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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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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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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洛河的鱼

平洛河,从山路十八弯的怀抱里挣出,又像是犯了错,被大山举着鞭子踢着腿驱赶着,奔赴清江、长江去闯江湖,到东海去赶潮看日出。平洛河,养育两岸的乡亲,灌溉的数千亩良田,分布在七村八寨,从落雁山顶俯望,山作衣架,田作裙裾,水作镜屏,平洛河像一练嫩绿的玉带,将山与山怀里的良田如珍珠串联起来,连缀成挨挤在鄂西大山皱折中的鱼米之乡。

平洛河水,如奶水一样哺育乡亲们,滋润着这片沃土,还喂养着肥美的鱼,有名贵的娃娃鱼、甲鱼(鳖)、白甲、乌鳞、黄骨头、胡子鲢、麻骨丁、棒棒鱼,有身放异彩的电鱼,有浪里白条刁子鱼,还有泥鳅、鳝鱼、虾子、螃蟹、乌龟、青蛙,金黄的河蛙(蚌蚌),有一种长不大的蛰疯子,埋伏在小石头洞里,品着清流,听溪弹琴,记得小时候在河里摸鱼,一挨到蛰疯子,它就会像黄蜂一样,把你的手指蛰出血来,让你痛痛地想它几天。

在童年时,生活清苦,幸有平洛河的鱼滋养、熏润着岁月。父亲在劳动之余,就提着麻线网下河打鱼,朝网旭日,晚撒霞汤,撒出希望,捞上星月,可以将浑身的疲劳分解在河流,把困苦烦丝甩进波浪。父亲的麻线网,一个个网眼,为生活透射出一方方温馨的期盼,一眼眼希望的光芒。一芭篓一芭篓的鲜鱼,到供销社换回孩子们读书的学费和笔墨纸砚,煤油点灯,雪盐调味,穿衣用布,糖果甜心。可以说是平洛河的鱼,供我们完成小学、初中、高中学业。家里常常是喝着菜糊糊,吃着煮红苕,啃着连皮洋芋,却喝着鲜嫩鱼汤,嚼着酥香鱼头。平洛河的鱼,滋补着我们一天天长大。

因为平洛河盛产纯天然的鱼,由岳母原创的土家特色菜——藿香鱼,得以香染十里,温润乡亲们的口舌。每次,岳母煎好鱼,加姜蒜佐料,在起锅前,放进藿香,闷两分钟,然后添进炖钵,那鱼的鲜美与藿香的醇绵清香融合,渗入袅袅炊烟,熏醉一个村寨的鼻喉,舒肠和胃,通顺七窍。回味三日,唇齿含香。

平洛河原生态的水和丰腴的植被,构成一个天然的饲鱼场,田里的土蕴含山水精华,分解成水中泥巴,水中的泥巴喂养着无数的鱼,每次下河网鱼,就会看见水底石头上面,有鱼儿啃咬泥巴落下的口印,细密,清晰,口印大小,证明鱼的大小,这实际上,是鱼儿给打鱼人提供了口证,引来了打鱼人。口印多,鱼就成群结队。石头上没有口印的水域,没有鱼,或是只有少量的鱼在活动,或是水质不适宜鱼儿生存。如果说鱼是河中精,乡亲们都吃过鱼,这条河就是在用它的精髓哺育两岸的人们。鱼的馨香,浸染着我们的少年时光,上学时,正上着课,肚里的馋虫大闹天宫时,就想起家里碗柜的油炸鱼,越想,口水泛滥,有时会无法控制地流到了课桌上、书本上,充盈着肚胃的空虚。

年少时,思维没有翅膀,只会简单地想着,河的鱼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网不完呢?除了虾、河蛙、泥鳅、鳝鱼等是土生土长的,其他的鱼,都是从清江、长江力争上游,凫上平洛河来定居的。

记得每次下暴雨,平洛河会一改它柔媚清婉,俊秀可人的性情。河水,变成桀骜不驯的野马,腾起三米多高的浪头,低处的水稻田全部被浪头吞下,在河床逼仄的夹缝中,洪水奔腾咆哮,汹涌澎湃,在山谷间激起排山倒海般回响,把河边的杂草、青苔冲得干干净净,几棵高大的柳树,在洪水中伸展巨猿般手臂,与洪涛搏击,定根河谷,经百年不倒。在这样如猛兽的洪水中,没有几两力气的鱼儿是怎样争上游的呢?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平洛河是清江的支流,清江涨水,小河水满,平洛河就成了一片汪洋,清江水就在河口构成一道屏幛,将平洛河的水,牢牢地扼制在出口,内河的水就一步一步向岸上攀爬,构成数千亩湖泊。有时清江发水,小河水受阻,漫上来的水清澈见底,与清江洪水构成泾滑分明的活图。在清江水内漫平洛河时,清江的鱼趁机大迁徙,游到平洛河中来喘气,生息繁殖它们的子子孙孙。

在盛夏,每逢涨洪水时,父亲就下河打鱼。我很疑惑:为何要在涨水时打鱼,洪浪翻滚,鱼儿在激流冲击下无处攀附,早就躲进洞里去了,在洪水中怎么能打着鱼呢?父亲回答:那只是你的想法,鱼不是这么想的。每当五六月份发洪水时,清江的鱼就顺着平洛河向上凫,越是涨水,向上游的鱼就越多。怪不得父亲每次在洪水中打鱼,总会有意外收获。原来,鱼儿才是激流勇进的闯将。

直到一九八八年,国家兴建清江隔河岩水利工程,平洛河淹没在了二百米水位以下。从此,平洛河的鱼,成为美好记忆中的化石。平洛河,成为安放在心宫中的一尊永不褪色的翡翠玉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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