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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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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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烂缸碴子换孩子

一个烂缸碴子换一个孩子

范翠枝自那年逃婚到余得水家,二人也算是珠联璧合,比翼双飞,有情人终成眷属。两年后,范翠枝生下了一个儿子,一家人欢天喜地,给这孩子取名叫金锁。余得水本是有点文化的人,没几年便在村里当了会计,一家人日子过得还算可以。范翠枝操持家务,眼看别人家养猪,一年卖一头,收入不少,自己也就攒钱买了头小猪来养。谁知这小猪仔长到四五个月时就有病死掉了,不仅没赚上钱,还白搭了工夫,赔了饲料和给猪仔治病的钱。范翠枝心有不甘,到第二年攒下钱又买了一头小猪仔,没想到又长到半大时死掉了。这样一连三年,死了三头半大不小的猪,范翠枝就再也不敢养猪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范翠枝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一个说法,说是夜里去找两个祭奠的馒头放在猪盆里喂猪,这个盆就会成为聚宝盆,用这个盆喂猪可以使猪不生病长得快。范翠枝致富心切,听到这个法子后,一直在后面撺掇着余得水去找这样的两个馒头。

余得水也是被逼急了,就喝了两杯酒壮着胆子,夜里去地里寻了两个祭奠用的窝窝头回来,连夜放在那个半碴子烂缸里喂了猪。

这个半碴子烂缸原来是个水缸,一次不小心打烂了,剩下半截烂碴子。范翠枝看看缸底子还好,就不舍得扔掉,拿到猪圈里当成猪盆喂猪用。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范翠枝再养猪,猪就特别见长,那猪吃饱了就睡,也不生病,倒是很省心。范翠枝每天将刷锅水拌些谷糠麦麸喂猪,也不像以前那样操心,竟然年年能养出一头大膘猪来。那时乡下大多人家,全靠着喂头猪换钱花。一头大猪交到公社食品厂,可以卖到百十块钱,相当于一个家庭一年种地的收入。只是不能多喂,毕竟养猪也不是气吹的,要是喂两三头猪就喂不起了,没有那么多刷锅水和谷糠麦麸喂养。这样,不到两三年,余得水在村东头盖了房子,分了家。

范翠枝每天见她养的猪长得滚瓜溜圆的,心中暗喜,特意叮嘱余得水不要将这个秘密说出去,那半截烂缸碴子在她眼里俨然成了家里的聚宝盆。余得水心里也难免喜洋洋的,走起路来脚步也特别轻快。

不料,这事却被余得水的嫂子看出来了。原来,余得水的大哥余得风家也是每年喂猪都喂不起来,和余得水家一样,猪长到四五个月时就会得病死去,费了不少工夫,还搭了不少给猪治病打针的钱,后来余得水的嫂子也不敢再养猪了。余得水的嫂子眼看着范翠枝以前和她一样年年喂猪年年死,现在却年年能喂出一头大膘猪,这不得不让人感觉有些蹊跷。

一天,余得水的嫂子对男人余得风说:“这是您老坟地里的劲儿都使偏了咋的?以前老二家和咱一样,年年喂猪年年病死,净干赔本买卖。咱现在害怕不敢喂了,他倒现在年年能喂出一头大膘猪。你哪天悄悄问他话,到底他用啥法子喂的。”

余得水的大哥余得风养着三个儿子两个闺女,每天都为吃饭发愁,自然也想年年能喂大猪。余得风听他媳妇这样说,挠了挠头,笑道:“你咋能动不动就怪老坟地哩,人家喂大膘猪是人家余粮他婶子的本事儿,你让我去问,我咋张开口哩,人家会笑我看见俺一个娘的发了财当哥的就眼热。”

余得水的嫂子听余得风不仅不去问,话音里还带着些埋怨她没本事儿,心里就有些气,嘟囔他说:“你怕张口我不怕,我哪天非要问个究竟出来。”

又一日,余得水在他大哥家帮着挖菜窖,休息喝茶的工夫,余得水的嫂子拿着一盒烟走过来,笑了笑,说:“兄弟,今天受累了,嫂子给你买了盒好洋烟吸。”

余得风见了,知道他老婆是想套他弟弟的话,也就笑笑,默不作声,只当啥也不知道。

余得水一见他嫂子平时手扣得紧,今天这么大方,心里自然很高兴。余得水的嫂子将香烟递给余得水,也不再走开,靠在一棵梧桐树上,扯起了家常,又是夸金锁灵巧聪明,又是夸兄弟媳妇会过日子,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到了喂猪的事上了。

余得风知道进入了正题,只默默坐在那里吸烟,不动声色,听着他们两人闲聊,忍着不笑。

余得水的嫂子说:“你家金锁他娘真是个有本事儿的人,一年喂一头大膘猪,滚瓜溜圆的,让人看着就喜欢,也不知道她有啥好法子,咋喂的? 我就不中,也没少操心,每次都是眼看着猪长半大了,就生病死了,喂不起来。”

余得水听他嫂子这么说,就想起媳妇范翠枝再三叮嘱他不要说出去的话,于是笑道:“也没有啥,我看她也是天天弄些刷锅水和着些谷糠喂的,天冷时放在锅里生把火,热得温温的,抓上一把麦麸子拌在里面,猪吃得可欢哩。”

余得水的嫂子听了,感觉不对劲儿,心想,余得水这话等于没说,看来这家伙没有给我说实话,谁不是这样喂的,偏偏他家这样喂就成,别人这样就不成?不信今儿个我套不出来你话。想到这里,就笑了笑,说道:“兄弟,你没有跟嫂子说实话,谁不是这样喂的?偏偏就俺喂不成?你今天给嫂子交个底儿,我上午给你擀好面条子,再炒两个好菜。你看你这三个侄子都这么大了,侄女也该出门了,这喂不起来大猪,家里没个指望,咋过日子呢?”

