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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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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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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土的底片

四十多年前的故土,是鄂西十万大山里典型的渔米之乡。记忆深处,常常组构一幅幅绝美鲜活的乡愁动图,在脑海翻印。蜿蜒的平洛河,连缀起松园坪、两河口、晓麻溪、平文阁、居溪、师古潭、三洞水、杨家拐、平洛柳林坝九颗珍珠。铺展开三千多亩稻田,养育三千父老乡亲。

几条小溪口,开有木榨坊。每到盛夏,听榨匠"嗨哟,嗨!"吆喝聚力,撞头顶榨床,菜油叽叽咕咕流淌,馨香弥漫,十里醇醉。榨匠师傅打榨时,只穿一条粗布短裤,早已被油腻染作酱色,赤膊赤脚,汗水与油拌成膏,古铜色的肌肤油光发亮。小时候,不榨油,也喜欢到榨坊逗留,无偿吞噬菜油香。长呼吸,每个细胞都得到额外的营养。冬季,榨坊榨桐油、木梓油,桐油梓油是最好的木材保护剂,皮油制香皂肥皂。

每个村寨,办有土纸厂,生产火纸,又叫冥钱,梅纸。将山竹砍来,放石灰池浸泡,软化竹质,用溪水引渠掀动石碾,将竹碾压成粉,浸水,经纱盘漓成金黄色薄纸,晒干。整成一叠一叠,或一沓沓(土家人称刀),可用于祭祖烧纸,还可写字,做习题,用作解手纸、卫生纸,卷成细筒作到邻居家点火用。

在每条山脉的皱折里,隐藏一条条小溪。如果说平洛河是一条龙,那每练溪流,就是龙伸出的爪,细算起来,沿河两岸山系,抖落三十多条溪流。如遇雷雨,或飞泉,或静漱,或激扬,或湍流,每条溪,都生彩虹,与天链接。旋层峦而上顶的梯田,如龙身上的鳞片。溪流的水,似大山体內泊泊流出的血浆,天然纯净,可直接饮用。我小时候,渴了,就像牛犊一样扑在溪潭里喝水。溪水灌溉秧田,听得见秧苗叭哒贪饮的声音。

沿河的柳树,向河中心伸展猿臂,似要与对岸的柳树、木梓树来个空中拥抱。卫士一样,守护着平展展的稻田。每到盛夏傍晚,稻浪掀腾起蛙鼓,虫声撕咬灯影,秧苗在喧闹中拔节。炊烟下压婀娜身段,与小桥缠绵诉说衷肠。红霞映潭,鱼花不安于水中寂寞,来几个空中打挺。如嫣红绸缎上,点染几滴素白。

保管室几百平方米的场上,打麦场上,六人排队对打连枷,霹雳声中,禾杆飘飞,催麦脱胎壳,落地成紫玉。初秋,老牛拉石磙转圈三百回合,碾轧稻禾,石磙下听稻禾与谷分娩落蒂。木掀,向西山口扬谷,谷与草与尘,在空中分道。好似向夕阳抛出金谷,慰问天日。谷落稻场,等候归仓,尘埃,回归田野。

我们村寨的姑娘出嫁一般不出村。外村的漂亮姑娘,一个劲地请人说媒要嫁到三洞水来。坤哥、芬哥、守权、炳海、庆寿、长新、万权、全云、全春、生林、春林、万明、万军等都从外乡外村娶来标致媳妇。宣二爹五个儿子,个个从外生产队迎进乖媳妇。不是我们生产队的男子汉个个长的高大帅,即或是二憨三牯,照样抱得美人归。后来我分析,主要是我们生产队的那坝水田,成了哥们最硬的底牌。本队的姑娘在家就岔嘴说:天生吃白米的嘴儿,包谷饭糙喉咙,吞不下肚。反正出嫁不出队,要嫁,就招上门女婿。外乡外村的姑娘从三洞水路过,羡慕那坝水田,相着田里劳作的如意郎。就是家境照业(土家人指贫困)点,家有水田,就有奔头。

故土风水上乘,出产丰富,粮食作物种啥出啥。经济作物桐籽木梓,橘子柚子,山棕构皮,黄姜生姜,何首乌筋笆蔸,桃杏李樱,松杉柏梨,金竹泡桐,板栗柿子皂角。还有兔子獐子獾子白米子,天上飞的,河里游的,山上跑的,树上结的,潭里眠的,沟里泅的,林里爬的,休养繁衍,生生不息,都是那方山水的生活成员。

一九八八年,清江开发建设隔河岩水电工程,我的故土淹没在二百米下。渔米之乡,成为存放在龙宫永不褪色的底片。

乡愁,不是故土底片的机械堆砌。而是对亲情的久久回味,那些亲情,如胎记刻进骨脉和灵魂。是人生的行囊,无论走多远,都不会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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