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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柄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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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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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寻仇

尤智勇是个好人,周围人都这么说他。但即使大家都认为他是个好人,却鲜有人愿意跟他打交道。他的周身似环绕着一堵无形的墙,走得太近则会有一种坚硬而冰冷的触感,颇有番“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意味。

尤智勇既无大智也无勇谋,但他父母一直希望他有。老一辈人给孩子起名都有讲究,缺啥就往里面填啥,比如五行缺木就要有个“林”或“森”字,生得羸弱就得有个“壮”或“强”字。他父母自知是一介穷苦农民,就把希望全然托付给了儿子,深信惟有智勇双全方能不步他们后尘。

尤智勇既不知道他是别人口中的好人,也不了解父母的良苦用心,只是按部就班地活着,到了上中学的年龄就去读中学,到了上大学的年龄勉强去上了个大学。他眼中的世界仿佛被笼罩上一层迷雾,目力所及不过是三五米,那些车水马龙、熙熙攘攘显得真实而又虚幻。

大专第二年,有人带他破开了迷雾,幸而窥得一丝未曾见过的光景。对面宿舍有一位张姓同学,一日不知怎么的跟他宿舍里的廖姓同学发生了矛盾,两人在过道上打了起来。张同学身材短小而廖同学体格壮硕,不出几个回合张同学就被按在地上不得动弹。眼见廖同学的拳头就要落下,尤智勇连忙闪将出去从背后钳住了廖同学并顺势把他往后拖,而后起身站在两人中间,轻描淡写地对廖同学说:“有什么事好商量,再打起来我可要叫辅导员了,你这么大个子纯属是在欺负他。”随即又扭头对张同学说:“你也是个愣头青,心平气和地沟通不行吗,非得找揍。”面对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尤智勇,廖同学不好再作威只得撒气似地骂了一句张同学,摆摆手溜回宿舍。自此以后,张同学不仅仅认为尤智勇这个人“好”,更多了一份“可靠”,便开始有意地接近他,几次三番地邀请他一起出去聚会。尤智勇迷迷瞪瞪地就去了,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鸟紧紧跟在张同学身后。宴会设在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里,推开赭红色的大门后,金光闪闪的水晶吊灯晃得尤智勇有些晕眩,便踉踉跄跄地坐在沙发上。有人给他敬烟,他脸一下子红到耳根,连忙摆手嘀咕道:“我不会......谢谢......”待人来齐上桌后,张同学向尤智勇一一介绍说:“这个叫余某某,是我们那边某局局长的儿子;这个叫谢某某,是我们那边某公司老板的公子......”随后向大家介绍尤智勇说:“他叫尤智勇,我最近新交的朋友,重义气、为人很好!”尤智勇听见这话骨头都酥了,傻傻地笑着缩在椅子上。桌子上的菜琳琅满目,有鱼有虾有肉,还有尤智勇从没见过的海参燕窝粥。张同学喝着酒跟其他人在谈笑风生,尤智勇不敢轻举妄动,便用余光盯着张同学,他夹菜自己就夹菜、他喝酒自己就抿一口,惹得身旁的人一阵窃笑。酒局散后,尤智勇头一回喝商品酒感到十分头晕,在回去的路上舌头都捋不直地对张同学说:“张兄,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张同学微微一笑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咱们以后多出来跑跑你就知道了。”尤智勇点了点头。突然张同学话锋一转说道:“有一点我还是要批评你一下,总感觉你没放开。咱们都是自己人,没必要这么拘谨。”有一种异样的情绪从尤智勇胸中升腾而起,他激动地点了点头。一路上张同学跟他聊了很多,从家庭环境到人生境遇及求学经历都说了个遍,还强调现在多学点社会经验大有裨益。快到宿舍了,张同学对尤智勇说:“单纯现在不是件好事,你以后慢慢悟吧!”

