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洛老家瓦屋右角,有一棵杏树。
这棵杏树,是父亲在清江隔河岩移民新居落成时栽下的,到现在已经三十二年了,那时,杏树还是七八寸长的幼苗,父亲栽下杏树时,由于挖的窝太深,加之培土厚实,小杏树被土地紧紧焐在怀里,隐藏在小草里,看不到小手样的叶片。
小杏树生命力十分顽强,第二年春天,就窜出一尺多高。
杏树一天天长大,父亲却一天天老去。
小杏树五岁时,已长成一丈多高的树干了,分出了几个枝丫。那年正月,父亲因积劳成疾,如一盏燃烧了六十多年的灯,耗尽了心血,离开了他倾一生执爱的土地,又回归到那片土地。我们将父亲安葬在那棵小杏树不远处,让长眠在地下的父亲能看见杏树,听他叙旧,陪他唠嗑。说来也巧,那年二月,小杏树第一次开出了几百朵花,在枝头倾吐嫣红的春絮,也许,杏树在展示它的处女秀,有其特殊的意义,是对父亲寄托着哀思,是为祭奠父亲而编制的冥花,是对父亲给予她栽培与呵护的回报。经过春风的洗礼,一片一片素洁的花瓣如雪片一样飘落在父亲的坟头,再生出父亲斑白的须发,那杏花温暖、熨贴,给坟面铺上了一层素洁的绒,待花胎褪去,杏树枝头探出绿豆大的青果。
春秋更迭,花开花谢,青杏红杏,落果成核。杏树与父亲相伴,已经三十多个年头,小杏树已经长成了水瓢粗的大树,玉树临风、凛然俊秀。粗壮的树干上,已被风雨刻出道道浅浅的伤痕,拔节处,鼓出青春的肌肉。随着清江库区移民二次搬迁,老家的移民户大多外迁,杏树周围,变成空旷的荒地,只有杏树与父亲不离不弃,日夜守望。杏树,在执着地偿还着父亲对它的栽培之恩,养育之情。在这一点上,我当儿子的,以至子女孙辈们,都没有杏树做的好。
每当清明节前,父亲的生日前,晚辈们都会去给父亲坟前叩几个头,每当看见父亲坟头那棵从不言语,陪伴父亲的杏树,我就生出感慨,杏树与父亲相依相守,是懂得感恩的。我从内心对杏树生出感激和崇敬。杏树,替晚辈们为父亲尽孝,听他解读曾经用汗水滋养过的土地,听他捡回撒在大山里的号子,听他讲述散落在山山水水间的与种子、与禾苗、与耕牛的故事,讲述他在平洛河里网鱼虏虾的传奇,想到这些,我会不自觉地给杏树培几捧土,对着杏树出神发呆,与杏树用心律脉冲交流。在每年春夏季节,杏树会伸展开十多个平方外径的树冠,无数的枝丫,像纤纤细指,撑开无数片圆形扇叶,连缀成一把遮天蔽日的伞,将父亲的坟严严地庇护在它的怀抱。在隔河岩水库形成以后,平洛湖风起浪涌,借助强劲的风,杏树婆娑枝叶,时常为父亲表演独舞,有时,她会伸出纤巧的枝头,轻抚父亲的坟头,为他叩着背脊。
每次回老家,一踏上故乡的土地,就远远地看见父亲坟前的那棵杏树,模糊的眼池里会幻化出父亲的身影,那棵杏树,分明是父亲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