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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鸿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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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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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

树没了之后,狼也就消失不见了。

那是一座荒山,树散落在山上稀稀拉拉,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常常拄着拐杖,佝偻着身躯,在明朗的月空下,颤颤巍巍地向荒山走去,待一会,坐一会。他一坐下,山里的风像潮水一般,一浪赶着一浪打在他的身体上,不一会儿,他的泪像夏天的急雨一般扑簌簌地落下。

月明明亮。一头孤狼登上山顶,几声长啸,苍凉悲壮的声音响彻山谷,不多久,几声或长或短的狼啸就从四面八方传来。

孤狼听到,急匆匆地向山下奔去,不一会儿,便没入山林,没了踪影。这片山林很大,骑车也要半小时才能从这走出去。

一座小屋藏匿在绿林的怀里,屋里唯一的护林人张老汉侧耳听着,狼啸的声音消弭了。他推开门,猎枪放在了门边上,头先是慢慢的探出来,不过脚仍留在屋里,眼睛上下左右来回打量了周围好几遍,确定没有危险,他才放下心来,一只脚先踏出了门槛,另一只留在了门内。

院子里散落了一地的白光,白光映衬着沙砾地,细细看去,像是铺了一层发亮的白沙,还有大些的,像是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放在了地上,那口破败不堪的老井也借着月光显出了岁月的痕迹,旁边的桂花树低眉垂首,月光下时隐时现,像是女子碰见了心意的情郎那般娇羞。桂花树的香气在院子里弥漫,顺着张老汉的鼻孔沁入他的五脏六腑,张老汉感觉自己也成了桂花树上的一朵花,再远处,是一排排树,望不到尽头,月光所及,树木在黑夜中浮现出自己婀娜的身影。张老汉看着,不由自主地说了句:“美啊”。一阵小风,张老汉的衣角被带起,有几只蛐蛐躲在小洞大声地叫着,声音填满了整个院子。

张老汉抬脚出来,门掩着,来到井口前,他想打桶水洗个澡。一个俯身,低头看见月亮落在井里,水托着月亮,井被填的满满当当,张老汉笑了,拿起放在井旁边的木桶扔下去,桶在井里打了几个滚,发出几声咕嘟咕嘟的响声,不多会,又安静下来,张老汉知道水桶满了,提了上来。月亮依旧留在了井里,不过,桶里也多了一个小月亮。

今天是中秋节,是张老汉退伍的第三十个年头,也是他在山里度过的三十个中秋节。

“嗬,今天的月亮怎么坑坑洼洼的,吴刚光知道砍树,去年砍完了的树当时也不知道再种上几棵!”说完低头提起桶里的水走回屋子。

太阳的头刚触碰地平线,张老汉已经吃饱了饭,准备妥当,开始一天的工作。他的工作很简单,就是巡视山林,防止火灾发生,同时也防止有人乱砍乱伐,只有局长才有资格让人砍树。

山有两个,以小屋为界,东边的就是东山,西边的就是西山。他习惯从东边开始走山,一个上午,他就能把东山走完,吃过午饭,时间刚好能再把西山巡视一遍。他走山的时候会随身背着一把猎枪,眼睛如鹰一般锐利,来回看着周围的情况。山林里野兽多,特别是狼,狼是一群一群的,他必须注意自己的安全,他迈的步子不大,也很轻,为的就是听到周围的声音。

一个上午他能不歇一口气就能走完东山,这是他经年累月锻炼出来的,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也比不得他,这也是他自己最骄傲的地方。他和这里的每一棵树都握过手,那苍老的树皮,斑驳嶙峋的纹路,摸上去会有一种麻赖赖地感觉,他喜欢这种独有的纹路,这是身为树的标志。每当他抚摸树的时候,心就会被幸福填满,它们是他的孩子,是他的劳动成果,他看着它们茁壮成长,他为自己有这样的成就感到骄傲。他就这样走着,时不时抚摸一下。树独有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这里氧气充足,每一次呼吸,张老汉都觉得自己重生了一次,这是“孩子”给他的馈赠。

“张老汉,忙呐。”一声高亢嘹亮的声音打断了张老汉的思绪。

“呦,局长啊,你咋有空过来了?”