尤智勇跟着张同学出去跑了好多趟,确实悟出点东西来,周围的人对他的评价从“好人”变成了“活泼”,眼前的迷雾又散了些。有一天周末晚上,第一次的原班人马重聚一堂,尤智勇已经慢慢融入圈子,敬酒、客套、插科打诨做的有板有眼,连张同学都忍不住打趣道:“尤智勇多有大牌范儿,你们可别小瞧他!”所谓重逢之时惟有把酒诉衷肠,桌上的各位都喝的有些上头,这时有人提议:何不去快乐快乐?于是一群人去了一家高档会所,也是在这里尤智勇初尝了禁果。

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尤智勇仍未从余韵中挣脱出来。一回想起那些画面,他就不禁身体发热、神散魂离,皮肤上像爬满了虫,撩拨得他烦躁不安。于是趁着周末晚上,他跌跌撞撞地找到了另一家会所,急不可耐地进了门。没料到他竟遇上了“仙人跳”,为求自保他依次向张同学及其朋友借钱,甚至还求助了平时都不怎么交流的同学,才好不容易攒够了“赎金”狼狈地逃了回来。不知是谁嘴把不住门,没过多久这件事就被传开了。张同学对尤智勇说:“没事没事,平安回来就好。我觉得咱们还是得报警,不能放过他们。”而尤智勇赌气般理也不理他,一个人抱着双臂窝在墙角。

出了这事后尤智勇再也不去上课,也不去考试,终日躺在床上。期末结课后,他该年所学的科目全部零分,辅导员给他打电话也不接,来宿舍找他也不理,逼得辅导员只得说,你再这样我只能联系你父母了。听完这话尤智勇坐了起来睁大眼睛瞪着辅导员,嘴角抽动了几下欲说又止。这天夜里,他在网上借够了钱结清了欠给同学们的帐,又默默地删除了各个联系方式、退出了所有群聊。随后他只带着衣服鞋子等必要物件,趁着夜色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学校,离开了这座城市。

在同学眼中失踪了的尤智勇其实是回到了家乡。母亲还在田里忙活,父亲刚做完苦力在堂屋里休息,正卷着裤腿抽着烟。见尤智勇回来了,父亲说:“回来了啊。”尤智勇回答:“回来了。”父亲接着问:“回来几天?”尤智勇回答:“不去了。”父亲皱了皱眉头说:“咋了?”尤智勇委屈地说:“他们都欺负我,我不去了。”父亲把烟袋锅在地上磕的山响,沉吟道:“到底怎么回事?”尤智勇撒谎说:“老师同学都不待见我,我读不下去了。”父亲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跟你去一趟。”

过了几天尤智勇和父亲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学校。父亲向辅导员询问了情况后,当着众人的面把尤智勇打了一顿,任凭周围人怎么劝都无济于事。尤智勇躺在一旁抽泣,父亲消气后问辅导员说:“这娃就是欠收拾。老师,你看还有补救的机会吗?”辅导员说:“您放心,只要他把落下的课程补齐问题就不大。”父亲随即向尤智勇吼道:“听见没有?人家老师给你机会了,你待在这儿好好搞!”他木然地点了点头。可尤智勇经此一遭更觉得无脸见人,走到哪里都觉得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熬了还不到一周,他连宿舍里的家什都丢在那不管,灰溜溜地又逃回了家里。父亲这次差点下了死手,尤智勇气喘吁吁地向父亲吼道:“你就是把我打个半死我也不会回去!”父亲丧失了气力瘫坐在一旁,掩面呜咽起来。

时间一晃两年了,这两年间尤智勇先跟着父亲做起了苦力,攒了些本钱后在当地盘了个门面开起了水果店。逐渐的,周围的长辈们都认为尤智勇“踏实勤快、任劳任怨”,他确实对得起这些称赞,每日起早贪黑、忙前忙后,联系批发商、取货送货、看店做账都是一人操劳。长久的操劳让他消瘦不少,反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精干,只是脸还有些稚气未脱。有个大妈见他孤身一人,出于好心想给他介绍对象,尤智勇的心似乎是沉了下来,便同意了相亲。

