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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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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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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石灰的日子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自上初中起,就参加勤工俭学烧石灰。烧石灰,不仅是物理课,也是化学课,还是劳动课,当然,也是一门实用科学,也是为教学经费枯竭的学校拓展经费来源。那时,我们还没读过明代于谦老先生的名作《石灰吟》,也不可能从硬梆梆的毫无生命体征的石灰石里读出诗情画意来。每个星期,学校和班主任老师就会安排几节烧石灰的课,当时,我们将平洛河的青卵石放进石灰窑里,经过熊熊炭火烧一个时期,就成了石灰,不知这是一种什么化学反应。老师说,是勤劳智慧的祖先们,在漫长的劳动实践中探索创造出来的,相当于中国古代的第五大发明,那烧出的石灰,不仅千家万户用于粉墙壁,还可刷在公路旁、学校操场边大树杆上,用于防虫蛀或冬季防冻。可以在岩壁、墙上、石坎上写大字标语,如“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等等,洁白,纯净,端庄,大气,被太阳一晒,更是闪光爽眼,让人们把目光聚焦到每个字上,生出一个个光芒样的触角,融入到思想灵魂中,让你从简单的几个汉字组合中,受到思想的启迪,内心充盈,心潮涌动,激发催人奋进的信念和力量。这也可能是人们喜欢用石灰汁写标语的最大效用。而且,石灰汁风干后,不会被雨水溶解。公社将写标语的任务交给学校,由校领导亲自去请全公社字写得最好的老师或是高中生来执笔,代表一个公社的文化境界,楷、宋、行、黑、隶、魏碑体都有,写出了中华文字美。石灰,还可用于消毒杀菌,到今天,每逢生猪出现瘟情,就将石灰粉剂洒在猪圈里,以消毒抗瘟。还有,用河滩上那些圆滚滚的白里泛青的石灰石,选小茶壶大小的,在河边草坪,或是山坡炫阳的草地上,连缀组合成字,那石灰石如天鹅抱蛋,卧在细嫩的草丛里,从远处看,一个个如镶嵌的白玉,组合成一句“让高山低头,让河水让路”,或是“水利是农业的命脉”等标语,愚笨的石头,组合成有灵性有生命的汉字,经过一年风雨洗礼,那石头如生了根长在草地一样。这样的标语,让社员(村民)们从赶着西去的月亮起床,到晚上追着夕阳收工,都能看见,潜移默化中,给人予警示警醒作用,仿佛那些标语字,深深植进人们的精神土地,成为耕耘劳作的一部分,成为劳动之余自觉地学习,成为精神文化生活的最好看面。现在回想起来,每个字都还铭刻在记忆深处,长在骨肉里,潜藏在血脉里,一辈子也抹不去。

在烧石灰前,要经过一个时期的准备。学校从全公社请来窑匠,土家人叫箍窑,就是选用坚硬的石块,加三合泥(泥巴、石灰、头发谷壳之类)浆砌,垒成炮楼一样的石灰窑,高约四米,内径约两米,窑壁厚约四十公分,石灰窑必须基础牢固,浆砌紧密,在烧石灰时,不能让煤炭燃烧产生的热量从石缝里渗出。窑的底部安有粗大的铁条做的炉桥,炉桥巧借风力吹火,以便炉肚子里的煤灰从炉桥上排泄,助长窑内火势,让煤炭充分燃烧石头,石灰才能破壳而出。

