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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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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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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半作业本

放在今天来看,两个半普通的作业本,不过一块多钱,在四十三年前,也只要一角多钱。可是,正是两个半单薄的作业本,给予我参加高考的鼓励和勇气,至今仍时常在岁月中翻开页面,抖擞出不能忘怀的甘醇记忆。

一九七八年五月,平洛公社两个高二班提前毕业了。留下我们十多人参加高考,也是"文革"后第二次高考。四十多位同学,与备考的同学一起,吃了一顿毕业餐,也是告别宴,没有任何菜,就是一嗨碗面条。面条,是同学们开荒播种,挑粪除草,精心种的麦子轧出的。那时,同学们的生活都很清苦,平时就是红苕、土豆管个半饱,能敞开肚皮奢侈地吃上一顿面条,已经非常满足,青春的肚子胀得像揣着一只南瓜,迈步就有些困难。班主任李作汉老师说:你们用辛勤劳动收获的麦子,轧成面条,来当毕业宴,虽然稀荒,但是,可当成你们高中阶段学习的最后一课。你们要记住,回到农村去,让生产队的父老们,通过劳动,也要吃饱肚子。这是你们,作为新一代知识农民的历史使命。

同学们从班主任手中接过早产两个月的红色《毕业证》,背着一床薄被子,已被两年寝室的湿气熏黑,各走东西,回到农村去。明天,都将参加火热的农业生产劳动。我送同大队的表哥万雄到学校路口,他两眼含泪,从裤荷包掏出没写完的作业本,双手递到我手里:这,是我没写完的两个作业本,回去没用处了,只能做解手纸,给你,备考,做答题,还有点用处。你学习好,一定要坚持到高考,为我们这届争气,为我们大队(村)争气。说着,他的泪水滴落在作业本上。

我接过作业本,本子是灰黄色封皮,白色芯,每个约二十页,绿色横格,是做算术用的,除两个完整外,还有一个本子,已撕去写过的部分,剩下十多页,纸质薄如蝉翼。我接过,用左手抱在怀里,如抱一颗噗噗跳动的心,如抱一团热烈的火,如抱一羽折叠的翅膀。我用右手拍了拍万雄的肩头:谢谢!我会努力的。一定代表同学们坚持到高考交卷。能不能考上大学,我心里没底。你回去参加生产劳动,用学的知识去改造农村的落后面貌,把乡亲们的肚子武装起来,同样是光荣的。我如果考不好,就回去与你们一起修补地球。

他没说话,车转身,走上回家的路。我目送着同学们走进夕阳撒出的霞光里。霞光,把他们的背影拉得好长好长,我眼前幻化出一轮朝阳,同学们青春的影像,拔高成一尊尊耸立的山峰。大脑中秒闪着与同学们在一起朝夕相处美好时光,一组组生动镜头,纯真,天真,值得珍藏一生。阵阵酸楚涌上心头,眼池溢出滚烫的泪水。有好多同学,也许一辈子再难见上面了!

送走同学们,我回到教室,将万雄给的作业本放到课桌上,点亮罩子灯,用手心熨压卷起的边角,然后放到复习资料下面,想着:这两个半作业本,是提前毕业同学们的一片片愿景,一页页心扉,是他们把高考的机会留给了我,如随便当草稿纸,那太奢侈了。放着,让它陪伴我,散发光芒,时时警醒自己,必须坚守到高考最后交卷的那一刻。想到这些,不觉悚了悚肩,感觉到一种压力和责任。

本来,我们这代高中生,在小学、初中、高中,因被"文革"耽搁,读书,就是读报。半农半读,如论农业生产劳动,个个可得高工分,文化知识的底子薄,比不上当今的初中水平。与全国高考的规格,只能碰得头破血流。尽管七七年高考,题目不是很难,但大学招生比例不过百分之六,所以,我们心里没底气。加之父母不定目标,学校不定指标,也不排名,大学不知何处,复习资料只有湖南省编印的两小本,加起来不足一寸厚。考好考不好,有些听天由命,反正回去务农,有的是舞台,每天还可给家里挣12个工分。

  七月天地流火,我们在考场流黑汗,我用万雄给的作业本做草稿,开垦大脑沟渠,把学的所有知识泼到考卷上,还留下许多空白。九月发榜,我以几分之差名落孙三。回家劳动几个月,将所有理想抱负用汗水洗涤浸润。十月,公社教育组祥芬老师通知我去复读。一年后,又以几分之差跨不进大学门,幸被地区财校录取,总算给父母、姐妹、老师有了个交代。对万雄的两个半作业本有个分值的表述。

   两个半作业本,虽然被泯于岁月的风尘,底片,却永远珍藏在记忆的书页。那份纯真纯净的同学亲情原浆,经久弥香,是任何物利无法衡量,无法替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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