姑娘是同村刘家的大女儿,此女不好看也不难看,生得圆润丰腴但皮肤黝黑,长得挺高却宽腰粗膀,眼眸中总含一汪清泉却带着些不符合年龄的枯黄。刘姑娘初中还未读完时家里又给她生了个弟弟,父母便不让她接着读了。她违抗不过只得辍学回家带孩子。待到弟弟长到上学不需要接送时,刘姑娘也有了成熟的形貌,父母见她无一技之长,便合计着将她嫁出去。大妈领着刘姑娘去了尤智勇家,她一路上害羞得不敢抬头,边走边盯着自己的脚看。进了堂屋,尤智勇的父母打量了她一番,甚觉满意,便招呼着媒婆去里屋聊天,把空间留给了二人。两人面对面坐在八仙桌上,刘姑娘仍低垂着眼,尤智勇紧张地时不时挠一下头,并趁着这个间隙偷偷地瞥一眼。两人仍是无言,尤智勇终是按捺不住起身给刘姑娘倒了一杯水,有些拘谨地说道:“来喝口水吧,润润嗓子。”刘姑娘觉得这句话有些好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羞赧地回答说:“好的,谢谢。”抬手接水时才看清尤智勇的样貌,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眼前的这个小伙子虽说不上魁梧,但胳膊上的肌肉线条分明很有力量感;眉宇生得虽说不上英俊,但五官倒是精致,凑在一块儿散发一股少年清新。刘姑娘对他生了些好感,半开玩笑地对尤智勇说:“你也倒点水喝,润润嗓子。”尤智勇像是明白了些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她憨笑起来。可以明目张胆地正眼瞧她了,尤智勇觉得眼前的这个姑娘像是一块璞玉,外貌虽不出众,但笑起来天真可爱让人想将其捧在手心。后来的日子里,人们就看见有个胖姑娘时不时出现在尤智勇的水果店里,要么提着饭盒,要么在一旁收拾摊子,要么贴心地用香喷喷的手帕给他擦汗。终于在一黄道吉日,两人简朴而又不失隆重的举行了婚礼。

婚礼按照最传统的方式进行。根据算命先生的指示,尤智勇于清晨7点起床,洗漱完毕后于7点30分带着轿夫、帮工及仪仗去往刘姑娘家。尤智勇一身红袍,胸系大红花,肩上的扁担两侧挂了两块又香又肥的腊肉;紧跟着的帮工们挑起了两只大皮箱,里面装着新打好的被褥,新缝制的衣裳及红彤彤的现金;再后面的是仪仗队跟轿夫,他们都身着布衣纶巾与轿子映成一片赤红,热烈的喜气仿佛照亮了街道。8点32分准时到达刘府,敬献彩礼,吃罢女方准备的早餐,向各位长辈祝酒完毕,遂用红包“撬”开闺房的大门。房内众人拥簇,主角二人嬉笑怒骂,终寻得绣花鞋,盖上盖头背着新娘子出闺上轿。轿夫们抬起轿子略显吃力,帮工们又挑起回礼步履蹒跚,仪仗们卖力地敲锣打鼓吹唢呐,刘姑娘则激动又忐忑地握紧双手端坐在轿内,而尤智勇高兴地合不拢嘴,对着看热闹的村民们不断地作揖行礼、分发红包香烟。9点40分准时回到尤府,两名新人回房稍作休息,便开始了“婚闹”环节——只不过闹的不是新人,而是尤智勇的父亲。父亲被众人扒得只剩下一条裤衩,强迫他穿上胸罩并戴上高帽,脖子上挂着一块牌子写着“我要当一个好公公”。有人“公报私仇”,边在他脸上抹煤灰边咬牙切齿地说:“当初我接儿媳妇的时候你就是这样搞我的!”父亲虽然表面上窘迫,但心里乐开了花。10点28分仪式准时开始,请来了本村名望最高的老辈做司仪,两位新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后送入洞房。二人回房间后换下了厚重的礼服,换上了简洁而又精巧的便装,开始招呼来来往往的亲朋好友入席开饭,并挨桌敬酒。不知不觉中就忙到夜里,待客人散尽后二人回到洞房中。刘姑娘面色潮红地蜷缩在床上,心咚咚地跳个不停,尤智勇看到她这副娇态,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迫不及待地抱住了她。刘姑娘胖乎乎的很丰满,尤智勇抱着她时就像在荡一条小船。就这样荡着荡着,两人进入了梦乡......

