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脑壳

猪脑壳，在土家人眼里，并不是贬意的。

 我们经常听到，土家媳妇训斥丈夫不带大脑不争气时，用手轻轻拍着丈夫的脑袋：你个猪脑壳，真是不开窍，不长记性，什么事都作不了指望。其实表达的是恨铁不成钢，可爱又可恨；另一层意思，是夸猪脑壳笨，却不是笨得不可救药，猪脑壳是有灵性的，通过驯导调养，是可以造就的。这个朴素的愿望，迎合了现代人对猪的认知，认为猪是最聪明的动物之一。

有商家经常对员工说：顾客来了我们要热情服务，面带微笑，不能像个猪脑壳。这里的猪脑壳又表示表情木讷，没有笑容，态度不热情，服务不周到，无耐心，或是表情太过严肃的意思。

在我们土家山寨，猪脑壳，在更多的场合是当成一种吉祥物。

我记得小时候，每年家里杀了年猪，要给国家上交半边正肉，留下猪头。那时年猪杀的小，半边猪肉不过五六十斤，猪头瘦小，也不像现在的猪长的肥头大耳、油脂涨破头皮的，到了腊月二十八九，家家择个吉时就烧猪脑壳，准备过年了，猪脑壳就给农家平添了浓浓的年味，如果哪家没有一个猪脑壳烧，那年就过的没有寄托，没有滋味，没有吉祥瑞气了。

每次烧猪脑壳，为了体现慎重，由当家人亲自主脉，烧后，用热水洗净，灶里架起栗柴，发起哄哄的旺火，将猪脑壳放在大锅里烘熟。然后，当家人就将整个猪头从锅里捞起来，倒扣在木盆中，让猪头鼻子嘴巴朝天，在两只鼻孔里各插上一只筷子。悄悄地将木盆端到爷爷奶奶及先辈的坟前去，烧几张火纸，嗑几个头，嘴里念念有词：各位先辈，保佑我们全家儿儿大小平安健康，来年有个好收成。展开了祈祷，在说辞里，还可以任意添加砌屋动工、娶媳嫁女、早得贵子、风调雨顺、少病少灾、孩子读书用功，读上初中高中等等，凡是需要上苍解决的问题，或是自家理想愿景，都可以凭敬奉猪脑壳的事提出来。

用猪脑壳敬先辈的事，也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反正猪脑壳是个物件，是劳动所得，算不得封建迷信，也不是装神弄鬼。再说，也是尽孝心的一种表达方式，家里杀得起年猪，有个猪脑壳，当然要记得长眠在那片故土的祖先们，让他们在冥冥中分享一下猪脑壳的美味，猪鼻子上插两只筷子，言下之意，就是要让祖先们先尝尝，享享口福。在坟前，那只面无表情的猪脑壳，变得神圣，在火光映照下，那嘟起的嘴巴，在吸纳着来自上苍的瑞祥烟火，那油腻的脸上，还泛起了金黄的佛光，变成了父亲与祖辈们交流情感的信物，也许，祖先们在天国，闻见了来自人间的猪脑壳香味，会夸赞着这个后生有孝心，勤扒苦做，还年年杀了年猪，日子过的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在土家族农村，吃团年饭，主妇会将炒的一大碗猪脑壳肉，放在上席（堂屋靠墙的那一方）的中间靠左边的位置，也是体现猪脑壳肉在土家十碗八扣菜系中至高无上的地位，也是对坐上席的长辈的敬重。上席，一般坐德高望重的年长者，或是稀客贵客，他们不动筷子，其他坐位上的人是不能先动筷子的，这也体现了猪脑壳肉是碗领头菜，有其力压群芳的特殊重要性。

土家人过年前兴给至亲友好辞年，什么东西都可以送，唯独猪脑壳不可送人。这主要是猪脑壳只有唯一一个，送人等于把年也送出去了，即或到了现在，一家一户杀两三头年猪，多余的猪脑壳也不可随意送人。这不是土家人小气，而是猪脑壳太神圣了。如果送人，会联想到把吉祥如意也随之移植了。

在土家族农村，会理事的人户，就将猪脑壳留半边脸，放到栽秧开田的那一天打牙祭。栽秧那一天，正处在五月端阳前后，是一年中万物复苏，阳气最旺的季节，田里的包谷拔着节，噼啪作响，小麦、油菜籽已收割，堆满稻场，等着打晒进仓。田野，爆发着无限蓬勃的生命张力，如果在栽秧开田那一天，能吃上猪脑壳肉，就开了好兆头，预示着五谷丰登，又有一个好年成的预期。

猪脑壳，土家人的吉祥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