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树孤独地长在悬崖峭壁上,没有人注意到过它的存在。夏天的时候一只蝉落在树上,发出咝咝的蝉鸣声,声音不断撞击着山谷,最后被远处的一片树林吞没了。
水很小,涓涓细流沿着山涧缝隙淌下来,没人注意到过它的存在。夏天的一个下午,一个小孩行到此处,口渴得厉害,他在不经意间发现了这股细流,欢喜异常,急急用手掬起一捧水喝下。山上淌下来的水喝下去有丝丝凉意,还有一丝丝甘甜,和自己平常喝的水的味道有些不同。他抬起头想寻到它的源头,可视线被一棵树挡住了,枝干很粗,树叶也很繁茂,它孤独地长在半山腰上。他又喝了几大口,感觉肚子发胀时才停下,眯了眯眼看了下天上的太阳,低下头向前走去。
老旱烟在村长嘴里抽得啪嗒啪嗒作响,苍老的脸上皱纹全部聚拢在一起,他直直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座大山伫立在人们身前。几个人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后,一起看着村长嘴里吐出的烟雾,直直地上升。
“队长,咋办,咱可不能再等了。”
背后富贵的声音像急急下落的雨砸进队长的耳朵里,毫无防备。队长的眉头微微皱起。
“队长,早拿主意对咱村里人都好啊!”春丽的声音紧接着富贵的声音在队长的身后响起,像一匹奔腾的马,嗒嗒的马蹄声踏在队长的心上,踏得队长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眉头聚得也更紧了些,像马上的缰绳被人扯着一样。
“队长,水不是别的……”
队长抬起枯皱干裂的手,制止了还要说下去的话。他吸了一口老旱烟,烟雾从鼻孔里跑出来,迷了他的眼,他想到了从前。众人屏气凝神,呼吸都收得很轻,等待着队长说话。咝咝的蝉鸣声在山谷间回荡,风吹着那棵孤独的树,树叶飘落下来,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好,开山!”这句话说完,队长的身子稍稍弯了些。转过身,他看见他们脸上有抑制不住的兴奋在不断扩大,一直扩到他的心里,只一眼,就把视线收了回来。他低下头,大步越过众人,而后又迈着小步子一步一步走回家去。
他在院子的树底下抽着老旱烟,看了一眼满山的树,绿色尽收眼里。他不想砍树,可村子里没了水,没了水人咋活啊?他已经考虑了三天了,怎样喝到水已经让他嘴里起了泡。春丽一个月前告诉他,她在一本书上看到说只要砍了树,村里就再也不会缺水。他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高山裹着村子,村子位置很低,就像是瓮中的鳖,他微微叹出口气,回屋了。
天不亮,村头就站满了人,乌泱泱地。每个人都带着锄头或砍刀。村长走过去,没有什么表情,走得近了,他发现每个人都微笑着看他。他发现混在人群中的还有几个十多岁的孩子,他们拿着小铲子,他有些失神。
“队长,你咋啥也没带就来了?”
队长抽了一口老旱烟,对着众人笑了笑,很快笑容便被夜色掩盖。
村里人一连砍了半个月,四座山光秃秃得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村里人每家每户门前的树横着都有半墙头高,脸上洋溢着幸福,现在不仅有烧火的木头,连常缺的水也有了,常年干裂像龟背的河也被装得满满当当。
村长看着天,他知道雨季要来了。
天开始下雨,水先是盖过了田,人们感叹着树少了就是好,连劳作也省了。雨没有停,河里的水开始不断地往外溢,人们感叹今年的雨真是大,树少了,地下的水却多了,富贵大声地向村里人说:再也不用担心每年的水短缺了。人们听了哈哈大笑。雨又下了一天,不见停,反倒是越来越大。到了第三天,雨仍然下着,屋子里开始变得潮湿,不少人家的屋子里开始有了积水,人们不断地用盆子把水泼到屋外,家里的鸡鸭全部跳上墙头,慌张地东看看西瞅瞅。村人还是不断地拿着盆子往外泼水,可出门一看,屋外的水位已经和屋里的水位持平,根本没有地方泼。雨越下越大,人们也渐渐爬上屋顶,他们祈求老天爷把雨停下。有人站在屋顶上看见附近的一座山塌了,他吓得大叫,眼瞪得老大,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看见,大叫声此起彼伏,响彻山谷。
天开始变黑,雨一直在持续不见小。水位不断地上涨让村里人的眼神中慢慢透出一丝恐惧,突然,又有人看见一座山倒塌,奔腾地洪水开始肆无忌惮地涌入村里,无休无止。村长站在房顶上,他没有抽老旱烟,衣服也早已湿透。他想起夏天的那个下午自己喝的山泉水,很甜……
天亮了,树木漂浮在水面上,还有大大小小的尸体,水已经漫到山腰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