门前贴的“囍”字慢慢地起了褶皱,又逐渐褪去了红色,而最终开始泛黄。刘姑娘小心翼翼地把一岁半的儿子放在小床上,摆动起她那愈加臃肿的屁股进了厨房开始准备晚餐。已经到收摊的时间了,可还没见尤智勇回来。刘姑娘不知道尤智勇此时正在看热闹——有一位在外做生意的同村年轻人开着豪车回来了,在村口买东西时被人认了出来,引得一片围观。这人跟尤智勇同岁,却也只有年龄相同:这人西装革履皮鞋锃亮,左手上还戴着块金光闪闪的机械表,而尤智勇短裤拖鞋浑身汗渍,手上戴着的是妻子编织的早已酸臭的红绳;这人搂着的女人是水蛇细腰削肩长发,而尤智勇晚上抱着的女人身材越发走形;这人只是现身一会儿就被人称赞为“年少有为”、“祖上有光”,尤智勇走在街上别人常问他“苹果西瓜降价了告我一声”,如若称赞充其量不过是“这小子本本分分,踏实勤勉”......尤智勇盯着这人四个圈的奥迪车不住地看,他想起来三四年前有幸坐过一次——那次是张同学的富贵朋友专程来学校接他们。这女人的大白腿晃得尤智勇眼睛发烫,他回想了一番身体便禁不住地燥热——那天夜晚的休闲会所里也有此等光景。还在愣神时,这人来到摊位前要买水果,还没等开口问价,便认出了尤智勇。这人有些惊讶地说:“这不是老尤吗?你咋在这儿卖起水果了?”尤智勇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回来安稳些。”这人接着说:“早几年不是听说你出去读书了么,何不留在那?”尤智勇有些无奈:“书没读完,读不下去了。”这人一阵唏嘘:“多好的机会,可惜了。”尤智勇叹了口气说:“这都是命,没啥可说的。你想买点啥?都是老熟人了给你算便宜点。”这人挑选好后对尤智勇说:“咱都还年轻多出去闯闯吧,闯好了就像我现在这样有房有车,闯个头破血流大不了还能回来,咱有退路。”尤智勇只是兀自称斤算价,一句话也不说。

回到家后刘姑娘问尤智勇今天怎么晚了一会儿收摊,尤智勇没吭声,刘姑娘也没再多问。晚饭过后,尤智勇抱起儿子逗了逗,又把今天的帐对了对,便洗漱完毕上床睡觉。夜里两人荡起了小船,可今晚尤智勇有些反常,没过多久就失去了兴致翻身躺在另一边,刘姑娘意犹未尽却没敢多说,只得草草睡去。尤智勇心烦意乱,像条鱼一样在床上摔来摔去睡不着觉,后半夜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时正艳阳当头。他穿好衣服走出堂屋,看见刘姑娘正在院里哄孩子。阳光有些刺眼,尤智勇眯着眼睛环视了一周:远处是郁郁葱葱的山,山脚下有几个人在田里忙活着什么,靠近田埂的路上有个人骑着三轮驮着货颠簸而过,视线再往回移有颗桃树,桃树上结着一些花骨朵,桃树下有个胖女人正不知疲倦地抚摸着孩子的头。一切都是这么祥和而平静,一切都是这么单调而乏味。尤智勇对刘姑娘说:“睡过头了,我去出摊。”刘姑娘有些骄傲地回复说:“不着急,一大早我就把门面打开了,现在隔壁陈婶正帮忙看着呢!”尤智勇说:“我还是得去,放心些。”说罢就出了门。

