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

四十多年前的老家寨子，平洛河两岸相对而居，三十多户人家，守望两百亩稻田和一百多亩坡地。本家亲叔伯、叔伯嫂子就有十多位。

在隔河岩移民前，老家是全县少有的鱼米之乡、煤炭之乡，说通俗点，就是有大白米饭吃、经济上比较活撤的富庶之地，吸引着远近的漂亮贤淑姑娘。打我记事起，本家哥们就接进嫂子：法珍嫂、梅英嫂、祖梅嫂、菊林嫂、远菊嫂、珍香嫂、万秀嫂、清梅嫂、芳翠嫂、云兰嫂，弟媳祥英、绍兰、在红、梅桂兰等等，当然，还有几位外村嫁进来的婶娘、嫂子、弟媳、侄媳。因为有她们，老家才构成繁衍的人丁，繁茂的烟火，繁荣的气象。

她们统称我老家的媳妇，接进门时，个个如花似玉，红衣短发，英姿飒爽，俏如天女。娶进寨时，都让整个寨子沸腾起来，亮堂起来。细想起来，并不是老家哥们长的有多帅，有多能干，家里多富裕。哥们最大的底牌是，大门口有坝出白花花大米的水田，有一条舒展的平洛河，河岸有上接五峰，下通县城宜昌宜都的公路，前对落雁山、后靠马鞍山，都蕴藏丰厚的煤矿，还有遍山栗柴。村上还开煤矿、电站，经常可以看电影。140大卡车川流不息，卷起八丈高的尘埃。出门往公路上一站，可坐煤车，想到哪就到哪。这些，富养老家风水，烘托哥们的好运气，个个抱得美人归。

当然，嫂子门嫁到我老家，也没想着享清福，实际也没福可享，而都成了劳苦神。其实，哥们都是老实厚道人，除了对媳妇心忠，披星戴月，苦心耕耘，没大出息。哥们有退伍军人，有上煤矿，有拖板车，有上煤车，有瓦灶检屋，有做副业，有纯粹只会刨田，擅长劳动，不会理家。嫂子们进门，多少有些后悔，这寨子外面光，除了有光鲜米饭吃，家大口阔，家家底薄。心想，自愿嫁来，就认命。

她们一来，就独立门户，接锅铲子把，由她们掌管当家大权。说当家，没什么家当，最难当。嫂子们个个都是穆桂英、郭凤莲式铁姑娘巾帼英雄，妯娌间暗暗竞赛，不服输，心里都怀一盆火，都鼓一把劲。脚板踏地噼啪响，两臂生风点山河，栽秧割谷挑草头，巧理家务顶屋檐，爬坡上岭踏山冈，泥里水里平风浪。有会推拿，治蛇咬风湿烂疮，有会缝衣，有会做鞋，有会焗匠，有会支客，有会打草鞋，农活门门拿得起，里里外外放得下。上敬父母，下拖儿女。

对嫂子们，我都很敬重。她们对我也好，不是我有什么能耐，她们看见我就说：你哥是和你样，多认得几个字就好了。话语中，有不甘，有羡慕，有希冀，有责怪哥们不大上进。

半个世纪过去了，嫂子们大多花甲、古稀耋耄，她们默默无闻，勤劳朴实，经营各家的袅袅炊烟，精心编织着一个家族平凡的日子。她们自从嫁来，即舍别亲爹亲娘，义无反顾，伺奉父母，教育子孙，无私无畏，从无索取。岁月漂白了秀发，苦难沧桑了容颜。已有几个嫂子因积劳成疾，倒在了老家地里。

嫂子，已成为老家观世音群像，延续老家的血脉，如金竹贵竹，盘结老家的根，老家的血脉，老家的骨，老家的魂。我要替老哥们感恩：老家的嫂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