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杨德胜的头像

杨德胜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4/25
分享

父辈与草鞋

草鞋,是长在父辈们脚底板的垫层,与他们有割舍不断的情。草鞋,铺垫父亲一生的路,翻录着父亲一生的脚步,夯实着他一生倾尽心血耕作的土地,堆砌在我们成长的记忆仓里,风化成那方山水的灵魂内存。

父亲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初,从初生到三四岁时,就是打赤脚。到五六岁起,他就穿着草鞋放牛放羊,打短工,参加农田劳动。开始,草鞋与他稚嫩的脚,构成不可调和的矛盾体,如磨砂机一样,打磨着他日益见长的脚板,脚上打出一轮一轮的血泡,粗暴的草鞋如坚利的狼牙,啃噬着血泡。血泡破损,血水渗出,浸染着草鞋的筋骨。脚上,老泡叠加新泡,堆砌成一层一层的茧,那茧又经过草鞋抛光,亮成了铜钱大小的痂。不到一年功夫,他的脚板就被打磨成铁板,之后,无论多粗糙的草鞋,父亲穿在脚上,都是平实舒坦的。1952年初夏,他19岁时,作为民工,穿着草鞋步行三百多里路,去参加荆江分洪大会战。

土家人做草鞋,叫打草鞋。草鞋,用青桐麻绳与稻草合股,以麻为主料,草为辅料,以木制的草鞋架为依托,比着脚的大小,编制而成。草鞋架用硬木头做成,是一个倒挂“丁”字形,丁字的倒钩挂在一条长板凳的一头,丁字的平面有七颗两寸高像手指一样的木桩,打草鞋的人用一根自然弯曲的树条箍在腰部,一头将六根草鞋的纬线(纵向绳)套在丁字的木桩上,一头紧系在腰部的弯木上,打鞋人选择与丁字架适当的位置坐着,拉紧纬线,然后将麻绳与稻草搓揉成股,就绕着六根纬线上下翻飞编出经线(横向绳),边填经线,按照脚的左右、长短、宽窄,边收放调整草鞋宽度,打成左脚或右脚形状后,前头的纬线搓立鞋鼻,后头的纬线搓立鞋根,最后用麻绳在草鞋的大脚指、左右脚外边缘处、脚后跟两边竖着安上一寸多长的鞭耳(外形像鞭),鞭耳五个一组,用一根主绳将鞭耳穿连起来,就成了草鞋。草鞋底有稻草头和麻绳头衬着,绵软厚实,像人脚板生出的根须,不仅接着地气,吸盘一样与道路契合,走在崎岖的山路上、青苔石板上不会滑倒,像上帝把人扶着一样安稳。在土家祖辈中,会打草鞋,是当家男人必备的技能之一。如果技术不到位,打出的草鞋会如爬爬毛虫一样难看。如果技术好,打出的草鞋就是一件件工艺品。农村男子一般上十岁时就学会了打草鞋,平时,晴天出工,雨天就在家打草鞋,一天可以编出三四双草鞋来。

由于布鞋要花钱买布料,供销社的布匹凭票供应,家境一般的人户只能把草鞋当布鞋穿。有做工精细的,将鞋底四周做满鞭耳,就成了全封闭式鞭耳草鞋。有讲究点的,在鞭耳草鞋的前头缀上一个红色的绒球。鞭耳草鞋,中年妇女、婆婆奶奶都喜欢穿,将女子的一双秀脚如荷叶包莲芯,似上帝用手心捧着,不仅透气,而且舒适稳步。裹过脚的妇女,用全鞭耳草鞋包着三寸金莲,更显出乖巧玲珑,把个封建小足,像包粽子一样裹得严严实实。不至于让女子或是新媳妇将一双莲足露在风里,有伤乡俗。在老家,一般是女子们穿着全鞭耳草鞋,男劳力要用双脚去闯荡江湖,宁可打赤脚,也不会穿全鞭耳草鞋。如果穿全鞭耳草鞋,会遭世人耻笑,失去男人的粗旷与帅气。

我从上小学开始,就穿父亲编的草鞋。那时,学校里许多老师也穿着草鞋讲课。开始,我对草鞋产生抵触,一是因为新草鞋磨脚。二是一个男孩子,在漂亮女生面前穿着草鞋有些难堪。三是穿草鞋不如打赤脚光鲜。反正在学校里,男生打赤脚的占多数,穿草鞋的少,穿布鞋、胶鞋、球鞋的更是如熊猫一样稀少。父亲以为我是怕穿草鞋磨脚,每次做草鞋,就用木棒头将麻绳与稻草锤得熨熨贴贴,或由他试穿几天,才让我穿。我感觉到草鞋如长在脚底一样绵实,穿上草鞋如果走石碴子路,比打赤脚美气多了。长大后才知道,穿草鞋,是不会遭人讥笑的。

在农村推行联产承包后,全家生活温饱了,父亲可以穿上布鞋、球鞋甚至皮鞋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们给父亲买了一双大头皮鞋,让父亲暖暖沧桑的脚。可父亲穿皮鞋,却让脚板憋气,发烧发汗,脚趾受不了皮鞋的逼仄和管束,那自由自在被土地石碴亲热惯了的脚,被皮鞋折磨得生疼。脚不自在,浑身就感觉不舒爽。那双皮鞋,父亲只穿了半天,就放进了泡木箱里。父亲仍然穿着草鞋,在责任田里劳作,一直走完生命的里程……

草鞋,虽然与父亲一样,在我们的视野消失了,存贮在了乡愁的博物馆里,但在故乡弯曲的山路,宽阔的田野,我们时常拾起草鞋烙下的印痕,依稀听到草鞋踏在土地上清爽的唦唦声。在记忆深处,时常播放着父辈们穿着草鞋在田里耕耘劳作的影像。草鞋,早已骨化成父辈们在我心底的模块。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