上午客源少没什么事,尤智勇闲的无聊看起了电视,看着看着却又心不在焉起来。电视里播放的什么“新开辟产业园,将引进大量人才”、“我市人均收入再创新高,上升10个百分点”、“某某景区配套设施逐渐完善,预计今年游客人数会逐步上升”、“国家再出新规,将持续推动房地产市场稳定发展”、“落户政策新优惠”等等说法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尤智勇的内心,他握紧了拳头,体内的热血像是被点燃,所有美好的幻想一窝蜂地涌入脑内,让他激动不已。捱到收工,他终于下定决心,回到那座曾被他抛弃过的城市。

尤智勇把想法告诉了刘姑娘,她只是问:“当真决定要走?”尤智勇说:“一辈子窝在这儿没意思,不想走爸妈的老路。”刘姑娘说:“准备过去做什么?”尤智勇回答:“那边有许多新建的项目,可以去看看。”刘姑娘突然委屈起来:“那你走了我和孩子怎么办?”尤智勇突然有些心软,安慰道:“我只是跟你说一下,不一定去。”刘姑娘的脸色还是十分难看。尤智勇又去找到父母说明了情况,父亲听罢暴跳如雷,数落他不知足,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出去飘。尤智勇回怼道,整天窝在山沟沟里混吃等死,这种好日子不过也罢。父亲诘问说,你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尤智勇毫不示弱地说,那也总比你们强。父亲听罢就是一巴掌打在尤智勇脸上,两人随即扭打在一起。刘姑娘和母亲见状赶忙来拦却无济于事,此时这对父子就像两头倔牛一样,红着眼睛誓要斗出个高低。父亲终究还是老了,他侧卧在地上捂着眼睛流着泪,嘴里仍咒骂着这个不孝子。尤智勇感到心脏有些绞痛,收起了架势默默离开,只听见父亲在身后说了句:“你真要走别怪我以后不认你。”尤智勇的脸被父亲揍得火辣辣的疼,他铁了心。

临走时刘姑娘眼角噙着热泪,她对尤智勇说:“你硬要出去我不拦你,我不在你身边你要把自己照顾好,望你有时间多回来看看。”说罢把她省吃俭用余下来的钱给了尤智勇,他接过后既感动又愧疚,紧紧握住她的手说:“你放心,等我安定了把你们都接过来过好日子。”就这样,尤智勇启程回到了当年读书的那座城市。

尤智勇学历不高,四处碰壁后终于在一家厂房里做起了流水线工作。即使很苦很累也少有假期,但一个月能拿五六千,抵得上在家里卖几个月水果。日子久了长时间没回家,心中难免生出点寂寞,实在难以排解他就想到出去,可一想起家中妻儿又抑制住了这般念头。两相较量下他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去KTV找陪唱小姐。只动手动脚却不想入非非,他认为这样算不上“不忠”。他有了前车之鉴不想被人知道,便每次独自前往,去的次数多了和这里的前台经理混了个脸熟。经理见他每次独来独往还必点陪唱,觉得有些不一般,便找了个机会借着敬酒的名义和他攀谈起来。

经理问他:“兄弟您也是常客了,谢谢您照顾我生意,过来敬你一杯!”尤智勇酒兴尚佳,端起杯子就干了,老板连忙称赞:“兄弟好酒量。”尤智勇长时间没听见这样的恭维话,心中有些飘然,说道:“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能喝点。”经理接着试探道:“兄弟你每次来都是按原价给,这样不划算。何不办个会员,有很多优惠的。”尤智勇随口一问:“多少钱一办?”经理说:“冲五百送两百,冲一千送五百,冲两千送一千。”尤智勇合计着自己还有些积蓄,便说:“那冲两千吧。”经理咧开嘴笑道:“好,现在就给您办!”