局长平时很少来山林,一般一年来两次,一次夏天,一次冬天。秋天来这里倒是头一次,张老汉不禁有些诧异。

局长笑着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左边的那人脑满肥肠,右边腋下还夹着一个大皮包,肚子大的像个孕妇一样挺着,走起路来迈着八字步,左手则像个钟摆一样不停地来回摆动,那只手仿佛成了他前进的推动力;右边那个瘦的穿着一身西服,西服有些大,脸瘦长,一对三角眼,眼皮盖住了一半眼睛,一看就是个工于心计的人,他穿着这件西服就像是个麻杆套了一件衣服,手里还夹着燃烧香烟,不时吞云吐雾。张老汉见了,眉头皱了皱。

“局长,你咋没带猎枪就出来了,山里狼多,出了安全问题谁负责。”张老汉带着些生气的口吻说到。局长只是哈哈一笑,并不回答这个问题。

“张老汉,这是我的两位朋友,做木材生意的,我带他们过来看看树。”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这两个人,算是给张老汉介绍过了。接着又满脸笑容的继续说道:“两位,这位可是张大爷,你们可别看他年纪大,我告诉你们,他在这里工作的时间比我这个局长来这里的时间都长。你们要是不尊重他,可就是不给这个局长我面子,哈哈哈哈。”

“局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一把老骨头,才值几个钱。”

“哎呦,张大爷,你可别这么说,在这里,你说话比我有分量。”说完回头看了一眼瘦男人。

穿西服的男人立刻把手伸进上衣口袋,掏出一盒烟熟练地拆开,抽了一根,满脸堆笑地递到张老汉面前。

张老汉看着眼前的这支烟,脸上渐渐有了愤怒,他用鹰一般的眼睛直直的望着眼前的这个人。西装男有些错愕,接着张老汉顺势把右胳膊甩出去,手指向一个木牌,西装男顺着张老汉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个木牌,上面写着:“禁止吸烟!违者罚款五十!”西装男感觉脸被打了一巴掌,顿时有些讪讪然。

局长也有些尴尬,“孕妇”此时还在一旁不停地喘着粗气。“张老汉,小牛不懂事,您别生气。”说完,接着转头对西装男大声说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烟收起来,还嫌不够丢我的人嘛,嘴里那支也给我掐了。”

西装男脸上又是一阵红,快速地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捻了一下。另一支烟别在耳朵上,显得有些滑稽。

“张老汉,我已经替你教训他了,您别生气,您先忙,我们再往前看看。”

“局长,你带着这把猎枪吧,这样路上好些。我也放心”

“张老汉,你踏踏实实去吧,我这边没啥事,你大可放心。”说完不等张老汉回答,快步从张老汉身边经过,踏着大步子往前出发了。局长走了,张老汉捡起那支未踩灭的烟头,装在了口袋里,继续向东走。他巡视完东山回到屋子,顺手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烟头,过了一边水,扔在了垃圾桶里。

张老汉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他心里想:‘吴刚在干什么?’一阵风过来,树叶吹的沙沙作响,叶子悠悠然踩着风落在地上。他收回思绪:‘局长要卖树了吗?局长要卖树了!他为了填满自己的口袋,要卖树了!’

“张老汉,忙呐?”局长走进屋子,身后还是跟着那两个人。

“局长,您吃了?没吃在我这吃点。”

局长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咸萝卜,干巴巴的,没有一点水分,他觉得这个干萝卜像极了张老汉。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不过是一瞬,转瞬又换上一副笑脸:“不了,不了,我们吃过来的。”

“那就坐坐吧,坐坐。”张老汉说。

局长坐下来,另外两个人站在局长身后局长细细地打量着这间屋子,一张床,两个板凳,一把猎枪,一个桌子,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局长想给他配个电视,让张大爷解解乏,可是这山林里哪来的信号,他又想配个电话也行,可是扯个电话线又太浪费钱。手机他也想过,但是和电视一样,这大山里没信号,一切都是白搭,局长想到最后,也没想出个结果来,索性就现在这样也不错。

四周又陷入了沉寂。张大爷继续吃着自己的饭,局长没了话,胖子和瘦子也不知道说什么。

“张老汉,您先吃,我带他们出去转转,他们俩都说山里空气好,想多吸几口。”身后两个人捣蒜般地点着头。

“唉,好。你们带着我这把猎枪,山林里有狼,你们有个枪好点。”局长还是没在意,怎么来的怎么走了。

“张大爷,忙呐,我带他们来看看树。”张大爷正在院子里洗碗,他看见局长笑嘻嘻地跟他说话,身后还跟着六七个人,一看他们,张老汉就知道他们是村里来的,那饱经风霜的脸沁满岁月的痕迹,说话间,小牛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那些人在局长眼皮底下接过烟,局长在一旁看着,什么话也没说。有几个人别在了耳朵上。大爷知道,局长的口袋今年铁定要塞的满满的。