石灰窑砌好,巍然屹立在学校旁边,成为一个新景观,在一个月后才能正式投入使用。在此期间,学校组织全体同学下河背卵石。老师告诉我们:鸡蛋孵小鸡要有温度,石头变石灰也需要温度。不是所有石头能烧出石灰,必须是白岩质青卵石(碳酸钙含量高)才行。简单地讲,是鸡蛋,才能孵出小鸡。是石灰石,才能烧出石灰,这是一样的道理。一颗卵石,一百年也孵不出小鸡。麻骨石,烧一百年也成不了石灰。在河滩上,经过好多世纪洪水冲击,那一个个圆滑光溜的石头,不知经过多少坎坷和敲打,一个个挺着肚皮,悠然自在地躺在河滩上晒太阳,现出石灰石真身,白里透青,青中泛绿,太阳斜照时,石头上还会有无数的闪光点,从外观上看,石灰石还是很好认出来的。所以,在选用石灰石时,不用一个个进行质量鉴定。每天放学前,全校师生就到河滩上去背一背篓石头,放在石灰窑的旁边,准备入炉。学校还安排学生到附近的煤矿去背回煤炭。一切准备就绪,就请来烧窑师傅,现场指导作示范,学生们排着长队,给窑里上小半肚子煤炭,上大半肚子石头,直到顶端,才用泥巴封顶,中间留出烟孔,全体同学到现场观看点火仪式。虽然没有剪彩,却引来几百双少男少女的眼睛,场面十分气派隆重。

一窑石灰石装满,经过大约一周时间,煤炭闷在炉里焚烧、冶炼,能成石灰的石头,在燃烧中完成了生命的再造,成为一颗颗石灰的原核,即生石灰。接下来,等待窑内冷却后,学校才会安排开窑的时间,一般十多天后,窑外面冷却了,可内心还是热烫烫的,有的煤炭可能还在燃烧中,每颗石灰石都让炭火烧进了心窍,激活了满腔的热情,一个个变成了发热体,稍稍碰上水,就会爆开,甚至可能酿成事故。如果将一颗烧好的石灰石放进一盆水里,那水迅速出现沸腾状,热气渲嚣,如在锅里煮出滚开的米粥,石灰石稀释,分解成石灰浆。所以,学校出窑时相当谨慎,如果就地发酵,就选一个晴朗的日子,先在窑外几十米处挖出一个数平方米的土坑,将烧好的石灰石,从窑里一一捡出,丢进土坑里,准备灌水发酵成石灰浆。经过一个时期的浸泡,让石灰完全醒来,就可以用来粉刷墙壁了。如果不用就地发酵,就将烧好的石灰石从窑里捡出,堆在石壁屋里,叫干石灰,但须避雨、避潮湿,这时,石灰就可以出售了,有农户粉墙就可以购买回去,自已根据用量大小灌水发酵后使用。

每次学校出窑,同学们从窑内堂里抱出一个个烧熟的石灰石,像抱着一颗颗元宝,还有体温,如捧着一个个梦想,内心升腾起成功感、创造感。有的同学还特意抱一个回家去,在父母姐弟们面前炫耀一番,证明在学校里没有白读书,家里提供的红苕、土豆,有了洁白如玉的石灰作见证,让全家人点头夸赞自已是棵可造就的苗子。当然,从烧石灰的全过程,我们学到了课本上没有的实践知识,也是毕业后参加生产劳动的一项技能。每颗石灰石都浸润着同学们的汗水,无论是用来写字,还是护树、刷墙,都为生活、劳动、学习环境增添了亮色。

初中毕业那年,学校规划,由学生挑土,大队安排打墙(土坯墙)师傅,做起了五间大教室,楼下作教室,楼上做寄宿学生和老师的寝室,包括砌墙、挑土、到山上砍树、上梁、扛领子、钉床角、盖青瓦,都由学生为主完成。室内,用石灰加泥沙混合,做成的地平,紧实坚固,不起灰尘,赤脚走在上面,熨贴凉爽。待新墙完全风干,一年后,用同学们烧的石灰浆,将五间大教室里外进行了粉刷,经过新石灰粉刷,那栋教学楼变得明丽、高大、帅气,每当我们坐在教室里上课,就能感受到烧石灰那火热的场景,从用汗水浇开的石灰浆粉刷的墙壁上读出自已的身影,吮吸到汗水的芬芳。四十多年过去了,那栋教学楼虽然已在岁月中倒下,却永远安放在学子们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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