自此,尤智勇得闲时总觉得卡上钱还多,便不经意间增加了去的次数,和陪唱小姐聊得火热时又不禁多点了几瓶酒增加了消费,而后想到往后还要来便又往会员卡里充钱。如此往复,他既和各个陪唱小姐熟络起来又跟经理打成一片。一日酒醉之时,尤智勇禁不住向经理敞开了心扉,说出了自己的过往经历,引得他一阵喟叹。经理攀着尤智勇的肩膀说:“兄弟,我在外面也苦了这么多年,没想到你比我还不容易。你知道我也姓刘,听你一说才知道咱老姑家跟你们挨着村,说不定跟你老婆还有点亲戚关系。”在异地遇到老乡,尤智勇觉得有了依靠。

尤智勇周身的那堵墙,被刘经理破开了。尤智勇如若放短假,刘经理便会邀请他一起出去游玩,他每次都会开着一辆比四个圈还高级的车来厂里接他,引得同事一片艳羡。如若遇到放长假,便会开车带着尤智勇一起回老家,两人提着礼品互相上门做客。尤智勇的父母看见他交上了这么一个朋友,对他的态度有些缓和,而刘姑娘则十分用心地准备饭菜,生怕招待不好客人,给尤智勇丢了脸。刘经理表面上对刘姑娘的厨艺大肆称赞,私下里却对她的长相评头论足。一天夜里尤智勇跟刘经理吃罢了晚饭,喝得昏天黑地时,刘经理酒后吐真言说:“弟妹哪都好,就是长相配不上你。”尤智勇说:“她温柔持家、善解人意,床上功夫也不错。”刘经理窃笑道:“兄弟呀你还是得多跟我出去见见世面,你就是见太少了。”尤智勇觉得这话有些似曾相识。刘经理接着说:“咱店里新来了个头牌,听说姿色很不错。今晚我出钱让她陪你一晚,让你好好见识一下!”尤智勇心里有些痒痒,但仍说:“我无福消受还是你自己去吧,我有妻儿不能对他们不忠。”刘经理打趣道:“这算哪门子不忠?又不谈感情。”尤智勇扭捏道:“我害怕被别人发现。”刘经理说:“谁没事把这种事到处说?”见尤智勇还在迟疑,刘经理缓声说道:“只要你心里还想着你妻儿,还在努力地挣钱养家,就不算对不起他们。男人嘛,这有什么?”于是半推半就中,尤智勇还是妥协了。

尤智勇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平静,他回想起四五年前的那一夜,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这个姑娘进来了,他端详了一番,又感受了一番,确实有新奇的体验。眼前之人身材窈窕,风情万种,而家中之人身形走样,缺少灵气;眼前之人肌如凝脂,媚眼如丝,而家中之人皮如刀挫,呆若木鸡。一番云雨过后,什么“忠贞不渝”、“海枯石烂”,尤智勇全都抛到脑后了。

