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忌讳

母亲是个典型的文盲，没有上过学。据母亲说，她小的时候曾跟着哥哥去学校上学，然而只去了一天，就被她的父亲给打回来。父亲重男轻女，不允许女孩子去读书，最主要的还是家里太穷的缘故吧！都去上学了，学费从哪出呢？地里那么多的农活，谁去干呢？

正因为如此，生活再苦再难，母亲都咬紧牙关克服一切困难，一定要供我们上学完成学业，成为一个有知识的人。母亲现在虽然已经八十岁了，但她对知识的渴求，一直都是那么的真切。她每天都要坐到桌子边，坚持学习，把认出的那几个有限的字一笔一划地写出来，写的相当齐整，比我写的都好看，我们常常夸奖她。

母亲学习写字，有些个字她就会相当忌讳，比方我们常说的“生病”“死亡”这些个字眼。按说这人的一生，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谁也抗拒不了。对于衰老，对于生老病死，这里面的大道理母亲比谁都明白。但面对着这些字眼，有些时候母亲还是很忌讳的，而且不是一般的忌讳。说来说去，这生老病死的大道理，她还是没有完全看开。她不愿意学这几个字，别说让她学了，就连看到她都会不开心。她倒是很喜欢写“生”这个字，还会写很多与“生”有关的词，比如说生命，生活，生日，人生，长生，卫生，生长，出生，生产等等，很多很多。大约这个字能给她带来更多人生的希望吧！但她就是不学写“生病”这两个字，这真是让我啼笑皆非。有时候我就逗她，我说你瞧“病”这个字，是很好写的呀！笔画少，不复杂。还有“死亡”那两个字更好写，三下两下就学会了。这个时候，她就会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她死都不学“死亡”这两个字。还有那个“病”，看到那个字她就觉得头疼，她说那个字不是个好字。

母亲还忌讳她的拐杖。那是前几年的事了，看到她年龄大了，姐姐特地给她买了一根拐杖回来。她为此气得不行，说这东西不能用，一用就甩不掉了。好像那个东西是个狗皮膏药一样，粘到她身上就扯不脱了。那时候她的劲道还很大，一把将那个东西给扔到了墙角，来了个眼不见为净。上次因为心脏病发作住了医院，回来后身体太虚弱，路都走不动，才不得不把那个拐杖拿出来用。拄的时候还板着个脸，似乎是这个拐杖让她生的病。等到身体稍微恢复了些，就把这拐杖放到她的房间里，平时再不用，只是晚上起夜的时候用一下。估计用不了多久，等她身体再恢复一些，那个拐杖就又被她扔到墙角了吧！

母亲忌讳的东西还有轮椅。住院的时候，我们都是用医院的轮椅推着她去做各种检查。母亲虽然身子坐到轮椅里，骨子里对这个东西却是相当排斥的，那个轮椅和她的拐杖一样，都不被她看好。我就逗她，我说等你年龄再大一些，腿脚不灵便了，你就知道这轮椅的好处了。可她老人家并不买账，一连声地“呸呸呸”，说我这是在咒她，怎能说这么晦气的话。可见她对轮椅的排斥，不是一般的厉害。

还有医院的一些用具，也是母亲忌讳的对象。比如说住院的时候我们买下的便盆等日用品，上面都印有医院的十字形标识。出院的时候我就逗她，我说这些个东西可都是咱自个花钱买的，东西还可以用呢，不带回去可惜了！听了这话，她的脸当场就气绿了，说这东西再贵，它就是金子做的，我也不稀罕。这不是个好东西，带回去太晦气！看来母亲已经全然忘记，她这些天在病房里用这些东西的便捷了，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最后再说说这吃的药。这东西让母亲又爱又恨，却又无可奈何。出院后的母亲成了一个需要终身服药的病人，每天七种药，一大把。按理说这也是母亲应当忌讳的东西，但这事她可左右不了，再忌讳，再不愿意，也没办法。每次吃药之前，她都要骂上几句难听的土话，然后把药一下倒进喉咙里，再喝口水，把头扬得高高的，咽下去。然后再继续骂两嗓子，才算了事。

就这吃药的事情她虽是忌讳，却从不敢怠慢，记得特牢，一顿都不会忘记。

2022.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