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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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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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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关于外祖母家的所有场景全都停留在蝉鸣聒噪的夏日。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儿时暑假我常在外祖母家住。因为与舅舅的孩子年龄相仿且又形影不离所以我们被大人称为“油盐坛罐”,之所以这样形容是因为老家用来放油和盐的罐子是连体的。

外祖母家住在一个南北走向的山脊上,屋子靠着山体坐东朝西而建。屋前有一块水泥地坪和用红砖围砌的菜园,因地势很高所以夏天总是季节性缺水。地坪再往前便是一条斜着往左缓缓而下的小路,这条近百米的缓坡路曲折延伸至一条人工水渠,那是夏季浇菜的唯一水源。但是水渠的水并非常流不断,是由上游水库结合旱情宏观调控的,故所以抢水成了外祖母家夏季的重中之重的事情。

从家里到水渠的缓坡路铺满了碎石场买来的棱角分明的如煤炭般的黑色石子,因水渠的桥很窄不能过拖拉机,所以这段路上的石子都是外祖父和外祖母肩挑手提铺设而成的。毒辣的太阳将热量不遗余力的输送到晒到反光的黑色石子上,热气透过泡沫鞋底传到脚底,如在煎锅上行走般。最让我们深恶痛绝的是石子的棱角,在本不坚硬的鞋底上暗戳肌肤,强烈的灼晒感与尖锐的刺痛感会迅速驱走夏日午后的困乏感。所以我至今怜悯外祖母得挑一担水爬行在这尖锐且炙热的缓坡上的艰难。

水一般一个星期来一次,一次周期为两天。因此外祖母需要在两天时间囤满一个星期的用水量,所以必须一趟接着一趟的挑水。石子路的一侧被淌出来的水淋湿出了一条湿道,水溅在石子上肉眼可见腾腾热气如蒸馒头般的往上窜。走的趟数多了,石子路上便明显的生出一条小水路来,这条小水路分明是外祖母的汗水浇成的。

屋子左侧厨房外的屋檐下有一个外祖父锄头挖、扁担挑出来的长方形水池,据说中间还挑断了一条扁担。池子四周及底面都用水泥硬化了,池子旁边则是用红砖垒砌的矮墙围起来的菜地。以我学建筑的专业经验推测出应是一个长约三米、宽约两米、高约一米五的池子,工地上的挖机应该不用半个小时就可以挖得方方正正,可小时候我却觉得池子很大,大到可以装下整个童年。

水池完工不久外祖父突然中风,所幸就医及时未危机生命,只是此后再也不能干重活。因为外祖父的身体原因,舅舅又在外谋生,挑水的活自然就成了外祖母不能推辞的事情。要挑满满池子的水是很不简单的,每次晌午午睡过后太阳稍小一点外祖母就会担着一担红色的胶质桶子出门,扁担因为长期使用与肩膀摩擦变得锃亮,太阳斜照下反射出一条刺眼的白线。那时我看着外祖母挑着水步履蹒跚,艰难前行的样子总没有任何感触,能引起我们注意的只有不知疲倦的鸣蝉和油光发亮的金龟子。可如今,偶尔在寂静的夜里想起来外祖母挑水的背影眼角竟会不自觉的湿润。

而我们快乐的源泉恰恰与水池密不可分,水池旁边那两颗歪脖子香樟树如天造地设般用它的绿荫盖住整个池子。可能源于长辈的宠溺也可能是基于水池的水仅仅用于喂猪、浇菜,水池默许成了我们俩的游泳池。水池清澈见底,四周光滑如玉,我们最开心便是无忧无虑的泡在池子里,感受清凉池水微微挤压胸腔的窒息感。凉水全方位浸润包裹整个身子的感觉让我至今无法忘怀,即使如今我到过多个标准泳池,畅游过祖国南疆的大海,也始终找不到当初的感觉,颇有月是故乡明之感。

可后来扁担压弯了外祖母的脊背,留给她满身疾病。水池似乎因为我们的长大失去了光彩,浅浅的乌黑的水里长满了杂草,几只蛙失足坠入其中再也不能出来。随着菜地的荒废和外祖父的逝去,独自留守的外祖母已无暇顾及曾经最为重要的水池。但是每次回家看望外祖母她总是自信地说如果我们再回来游泳,她一定要把水池恢复原样。看着她老人家拄着拐杖认真的样子,我们都忍不住笑了,然后不约而同仰头对着天空继续笑,笑容里隐匿着的泪花并没有得逞。

或许只有如今在他乡再逢盛夏才会在某个瞬间猛然想起那时的蝉鸣、蛙声,会突然怀念暑气的热浪带着泥土腥味且掺杂着淡淡稻香的馥合味道。蛙鸣声由远及近,从恬静舒适到振聋发聩。然后幻想我变成了那只蛙,在多年后的某个夏天一不小心坠入水池,我拼尽全力想跳跃出这幽深阴暗的池子,但是使尽力气却始终爬出这道陡壁。突然,一张脸缓缓由池边伸进来。是外婆!她满脸微笑,和往常一样的微笑,和蔼地说:就不要出去啦,陪陪我这个老太婆吧,你会在里面像我的孙子们一样开心的。雨季来的时候你们自然可以出去的,也会像我的孙子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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