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碗

在2016年最冷的时节，外婆去世了，享年93岁。高寿的年纪，也算是喜丧了。

外婆是我家先生的外婆，然和我的亲外婆并无二致，我们之间感情深得很。

外婆出殡那日，正是寒冬腊月的季节，冰天雪地。来送葬的亲戚朋友太多，加之订好的车辆也不够用，长辈们就吩咐我和我的妯娌，让我们守着家，不要相跟着去了。人要埋在附近的山上，有十几公里的路程，天又极其得冷，弟媳妇几岁的儿子在冷风中瑟瑟发抖。长辈们这样做，也是体谅我们。

纵然我们也想上车，想最后再送外婆一程，然长辈们吩咐下来了，所以我俩，不，是我们三个，也就只好听着就是了。

外婆去世前，一直是住在舅舅家的，忙了这么多天，舅舅的老屋也是乱七八糟的。因着是人家的房子，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收拾归类，就坐在那里发呆，神思还在恍惚着，想着外婆就这样离我们去了，心里实在是难受得很。

小侄子喊饿了，我们这才想起来从早上忙到现在，还没顾得上吃一口饭，去舅舅家的厨房翻了翻，也没找着什么现成的吃的。想起附近街上有家牛肉面馆，我们就出了门，打算去那面馆里吃个早餐。

半路上弟媳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嫂子，外婆的年龄也是高寿了。听人家说，家里高寿老人用过的旧碗叫做长寿碗，谁拿回家接着用，可以保着那家的平安长寿哩！

还有这等说法？我却不晓得，也有些不相信。我说，咱可都是党员，迷信这一套可不能相信呀！

弟媳妇就撇了嘴，说：嫂子，不就一个碗，至于么？你这帽子也扣得太大了！再说了，这个说法又不是我造出来的，人家可都这样说。它毕竟是一个好的愿望不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感觉好似乎有点在理，觉得在理后，这心里也就释然了。既然有了想法，那就要快速付诸行动，我们把面前那碗牛肉面三口两口扒到肚子里。小侄子吃得慢，禁不住母亲的再三催促，可怜见的，那碗面把小家伙烫得不轻。

赶紧返回舅舅家，算着这时间点送葬的人也快回来了，又赶紧去了厨房，打开那个黑不溜秋的碗柜，找出几摞碗。粗粗看了一下，看不出几成新几成旧，至于哪个是外婆用过的，更是无从得知。管它呢，甩开膀子拿吧！这么多碗，外婆今天用这个，明天用那个，这些个碗，总归她老人家都用过，都沾染过长寿的仙气，都是长寿碗。

正上小学的小侄子，想必思想品德课学得不错，对我们这种行为显然是有意见，但又因着自己太弱小，没法制止我们，无奈只得在一旁，压低了声音说：这样做不好吧？这不是在偷么？不巧这话叫他老子娘听见，直接给他头顶上来了个金瓜击顶，说：不要胡说，我们这是拿，不是在偷。

是啊，孔乙己不是说过么：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再者说了，外婆是我们的嫡亲外婆，舅舅是我们的嫡亲舅舅，他们家的碗那也就是我们的。既是我们自己的，我们想拿多少就拿多少，这话放在哪儿它都没毛病。

就这样，我们匆匆忙忙完成了拿碗的工作。弟媳妇贪得很，拿了长长一摞，口里还在算着，这家要给一个，那家要给一个，她家兄弟姊妹多，拿少了不够。她还在盘算她自己的娘家妈那边，还有多少个兄弟姊妹，还需要多少。我没有她这么贪，我只拿了四个，我家兄弟姊妹三个，一家给一个，还有一个留给我姑娘，将来她成了家，这个宝贝就是她的。

还好我们随身挎着包，这些包包都比较大，这些碗就被我们装进各自的包里，弟媳妇拿的多，我的包包还得给她饶上几个碗。

送葬的队伍回来了，舅舅在那张罗着，让大家去订好的餐厅吃饭。说真的，那时的我心虚得都不敢看舅舅的脸，虽说先前给自己找的底气很足，到底还是觉得有些那个。弟媳妇比我沉得住气，人家又是做过领导的，我不能和人家比，要不怎么说人家能当领导呢？可就是委屈了我那小侄子，一桌子的饭菜，都是美味佳肴，却让他吃得不香。可怜他一直眼巴巴只管盯着我俩的包，好像我们把他最最钟爱的宝贝玩具抢了，放进我们的包里。

回到家里，我像掏出个世界级的宝贝似的，把那几个碗从包里掏出来，摆到茶几上，让它们逐一登台亮相。先生傻了眼，不晓得我要变什么魔术，我就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他详细说了一通，重点描述了想法是如何产生，过程是如何惊险，之后的感觉又是如何不安等等。先生听罢就拿了那碗，像鉴别古董瓷器一般，看了又看，然后对我说：你看这些碗一个比一个新，显然都是刚从商店里买来不久的，若是外婆用过的，怎会这样新？

经他这样一分析，我就有点傻眼了，却又不信，自己又拿了那碗，一只只看。不用对了阳光，自个拿眼一瞄，就能够确定不是十成新，九成新那是肯定的。怪倒当初拿的时候，心里就有点犯嘀咕，就觉得那些个碗颜色都差不多，看不出什么新旧。搞了半天冒了这么大风险，难道我们偷来的竟都是些赝品么？这还不算小侄子受到的那份心理摧残呢！

又不敢去问舅舅。见过哪个小偷还敢回去向失主询问东西的真假呢？不问又觉得憋屈，说来说去，还是希望那些东西当真是外婆用过的。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某一次去舅舅家做客，装作无意识地问了舅舅一句：舅，听说像外婆那样长寿的人，她使用过的旧碗，谁若是得了谁家就可以平安长寿，真有这个说法么？

舅舅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谁说不是呢？你外婆病重的时候，家里的旧碗就都被左邻右舍抢光了。后来我又买了一些新碗，做梦都没想到，这新碗还会被人偷！偷走了整整一摞呀，花了我不少钱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