棕树,总是站在故土最亮眼的位置,并不是因为它站得高而撩人眼,也不是因为它开出绚丽的花,更不是因为它能结出酣甜的果。棕树身材高挑,玉干临风。秀发青丝,云霄铺扇,向天招展,在清风中抖擞。叶叶相叠,呈现变幻莫测的动图。主干裹金丝紧身马夹。每到隆冬,荒野百草凋谢,唯棕树出类拔萃,傲霜斗雪,勃发新叶,如诸葛孔明令箭频发。
童年时,在故乡,与棕树特别亲近。阳春时节,棕叶根处,长出几束金黄的棕米,小颗粒,如粟谷(小米),这时,缺粮户,正是青黄不接,许多家大口阔的农户去年秋冬存的粮食已经空仓,坛坛罐罐肚腹空空,正闹春荒,就用野菜度日,棕米刚吐嫩黄,从棕树顶部摘回,参少量包谷面就可蒸饭吃,和白菜煮着吃,虽然微涩微苦,胀肚,却不难下喉。现在有人研究说,棕米营养丰富,是难得的美味佳肴。在饥荒年月,棕米是度命的奶膏,没有人管有不有营养素。
棕叶由骨派生,伸展六十厘米半径扇面,翠绿,清香,柔韧,耐磨。土家人取棕叶做成熏肉的茆子,吊肉于楼悬,经清烟熏染成金黄腊肉,可长久贮存不腐。虽是千年土法,冰箱冰柜早已成保鲜宠物,熏制腊肉,却是无法替代。棕叶,撕作细线索,可包扎粽子,馨香嵌入粽肉,别有风味。
山棕丝长在棕骨上,围绕主干,上端如毛发,下端由主干生出。那时,棕树归生产队集体所有,有一门技术活叫割山棕。有刀具,会爬棕树就行。割棕的刀似剃头刀,锋利,只需刀口对准棕丝与主干结合部划开,棕丝连骨与主体分离,展开就是一张完整的棕片,剔去骨,晒干就可以送供销社卖了。棕骨修剪干净,晒干,也可出售。作为农业生产队,棕片,是一笔重要的集体收入。我们放学后,就去生产队集体界外的山野采山棕,捡棕骨,一天可采三五斤棕,捡几斤棕骨,卖给供销社,贴补学费,给家称盐购煤油。有满山棕树在,苦难生活有背景,有靠山。
棕丝,可搓成细绳绷床,如簧,舒适而富韧性。棕床,是席梦思的祖鼻,曾统治一个床品时代,棕丝,用几十年不断裂。棕片,可缝制蓑衣,参进草鞋,扎扫帚,经久耐用。
棕树长得挺拔,帅气,碗口粗的主干,最高可达十米,越高,承受风雨鞭挞,冰雪重压,更显高贵气质。与树不同的是,它把年轮写在脸上,夏斗三伏,冬抗三九,冶炼成铁骨。每一次成长,都要承受切肤剔骨之痛。
棕的主干,植根贫瘠土地,经数十年风雨剥蚀,雕刻出生命的年谱。
山棕,生命如伞,不占良田,不荫庄稼,甘居沙土、石渣、岩缝。籽如铁豆,遇水生芽,没有索取,只有奉献。
棕树,高风亮节,堪称人生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