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

老胡，名德新，大堰清水堰村人，是我师傅。他是县供销合作社财务股长，也是全县系统铁算子之一。我拜他为师，不是教我如何打算盘、记账、算账、审账，而是教我如何做管理。　

九一年，县供销社调我给老胡当助手。听旁人说：老胡，古怪。一般的看不来，合不来。你来，不出半年，把你整认得。有小青年虚报几元费用，老胡在会上揭底子，让那小青年下不了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在基层工作十年，见过一些世面，与单位里几十个土改干部都合得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老老实实做事。尊敬他们，多请教，莫顶牛。老胡认可我，最大的可能，是我了解改革开放后合作社财务工作新状况，会写财务分析，用干巴巴的数字，漓出资金财务运行规律，找出经营管理实践的差距。他没给我安排别的工作：你跟领导下乡外出，把分析写好，把下面的财会人员管理好，企业的承包责任制弄好。

我想：土改干部是供销合作社的创建人和元老，门门会做，满脑壳经历经验，管人管事管财的点子决窍用不完，说话摔地上嘣嘣响。老胡是老一辈供销人中的骄子，上过中学，字写的周正，数码字规范，算盘打的溜熟，会计分录做的好，值得我学习。而且机式法多。当然，最怕写文件，而我，正好与他老人家互补。

接触几个月后，我看到老胡并不古怪。他爱洁净，天天中山装，纯粹白发，黑皮鞋，一尘不染，标准干部模样。他行事干脆果断，待人和气，正直率真，原则性强，敢批评人。如冬天，老胡早早到办公室，扫地，抹桌子，将煤火发燃，烧开水，等候我们到岗。我们感受到家有老，千般好的优越。有别股室的年轻人不坚守岗位，围着炭火炉日白粉经，他见不得年轻人无所事事，荒度青春，就举着火钳：好狗不挡路，好狗不挡路。把年轻人吓得蹦蹦跳跳跑了。

与老胡在一起工作，有安全感。大事复杂事得罪人的事有他出面。我只安静做具体事。完全没有人生地不熟的挤压嘈杂感。有次到宜都去开会，当地供销社给与会人员发一件橘子，约五斤，我带回来交给老胡：这是地区供销社老科长安排，专门给您带的。老胡想着，地区老科长这样重视他、记着他，心情特晴朗。同时，在他心目中，认为我的品质端正，不贪便宜，值得他托付。

一年后，老胡平时就做杂事，翻翻会计凭证，确定大的脉路，特轻松，好像他一切可以放下了。让领导和其他股室的同事看到，他的专业有了可靠的接艄，这是对我的信任，也是有意让我练手，适应大场合和局面。有同事逗他：老胡，您哪门放得手、交班了？他说：我快退休了，让年轻人多做。他们比我做的好。

我想着，老胡与很多人合作不好，对我却有偏爱，放开手让我负责系统会计核算财务管理工作。他说：我老了，土改、计划经济时代积攒的一点老面用了四十多年。你大胆做，出了问题我担着。

我知道，老胡是不服老，不服输，不认为自己落伍于时代的老人，能说出这样的话，有一种高尚，有一种境界，让我崇拜。

九五年，老胡退休了，他的办公桌仍然保持原样，什么东西也没拿回家。仿佛，他天天还坐在那里，戴着老花镜看凭证、账簿。我工作有疑难时，总会不自觉地望望那张桌子，希望得到一个字的回复：行！那把空椅子，使我感觉到，业务工作失去了可依靠的大树。仿佛一夜间，我也长成了大树。

五月，我也要退休了。每天望望三十多年前老胡置下的热水瓶，办公室还在使用，煲着热量，我就想起可敬的老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