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肉

肉可是个好东西，谁不想吃呢？

小时候家里穷，莫说吃肉了，能吃上粮食就已经不错了，一年到头吃不上几次肉。偶尔吃一次，也只能是切那么几片，还要切得小小的，丢到锅里划拉几下，就只剩下肉星子了。就是这肉星子盛到盘子里，我们几个孩子也是没办法分配。公平起见，我们就先吃菜，看见一块肉星子，就用筷子把它挑出来，放到盘子的边上，再看见一块，再挑出来。等凑够了三块，然后我们三个孩子就一人一块，香喷喷的肉星子迅速滑到肚子，像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再把筷子头用舌头抿了又抿，好像那个筷子头也是用肉做成的。

然后我们就期待着第二轮的肉片。若是运气好的话，还可以赶到第三轮，不过到第三轮，好像就凑不齐三块了。这个时候母亲就开始发话了，说大的要让小的。最后这些珍贵的肉星子，当然就进到了我的肚子里。但我也不怎么争气，占了这么多的便宜，还是长得又矮又瘦，豆芽菜一根。不过我还是非常感激我的姐姐哥哥，我觉得他们是天底下最好的姐姐哥哥。

我家这个分肉的传统一直持续了好多年。我不知道那些有着七八个孩子的家庭是怎么过来的，不过有一点他们比我们好，起码他们都有父亲，只要有父亲在，天大的困难都不在话下。而我的父亲去世早，这就使我日日夜夜羡慕那些有父亲的同龄孩子，他们是多么地幸福呀！

等到我长大些，会识字看书了，吃饭的时候总爱抱着个书本，边看边吃。我家是没有钱买书的，我手上的那些书都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既是借，那自然都是有时间限制的，勤还才能勤借，勤借更需勤还。所以我得抓住时间的尾巴，废寝忘食地看，才不至于误了大事。

按理说爱看书，这还是个好习惯呢！但这世上，万事万物它都不是绝对的，爱看书好像也不都是个好事情，至少在我身上，因着这个缘故吃了不少亏。比如说我家之前那个分肉的规矩，这么多年来确实也没有变过，但架不住我爱看书呀！看的时候，我就会常常忘记了吃饭，姐姐和哥哥好不容易找出来肉星子，等半天了，还不见我有动静，索性不再等我，就把他们的那两块分头吃了。不是他们不想再等我，而是因为那些肉片对他们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刚开始他们还算是守规矩，一直留着我的那片肉，没有生出什么非分的想法。但我的那片肉长久在那里晾着，怎知它就不是个定时炸弹呢？穷人家的饭桌上，怎能让一块肉长久闲置在那里而不发挥作用呢？一个珍贵的东西，两个人分和三个人分，孰轻孰重，谁都能掂量出来。长大一点的他们也不想再做傻子了，母亲的教导也早扔到一旁。所以等再找出来一块肉，相互间就使使眼色，把我的那块，再加上新找出来的那一块，他们两个就继续分着吃了，反正我闷着头看书，什么也不知道。

等我终于看完书抬起头来吃饭的时候，这才发现，盘子里竟然一块肉也没有了。再看看他俩，人家赶紧用手抹去嘴边上明晃晃的油，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我这时候就急眼了，只能拿出我的看家本事，而我的看家本事，就只有一个字——哭，此刻我虽然可以哭得昏天黑地，但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晚了，难道你还能够把他们的肚子划拉开，把那些个肉星子翻出来不成？况且人家还一口一个不承认，说今天的菜里根本就没放肉，他们的肚子也还委屈着呢！为了配合他们的说谎，他们还象征性地把自个的肚子，拍得啪啪作响。而他们的肚子，此刻竟然也无耻地和他们互动，咕咕噜噜叫个不停。

瞧瞧，以前他们可是那么地爱护过我！他们可是曾从自己的嘴边，给我让出来一星半点的肉末来的呀！我一直把他们当成这世上最好的兄弟姐妹，可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坏的呢？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肉末惹的祸，因为它们是在是太香了，太诱人了，纵是个神仙也挡不住！而每到此时，母亲的眼中就会留下泪来，母亲定是在想着，若是她能生产出肉来就好了。

幸运的是我这个爱看书的习惯，竟能长久地保持下来，并没有因为这些个原因而中途放弃了。要知道在那个年代，肉的香味，书本里怎会有呢？况且我这小小的年纪，怎能抵挡住肉片这无限的诱惑呢？最后我也想通了，反正有肉吃的饭菜，一年也就那么几次。在吃饭之前，我可以多长了心眼，先从做饭的母亲那儿，把有肉无肉这个事情落实个清楚。若是无肉的话，我尽管低了头尽情看我的书。若是哪顿有肉，那就要另说了，就要把书本先撂在一旁，管它逾期一天两天的。我还就不信了，晚一天还，这书的主人会把我杀了不成？眼下我要做的，必须得把自个的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那肉末星子我得盯得牢牢的。朗朗乾坤，我看谁还敢造次？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我们光顾着自己，从来就没有想到过母亲。我们只知道把那些个肉末星子分成三份，为什么没有想到分成四份呢？应该也有母亲的那一份呀！母亲可是连一片肉末星子都没有尝一尝呢！想来即便给母亲分出一份来，她也是不会要的。天底下的母亲都是这样，宁愿自己苦着，也不愿孩子受罪。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可以大口吃肉的时候，母亲的牙又不行了，肉也吃不动了。唉！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孩子，当真是母亲前世的仇人么？

现在天天能吃到肉，什么前腿肉、后腿肉、肩胛肉、里脊肉、臀尖肉、五花肉的。还不能多吃，害怕发胖，害怕得“三高”，想要再挑剔一些的，就光吃精瘦肉。那段吃不上肉的历史，早就翻篇过去了。

但是一到吃饭的时候，我还是能常常想起那些个没肉吃的年月。在我的脑海里，总是能浮现出我们小时候分肉的事情，那些个场景，那些个经历，是那样地让人感慨万千。所呈现出来的那种心酸和无奈，更是让人刻骨铭心，难以忘怀。

而当年那个肉星子的香气，更像是刻在我的心里一样，从来都没有从我的记忆深处走出来。

2022.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