后来尤智勇除了跟刘经理交际还多了一项活动,就是跟这个姑娘约会。她还年轻,总嚷嚷着想要一些尤智勇听都没听过的名牌化妆品和衣服鞋子,经不住她的撒娇卖俏,尤智勇总会掏腰包给她买。尤智勇挣得辛苦钱哪经得起这番折腾,没多久就快见了底。有一次尤智勇找到刘经理大吐苦水说:“这小妮子花钱大手大脚,我这死工资怎么供得起?”刘经理哈哈大笑说道:“没想到你们俩还玩出真感情了,兄弟,我劝你还是收手吧!尤智勇不甘心地说道:“那不行,我投入这么多了,她对我也很好,不能就这样算了。”刘经理问道:“缺钱了?”尤智勇嘟囔道:“废话。我要是你就好了,天天不缺钱花。”刘经理说:“我还不是拿的死工资,那KTV又不是我开的,给老板打工呢。我有点钱花是挣了外快。”尤智勇问:“啥外快?”刘经理回答:“哎,不好说。”尤智勇有些不耐烦了,忙问:“快说呀,我们这谁跟谁。”刘经理便凑近一点神秘地说:“我前不久认识了一位大老板,他手上有几个项目,我投钱进去他给我分红。”尤智勇接着问:“你投了多少?”刘经理回道:“刚开始我不太敢,只投了5万块进去,后来返给了我6万块,算是20个点。后来我几乎把所有现钱都砸进去了,总共20万。”尤智勇有些激动:“什么项目,靠谱不?”刘经理会心一笑说道:“我看还不错,专门开发生态有机产品的,在郊区有产业基地,我去看过了。”尤智勇说道:“兄弟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我也想投点,不然实在周转不开了。”刘经理允诺道:“行吧,我过段时间跟他联系一下,你把钱给我,我直接交给他处理。”尤智勇补充说:“我现在没多少钱,先投1万可以不?”刘经理回道:“没问题。”

于是尤智勇把剩下的积蓄全部取了出来,凑够了1万元交给了刘经理。等到产品收获季节时,那边返给了他1万2千元。尤智勇欣喜若狂,打电话回家给妻子说,把家里的门面卖掉,这边有好项目需要筹款,要不了多久就能翻几番。于是又把卖掉门面的10万块钱给了刘经理,刘经理却说这次金额过大那边需要签书面合同,尤智勇看都没看就签了字。

合同签毕后大概过了一个月,尤智勇还在美美地做着发财梦时,刘经理突然给他打来电话,语气十分焦急。尤智勇问:“怎么了?”刘经理说:“那边资金链断掉了急需筹款,如果补不上就会亏得血本无归,老板实在没办法了只得向我求助。我把车子卖了也最多只能筹个30万,还差不少。”尤智勇问道:“那怎么办?”刘经理说:“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凑点?”尤智勇很为难地说:“我的钱全在里面,到哪去找?”刘经理说:“你老家不还有套房子吗,先抵押出去找银行借点钱,后续再补回来呗。”尤智勇有些犹豫,说道:“房产证在我爸妈手里,写的也是他们的名字,他们不会同意的。”刘经理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只要把房产证搞到手就行,我在认识云南那边的一位领导,他手眼通天能不经过本人直接套现。”事不宜迟,尤智勇当夜立马回了趟老家,偷走了父母压在箱子里的房产证就溜了回来,把它交给了刘经理。

尤智勇这段时间很忐忑,一直关心那边的事进展如何,没事就盯着手机看有没有电话过来,连跟小情人约会都显得心不在焉。过了大半月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尤智勇开始慌了,却怎么也联系不上刘经理。不得已尤智勇只得去问他的情人有没有刘的消息。两人还是像往常一样见了面,这个姑娘看到他就是一阵搂搂抱抱,尤智勇推开了她,不耐烦地诘问道:“他去哪了?”姑娘一脸惊愕道:“谁啊,你今天怎么啦?”尤智勇说:“我问你刘经理去哪了?”姑娘回答:“我哪知道,我只跟他见过一次面。”尤智勇怒骂道:“你他妈别说谎!”姑娘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说:“你今天是不是犯病了没吃药?这么凶我干嘛,是不是嫌弃我了想把我一脚踢开?”尤智勇依旧不依不饶地说:“你再不说我们就去派出所说。”姑娘啜泣道:“你可别欺人太甚,你再这样我就把我们的事告诉给你老婆,反正我有她的联系方式。”尤智勇不管不顾,生拉硬拽把姑娘扭进了派出所,并把所有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警察。折腾了大半宿,警察对尤智勇说:“这个姑娘我们调查过了,确实跟刘没有联系,这点毋庸置疑。关于你们的情感纠纷,我们可以派调解员进行调解,说句题外话你一个大男人也不该对女性这么粗暴,凡事有的商量。其二,关于你说的被骗10万块及房产抵押问题,我们研究了你和他们签订的合同,是合法的,且相关企业的法人资质也没有问题,这种情况不符合立案标准。如若后续情况仍是如此,建议向相关企业提起民事诉讼来解决。”出了派出所尤智勇就把姑娘丢在路边不管了,连忙打了个的士前往他常去的那家KTV。进门后发现前台经理换了人,询问后才得知他已多日没来上班,公司已将他辞退。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刘经理给他说过的项目地址,便又急匆匆地乘车前往。到了目的地,眼前竟是一片荒芜,一片荒芜中立着一座三层小楼,小楼墙上挂着一块“某某农业科技有限公司”的牌匾。尤智勇踹开了办公室大门,发现里面竟没有几件像样的桌椅板凳,顿觉天旋地转,险些栽倒在地上。后半夜尤智勇就呆坐在破沙发上,只觉得喘不过气,想哭又哭不出来。

