己这样,前些日子,她把自己叫到办公室里,还耐心细致地传授工作管理的方法,介绍员工的情况,她还说培养自己酒楼管理经验,那天还请自己一起吃饭。章宁力从心里感激这个比他小三岁的妹妹,这是来北京还是头一次碰到这位热心帮他的人。此刻他的心里乱哄哄的。酒楼管理是很严格的,这谢总平时看上去长着一张孩子脸,这发起怒来真像一只小公狮子,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人。真是知面难知心。事实明摆的嘛,人家钱经理也是一片好心啊,还真是菩萨保佑,谢天谢地那孩子没事,要不出人命了自己也要判刑坐牢,老天爷保佑吧!这谢总怎样处理也听天由命吧。

 “好啦!好啦!你俩不要耍嘴,都有责任!孩子并无大碍,酒楼赔偿医疗用餐费用共计五千元。这孩子是卫生防疫所杜所长的孩子啊!知道不!啊呀!你们呀,你们呀,给我摊上大事啦”小公狮手掌啪啪地拍击桌面,桌面上清清楚楚烙下掌印即刻又消失无踪无影。他脖颈上的青筋肿胀,空气凝固起来。两个青年人待在原地。小公狮坐在老板椅上,呷了一口水,拿起桌旁小本看了看又扔到一边,靠在椅背上眯上眼睛。

章宁力偷偷斜视钱经理,姑娘怒瞪他一眼,转而低下头。时间在沉默,大家变得彼此陌生。好大一会儿,小公狮缓和口气变回以前幼稚面孔说:“钱经理降职主管,职务金,奖金,扣除罚款两千元。作深刻检查。章宁力扣除提成,罚款一千五百元,开除!还有那男服务生一起开除!”

章宁力头嗡一声,像张白纸。开除!一一开除!一一声音在耳畔嗡嗡闹着。

 “谢总!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再考虑一下。”章宁力如同崩溃大坝。他没有更好说辞。事情走到尽头,钱经理已在这酒楼贡献青春好几年了,何况自己还是刚来的主。看看这暴怒小公狮能手下留情。他也无任何语言为自己辩解,那都将无济于事。他想起合同中有劳动法有规定。

 “那,那……谢总!我的合同,合同的事。”章宁力紧张起来。他意思最好罚款,用合同能挡一下,用法律维护一下,其实他心里想了许多,这话不能说。谁知竟然是说出来了。说完他又骂自己。

 “你说什么合同,你还好意思说啊!看看公司制度!想什么哪!——滚蛋吧!”小公狮挺起肉头红鼻子拍着桌子叫嚣起来。

 章宁力被两个强壮男人架出办公室,声音回荡酒楼。我——告——你——去。——告——你——去。我——告——去——

 生活又回到原点。米饭变成米粥,三顿饭变好两顿饭,蔬菜变为咸菜。

 法律需要证据,酒楼对他打击太大了,这一切变成空空的肥皂泡沫,什么目标,梦想,寄钱让妈妈看病化为尘埃。他真想大哭一场,这一切对他是一种安慰,还是解脱,他说不清楚。嘴是苦苦的味道。大都市带给他更多是失落,无奈,像掉进冰冷而坚硬的下水道里。他感觉这座繁荣城市陌生起来。还去找工作吗?眼看年关来临,招聘单位都停止了。只能等待明年春节过后。他走啊,想啊……,想啊,走啊。

他来到一条河边。两岸垂柳依依,阳光照动河面,水波飘荡条条鱼纹。章宁力蹲在河边,望着河水,脑子里蹦出奇怪思绪。假如我要跳水,淹死了。这冰冷水上漂起半拉身子,岸边有好多围观,还有警察打捞、拍照……突然,宁娜满脸流着泪水盯着自己,妈妈抱住自己的哭成泪人,儿子你不能死,妈妈老了靠你养活啊!你不能死。儿子……你不能死啊!爸爸都残废了,老了咋办啊!弟弟拉住他胳膊,摇晃他,哥!你不能扔下我,我要上县城念书啊!姐姐和姐夫和外甥星星,围拢着他。

“力力!别走啊!咱爸咱妈咋办啦。他们能活吗!你不能走。”

“章宁力,姐夫紧紧搂住他的肩膀。”

“舅舅!你不要走嘛!不要走嘛!”小外甥满眼,变成小泪人。”

“力力……力力……”姥爷拄拐掍,姥姥搀扶他,颤颤巍巍走过来。全家人抱成一团,放声痛哭。

这时,天空一声炸雷,章宁力惊醒过来。脸上满满的泪水。不能死,我要活着,为了我的亲人们,为了自己而要活下去,要活得更好。 ……

远处有几位悠闲垂钓的老人。等老了我要像他们一样,悠悠洋洋。可是,他们年轻时吃了多少苦,你知道吗?受了多少罪,你知道吗?也是啊,没有苦哪来的甜啊!我还年轻啊,这点难事就吓怕了吗?不能,决不能啊。

 第二天,他整理行装打算回家,等过完年后再回来找份工作。嘀铃铃手机急促响了起来,一位轻声细语女孩告诉他明天早上八点到公司,前台有人接待。

 他在屋里大喊起来:上班了!上班啦!把手中衣服抛向满屋。

 第二天一大早,章宁力按照指定地址来到东二环中央商务区。八十层,八十层,他边找边念,啊,这不是滕州大厦吗。啊,这不是“同仁馨咖啡厅”。他想起两月前的事:弥勒佛的钟助理,陶店长,小红嘴的服务员。自己到同仁馨咖啡厅的情景。人们都说大都市能锻炼人也能改变,确实这两个月来这样经历许多,自己也有了很大的改变,他变得头脑愈来灵活,能说会道。他觉得,他从老家来这个大都市是正确的选择。人生之路,选对路,后面是康庄大道。一股力量涌向全身,在这来之不易的大公司,好好干一去,实现他最初的心想。

 前台一位端庄秀丽的小姐彬彬有礼把他领到总经理办公室。随着屋里答应声,章宁力推开门。

“欢迎您,章宁力!欢迎,章宁力!”甜润悦耳,高挑长发女孩轻盈出现他眼前,他惊呆门口。一双散发玫瑰花味纤细小手,热暖暖握住他粗糙的大手。“你是?你就是那个陶,陶总,同仁馨咖啡厅的……!”章宁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胸中如同好久未打开的调料柜,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咸的一起涌上心头。

 “对不起您!这两个多月公司有批订单,要签合同,又是年底,我很忙,你的事一直没时间答复你。经公司研究决定聘您到公司上班。让您等了好久啦!您很好吗!来,来。坐,坐下。 一杯幽甜咖啡飘着沁人心脾传到他手里,那么亲,那么暖。陶总脸颊红晕,脉脉含情。“对不起!实在对不起你,让你等了好长时间啦!让你受委屈啦!”章宁力热泪朴朴愣愣掉落下来……。

窗外,工地上,另一座扎眼的高楼,大块绿帆布渐渐脱掉外衣,“绿巨人”慢慢地包裹中间光滑水泥体,一座雄伟大厦拔地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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