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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德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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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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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理想

父亲,是有理想的。

小时候,在河边放牛,平躺在如席如毯的草地上,向着天上的云朵,南飞的雁行,想着,长大就做一个父辈一样的农民,有播种,有收获,有蛙鸣,有蝉颂,有燕语,有虫笛,有鸟歌,有鹭舞。下河摸鱼,上山放猫狩猎,还有吃不尽的山果家杏红桃。最大的理想,当一任生产队长,翘支长烟杆,发誓要让全生产队的二百号人吃饱肚子。一辈子,在撑撑饱晃晃悠中过踏实。

可是,父亲的愿景,与我的童真理想完全不一样。本来,学校放农忙假,必须回生产队参加劳动,我就想把十八般农活学精,做个行家里手。加上已认得一千多个汉字,生产队长会器重我,让我念报纸,记工分,还可当队里的会计,帮助队里分口粮,说不定,还可到大队小学代课。如果科学种地,肯定比老一辈种得好,产粮多,让家家口粮吃不完。

父亲是五六岁就下田种地的农民,只在新中国成立后,才通过上夜校,囫囵认得几十个字。可从骨子里不愿意我继续种田。只想着我能跳出农门,去吃商品粮。生产队已有德柱哥在煤矿当炊事员,万权哥在公社当干部,德新、锦章在供销社,都是非农户口,拿工资,天干地淹月月有,风不吹雨不淋,日不晒月不露。既体面,又光鲜。在父亲心里,不让我脸朝黄土背朝天去战天斗地,到头来,年年饿肚子。要出人头地,让祖坟冒出青烟。

所以,一直到读高中,父亲满肚子的农活艺,耕田耙地,放猫打鱼,做篾活打草鞋,砌坎堆柴垛,没让我学会一门。高中毕业后,要么回乡务农,要么考出去。要么到县里国营厂矿招工,要么到公社大队企业务工(不转户口)。进国营单位去当工人,没半点后台关系,这条路走不通。要转非农,只剩一条路,考出去。

我说:回生产队种田。父亲说:你只有种鼻田(鼻涕)。我说:门门会做。父亲说:哪门会做?哪门做得上像?他从骨子里看不起、看不来我回乡种田。

农家孩子,考出去。那时还没有考大学的概念。之前上大学、中专,是推荐,一个公社才一二人。相对农家来说,考出去的路,是蚂蚁爬烟囱,也是黑路。幸好,小平同志一声令下,重开高考,农户非农都可考。这,给父亲的理想缠上彩虹。我第一年考,差几分上榜,不是我没努力,而是录取率不足百分之四。

我没上榜,父亲有失望,但没失落。我在生产队劳动三个月后,公社文教组来通知我去复读。说我可造就,我想去,但嘴上说:不读了,难考上。父亲不知道高考有多难,说:没考,怎么知道难考,不就差几分吗?他老人家以为差几分,就只抵他一年少收几斤包谷。我说:家里哪有钱供我再读。他说:借钱,是我的事,读书,是你的事。他毅然果断,跑步到燕子屋姨婆婆那里借来十块钱,亲自送我二十里路,去复读。

一路上,有熟人问他:在做什么?他得意地打着响哈哈答:文教组通知我儿去复读。看他心里的甜蜜度,如我已中举。所幸,一年复读没白读,虽然又差几分没上大学,却考上了地区最好的中专,转非农,毕业就是干部。我作为山沟的鲤秧,终于跳出农(龙)门,做了一件我一生最对得起父亲的事。

那年九月初,父亲挎半袋麦面粑粑,用扁担挑着我上学的行李,送我到二百里外的宜昌去上学……

四十多年后,城乡再无户口差别,我想对天上的父亲说一句:江湖之鲤,好想游回溪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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