翌日清晨他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吵醒,是母亲打电话过来说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来收自家的房子。尤智勇惊得连手机都拿不稳了,顾不得疲惫就往家里赶。家周边围了好多同村村民,房子门前也被贴了条子,尤智勇进屋四处寻找,却找不到父母,找不到妻儿,出了房门才得知妻子带着儿子回了娘家,父亲气得心脏病突发被母亲送进医院抢救。这时,人群窸窸窣窣地传来一些声音,诸如“有这么好的媳妇还在外面偷女人”、“为了那个狐狸精连祖宅都给卖了”、“不肖子孙,这家算是完了”......尤智勇止不住地颤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只得背过身往医院赶,但这些碎语仍像针一般不断地刺过来,扎在他的脊梁骨上。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可尤智勇再也掏不出多的钱来医治父亲。他垂着头蹲在走廊上,拨通了刘经理的电话还是没人接,拨通了小情人的电话提示暂时无法接通,他想拨通妻子的电话,可又不敢。实在是走投无路之时,他不得不翻遍手机的每个角落,找到了昔日张同学的网上联系方式,所幸他还没换,尤智勇自报家门后很顺利的加上了他。

“我的天,我找了你好久你知道吗?你怎么突然就不见了?现在在干啥,过得怎么样?”

“现在不方便说这些,看着咱们是老朋友的份上,帮我个忙。”

“怎么了?”

“借我点钱,我爸病危我现在拿不出钱给他治。”

“唉,你不知道我现在在国外一时半会儿转不了......”

话还没说完尤智勇就失去了理智,如野兽般开始吼叫。他红着眼睛,嘴里不断地咒骂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他默默地回到了家,在房间里对着自己的脸又扇又打,对着墙又踢又撞,弄得自己头破血流、遍体鳞伤,随后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干了泪,突然间脑海里有一念头一闪而过,他不禁发出一声狞笑——他要手刃了这些让自己受难的人。他心里念着:张是始作俑者,刘让我倾家荡产,那女人断了我的后路......随即他像是泄愤般一一给张同学、刘经理、小情人发了条短信,短信内容只有简短的三个字:杀了你。

他决定先去算刘经理的帐,就算杀不到他,也要杀了他的老姑一家雪恨。是夜有些清冷,尤智勇怀揣着一把尖刀,悄无声息地走在通往邻村的乡间小路上。天上月亮还在播洒着清辉,风裹挟着淡淡草香飘扬而来,草窠里还有些虫豸在幽幽吟唱。尤智勇像是饿狼一般,眼冒着绿光破开了刘经理老姑家的大门,在里面横冲直撞却半天寻不到一丝人迹。此时此刻,尤智勇心如死灰。

踱出房门,尤智勇像是行尸走肉般,手握尖刀漫无目的地挪动身体,不知觉中到了一片堰塘跟前。月光很亮,水面上倒映着自己影影绰绰的形貌。尤智勇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用尖刀刺向自己的大腿,不一会儿就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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