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壁虎的眼神

   春节刚过，时下流行的疫情似乎将空气全都凝固了，满大街的口罩给人带来的心理负担，已经远远大于病毒本身了。整个社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向比较敏感的我，终不能静下心来写作，我曾几次试图坐下来，可怎么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慌乱。

这世界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我一遍遍内心深处拷问自己。没有答案。只是我的修行不够，道行不深，不能泰然处之

于是，我索性搁笔休息，将写了一半的小说放下，坚持不熬夜，不动脑，一切为了身体免疫力和抵抗力，毕竟身体健康要紧。但终归养成了习惯，十多天不写点东西，心里便会陡然而生懊悔，时常为流水一样逝去的时光而感到可惋惜、伤感。但我必须克制住自己，劝慰自己不要坐在电脑前，减少手机刷屏频率，借机将我因写作而落下的颈椎病调理过来。这期间，心中想写的东西很多，不得不付之东流。但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记录下来，因为这件事实在太令人难忘了。

那是一个眼神，一个机警而又哀求的眼神，那不是人的眼神，那是一只壁虎的眼神。

这个眼神在我的眼前久久挥之不去。

农历的正月，江南浙东沿海，淅淅沥沥下了两三场雨。雨过天晴，绿肥红瘦，鸟语花香。但气温还比较低，海风吹在人的脸上，依然冷飕飕的。正是疫情严重的时候。我接到任务，负责一个村口的安检工作，劝阻来往人员。这期间不能回家，与同事轮流休息，于是每天下班后，只得隐居单位了。

我在单位里有一间宿舍。一天晚上，天阴沉沉的，刮着风，吹得人身上直打颤。我回到宿舍，打开窗户，将房间通风换气。正要关窗，忽然发现窗户底槽处，有只壁虎，吓我一跳，心想：这正月天，那里来的壁虎？这壁虎，平时我见了就有点怯怕，不敢动手捏它。我于是拿书本赶它，希望能将它赶出窗外，却见它爬来爬去，始终不肯爬出去。正在发愁，如何驱赶它，却见它两只小黒眼珠，正水灵灵地望着我。那两只黒眼珠如黒芝麻大小，却亮晶晶的很有神。它爬在那槽里，一动不动，眼神机警地望着我。忽地，我心房一颤，动了恻隐之心，分明感到它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哀求。是啊，窗外很冷，寒风呼啸，它只想躲在这房屋里，只是蛰伏在一个窗户缝里，而我却不能容忍。

我是谁呢？我是人！我知道，此时，我代表着整个人类，而它，一只小壁虎，或许是刚刚离开妈妈的壁虎，却是动物世界里的一个小生命。此时的我，掌握着它的生杀大权，我可以拿个东西把它挑走，也可以敲死它。我突然感到我作为人的伟大。这是小壁虎的眼神告诉我的，是的，此时，我拥有上帝般的权力，可以瞬间决定它的生死，也可以让它露宿屋外，饱受寒风摧残。

这只小壁虎真的被我逼入了绝境，它无奈地望着我，一动不动，眼神机警而又哀怨，似乎在说：

放过我吧，我只在这窗户夹缝里过夜，不会爬到你的床上去。

它望着我，我也望着它，彼此就这样望着。我忽然觉得它不可怕了，那种自小对壁虎就敬而远之的心理一下子荡然无存了。此时，我反而觉得它很可爱，尽管我仍然不敢动手捏它。

此时，我不再觉得我和它有什么不同，是的，我和它都是生命，都是宇宙中的一个生命体，在生命面前，我和这只壁虎是平等的。我有思想，它也有灵，它或许也有思想，也有意识，只是我们彼此不懂罢了。对于这一点，我不再怀疑，它的眼神告诉了我，它有灵通。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我和这只壁虎就这样互相对视着，通过眼神进行心灵交流。

末了，我于是毅然决定，放了它，就让它在这房间里过夜吧。

于是，我轻轻地推上了窗户，而它也倏忽间不见了。我知道，它钻进了窗户缝里，不再让我看得见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