张大爷木讷地点点头,没有任何表情,他现在也做不出表情。他只知道局长要挣钱了,可对于他来说,这片绿林已经成了他的孩子,他浸灌了心血,看到他们伐树,他说不出的难受。

“大家别抽烟,路上注意安全。带着我那把猎枪可以防身。”张老汉高声说到,他发现没人在意他的话,他们都在张望着四周的环境,张老汉有些失落,他说话的同时局长也在对着他们说话。张老汉默默走进了屋子。

冬天,张老汉还在睡梦中,他被一阵机器声吵醒了,他爬起来,走出门来,车轮碾过幼小的的树苗,他大步冲上去:“你给我下来!”张老汉大声吼到。几个人走下车来,一脸雾水,他不知道这个老头为什么发这么大火。

“你们没看到这些树苗嘛,这么糟蹋,你们的良心让狗吃了吗!”由于说话急,张老汉满脸通红,喘着粗气。

张老汉每次听见车鸣声就出来说几次,那些被压坏的树苗,再也不可能好,他为此找过几次局长,刚开始局长热情的接待张老汉,每次都说要严厉地批评他们,可根本无济于事,他们依旧是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张老汉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找局长沟通,后来张老汉来的次数多了,局长也就烦了,每次张老汉来找局长,秘书都说局长有事出去了。

冬天空气也就愈发的干燥,狼出来觅食的次数也在变多。砍树的几人依旧热情高涨,西装男每天都跟着来,每次都给工人递几次烟。张老汉看着树越来越少,东山树都快砍一半了,他有些担心:‘这么砍下去,树固不住水,山体滑坡怎么办,天又黑的早,狼又每天出没,这太危险了。他决定再去找局长。

“抱歉,张大爷,局长今天一大早就开会去了,您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说,局长回来后,我第一时间告诉他。”

张老汉有些疑惑:‘局长怎么天天开会,开个什么会,书都快让人砍光了,还有心思开会?’

“你们局长什么时候回来?我今天也不巡山了,就在这里专门等着局长回来!”张大爷来了气。秘书心里虽有些生气,可又不能当众表现出来。

“张大爷,”秘书陪着笑脸,他不敢说话太重,“您还是回去吧,局长可能很晚才回来,有什么事您不妨先和我说。”张大爷一句话也不说,抬脚就朝沙发走过去,一屁股坐下去,任凭秘书怎么劝,就在那坐着了。

办公室下班了。张大爷是踩着月光回去的,今天的月亮光很微弱,路上他走的很慢,快到小屋的时候,他看见装树的车还在哪里停着,他不由得有些诧异,往常太阳一落山,这些人就回去了,怎么今天还在这里,他走过去,渐渐闻到了血腥的味道,靠近一看,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尸体遍布在周围,他脑子一闪:是狼!

他跌跌撞撞跑回屋里,想赶紧通知局长,此时才知道自己连个电话都没有,他最快的办法也就是骑车再赶回去,他急急忙忙背着猎枪一路骑车狂奔,等他到局长办公室,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张老汉的衣服已经湿透,头上汗涔涔的,他来不及在乎自己的形象,飞奔着向办公室跑去,办公室的门已上了锁,他急急忙忙下楼,不禁脚下一软,差点在栽在楼底口。他通知了在另一个门口值班保安,保安立刻给局长打了电话。走出保安室的门,他看见树林那边火光冲天,他瞪大了眼睛,他不明白树林子为什么会着火。他立马催保安再打电话通知消防队来灭火。

消防队的车一辆接一辆的越过张老汉,掀起一阵尘土朝山林飞驰而去,局长紧接着开着车也来了,一个刹车,后面的尘土一下子跑到车的前面,呛得局长不停地咳嗽,他顾不得自己,脚下拌蒜一般跌跌撞撞跑向张老汉。当他听张老汉说砍树的人被狼咬死了,他不断地摇着头,一个劲地后退,最后自己绊倒了自己,瘫坐在地上:“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张老汉看着着火的方向,火光冲天,恍如白昼。保安看了一眼着火的山林,回头一看局长还坐在地上,他赶紧上前来拉局长,一个躬身,张老汉看到了保安头上别着的烟,哭了……

从那之后,树没了,带走了狼,带走了局长,也带走了张老汉,山成了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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