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新衣

早些年母亲都在我家住，这几年我工作太忙，就把母亲送到邻县的姐姐家。每到春节放假的时候我都会去看她，去的时候总会给她买一身新衣服。

其实母亲的衣服一点都不好买，原因是她老人家太瘦了，整个人不到四十公斤，这个指标还保持了很多年。说起来母亲的饭量其实蛮大的，遇上可口的东西，比我们都能吃，但就是长不胖。我曾经和姐姐开玩笑，若是她能把母亲的体重增上去，每增加100克我就给她发100元奖金，若是掉下100克，则扣母亲100元。母亲就有些委屈，说这样不公平，体重上去或者下来，都不是她能决定了的。再说了，凭什么涨了要给姐姐发钱，而跌下来要扣她的钱呢？对此我也有我的理由，体重能涨上去，说明姐姐确实把生活条件改善得很不错，大鱼大肉肯定没少。人家既然付出了，就得有相应的奖励。话说回来，这么好的生活条件，母亲的体重不增倒减，说明根子还是在母亲这里，至少她吃得不够积极努力。当然，这都是些玩笑话。

其实年轻时的母亲并不是如此地瘦弱。我家里有以前的全家福，那时候的母亲梳了两条大辫子，又黑又粗又长，就像人家歌里唱的“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活脱脱就是那个小芳的样子。而且那时候的母亲鼻直口方，白白胖胖，富态得很，让人根本想象不出照片里的那个人，会是现在的母亲。母亲说那时候她特能吃，一顿能吃好几个白面馒头，挡都挡不住，父亲见了她那副吃相都害怕。

现在的母亲，却是又黑又瘦，看到母亲这个样子，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父亲早逝，这么多年来母亲一个人带着我们，受了很多苦，母亲的身体是在常年的劳累中垮掉的，所以很难再补回来。后来又听人说有钱难买老来瘦，说老年人不要大腹便便的，否则上个楼梯也会喘个不行。而且还会得很多疾病，什么高血压、心脏病之类的，是很影响健康的。说老人还是瘦些好，又健康，又有精神。但像我母亲这样，很明显是瘦过站了。

为着这瘦过站，在为母亲买衣服方面还闹过不少笑话哩！早几年母亲的腿脚还行，还能与我一起上街买衣服，她跟着去还有个好处，看见中意的还可以试穿一下，再决定买与不买。但因着她瘦得可怜，好容易看上一款，又没有适合她穿的码数，店里最小的码，她穿在身上也还像个袍子似的。人家店主人就使劲看我们，惊讶地问了：这是你的妈妈么？人咋这么瘦呀？

口里这样问着，眼里满含疑惑，心里大约还在想着：天下竟有这样不肖的子孙，是不是应该去报警呀？

一到这时候，我就尴尬得不行，好像母亲的瘦，是被我虐待了似的，害得我枉担个不孝的罪名。再后来，我就不单独带母亲上街了，而是专门等了姐姐来，我俩一块带她出门。这样人家再问的时候，不明就里的姐姐，首先就被弄得面红耳赤，比我还尴尬。这样才对，这不孝的罪名，可不能只让我一人背呀！她是家里的老大，好歹也该担着些不是？

回到家里，我们就少不得要埋怨母亲，我们也知道，这样埋怨母亲不够地道。母亲被我们一埋怨，被迫也长了心眼，再去店里的时候，人家刚问到：这是你母亲么？没等人家说出第二句“怎会这样瘦”之类的话，母亲就赶紧接上茬来，向人家不停地做解释：我天生就是这么瘦，吃多少都胖不起来，这不怨我的孩子，我家孩子可孝顺了！

这世上好多事情就是这样，不解释还罢，这一解释，就更加地说不清道不明。噫！我可爱的老母亲，你这是非要演一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大戏么？

这几年母亲的老寒腿发作得厉害，走不了很远的路，也就不再跟我们上街了，母亲的衣服，我们就只能看着买了，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满意。我突然觉得，我们以前埋怨母亲，虽是一句玩笑话，那也是多么地不应该呀！我是那么地真心希望，希望母亲还能与我们一起上街，哪怕人家再不停地问她“怎会这样瘦”，人家再怎样地冤枉我们，我们也都愿意！

过年的时候我都会给母亲买些新衣服，有一年我竟然买了个全套，上衣、裤子、秋衣秋裤、内衣内裤，还有袜子鞋子，一应都买全了。堆在一起才发现，从里到位、从上到下都买全的行为，好似乎有点那个呀，这指定是不太合适，就把袜子拿了出来。少了一件，它也不算齐全不是？任谁都不会再说什么闲话了。

我给母亲买的小棉衣，多是羽绒，穿在身上总归是轻便保暖。样式有对襟的、偏襟的、带毛领的，花色各异。按理说依母亲的身材，是不容易买到这么合适的，偏我住的小县城有一家服装店，店面的角柜处摆了这种瘦小老太太穿的棉衣，不多，但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我就像捡到了宝贝一样，每年去那家店给母亲买一件，这么多年没有断过，想着母亲穿在身上，必定是暖在心里。我甚至都记不清买过的花色和款式，是不是都有重复的，现在想来肯定是有的，人家店里的款式颜色，也就是那么几种，有限得很。但就算是有重复的，当年买的到底是新的，新的一来，旧的自然就要淘汰。

母亲不让再买了，说年年买新的，又穿不烂，那么多件，都可以开个棉衣铺子了。我在想等我老了，是不是可以继承一件两件母亲这样的小棉衣呢？想归想，当务之急我还得需要减肥才行，我虽然个头和母亲差不离，但比母亲胖得太多了，要减成母亲那个体重，可是个艰苦活，必得脱去几层皮，要个二十年也未必能够成功。

去年年底我又去那家店，岂料人家关门歇业了，我一时间悲从中来，想着这唯一能给母亲买棉衣的地方，怎么就突然说关门就关门了呢？今后我该到哪里再给母亲买衣服呢？因着这个原因，又因着时间紧，顾不得给母亲再选其他，家里恰巧有一个未拆封的围巾，颜色倒也和母亲常穿的衣服般配，我就给母亲带过去，权作一个小礼物罢了。

母亲很高兴地接了，拿到她的房去里。我轻轻地跟过去，见她把东西收好，又若有所思地。末了，老人家叹了口气，幽幽说一句：都说好马配好鞍，这光买了个马鞍子，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