余得水被他嫂子一番话说得心花怒放,心想反正都是自家人,也不是外人,交个底也没有啥。于是就实话实说,把他家那个半截烂缸碴子说得真像聚宝盆一样。

不想,这事却被嫂子牢牢记在心里。

第二年春上,余得水的嫂子瞅着范翠枝刚卖了猪还没有来得及买小猪仔的空,就赶在余得水之前去秋菊集上逮回一头小猪崽儿,撺掇着余得风去余得水家里把那口半截缸碴子借回来用。

范翠枝想着家里的谷糠不多了,麦麸本是喂猪的,但家里的粮食接不上新粮了,麦麸还不够人吃的,也不舍得拿麦麸喂猪了,打算再等一阵子攒些东西再喂养一头猪,也就没有在意,把那半截缸碴子借了出去。范翠枝过了一段时间再买回一头猪崽时,想着把那半截缸碴子再去要回来,未免有些难为情,张不开口。范翠枝这几年养猪养得得心应手,也就没有当回事儿,就随便找了个旧石槽来喂猪。开始也没有发现什么,那头猪能吃能睡,也很见长,却在四个月时突然得了气喘病,一连打了十几针不见好。

范翠枝心里就有些阴影,果然,又过了几天,早上起来,发现那头猪死在猪圈里了。范翠枝还清了兽医给猪打针的钱,算下来倒赔了好几十块,心疼得光想哭。于是,她就又想起那个半截缸碴子了。但眼看着她嫂子正用着,也不好意思去要,就想等着她把猪卖掉后再让余得水去要。这样,又耽搁了一阵子,余得水哥家的那头猪已经长成要出栏了。余得水的嫂子却一声不吭地把那头大膘猪卖了,当天又逮回来一头小猪仔。

范翠枝本来指望着余得水哥家把猪卖了就把那半截缸碴子要回来,等了半年却眼看着他家卖了大猪又买了个小猪来养,心里就有些急,便催着余得水去要,余得水结结巴巴地却说张不开嘴。催得急了,余得水就安慰范翠枝说:“都是你自己瞎猜疑,心里作怪,哪有那么神奇,猪得病死了 也是正常的事儿。今年也就算了,等明年开春,咱再逮一头猪来喂,要是还是喂不起来,我就信你了,就去把那半截缸碴子给你要回来。”范翠枝见他这样说,也不想生闲气,只得罢了。

转眼又过了一年,开了春,范翠枝就从娘家范家寨逮回来一头猪崽儿。也是和前面的那头猪一样,开始势头很好,快养到五个月时,那头猪仿佛先前的那头托生出来的一样,又生了病。范翠枝不免就又担心起来,果然治了十来天,那头猪就死了。

范翠枝再也忍不住了,两头猪下来,这两年不仅没有赚上钱,反倒赔了近百十块钱。前两年的好日子好像还在眼前,手头却紧了,只得眼巴巴看着老大家又要卖大猪了。范翠枝便催着余得水去要回那半截缸碴子,两人为此没少吵架。

余得水被催得没法儿,只得硬着头皮去和他嫂子张了口,见了他嫂子,说道:“嫂子,你卖了这头猪,先别急着买小猪哩,把俺那喂猪的烂缸盆让我拿回去喂猪喂两天,这两年他婶子喂不起来猪,心里一直着急。”

余得水的嫂子一听,知道这事儿推不开,便想着打岔岔开话题,于是就笑了笑,说:“兄弟,你这上过学的,咋恁迷信。不就是半截缸碴子吗?咋就张开嘴了呢?这你侄子都在跟前,也就不怕晚辈人笑话你。我先不给你说这,我问你,俺家去年交公粮咋比别人家多交了呢?是不是大队里多往俺家摊派了?你当兄弟的总不能胳膊肘儿往外拐,往自家人身上错。你回头再拨拨算盘珠子,给核核,别让你哥吃亏。”

余得水先是被奚落了一顿,又听说他弄错了账,让他哥家多交了公粮,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挠了挠头皮,慢悠悠地说:“这公粮都是按地亩数核下来的,咋会多了你的?”余得水话刚说出口,便又想了想,怕是真的错了,就又改口说:“我回头再扒出来账本子看看。”

余得水还想张嘴说话,却见他嫂子早已转身去了里间,不一会儿搲了一瓢白面端了出来,递到余得水跟前,说道:“正好你来,我也不跑一趟了。前一阵子家里没面了,使你侄子余粮去你家借了一瓢好面儿,我心里一直想着还,一忙就忘了,等你走时就端回去吧。”

余得水有点哭笑不得,心想:我不是为这瓢面来的,你让我端瓢面回去像什么话,于是,皱了皱眉,说道:“谁是来给你要面儿哩,我是要那喂猪的缸碴子哩。”

余得水的嫂子笑道:“那烂缸的事儿知道了,这不正喂着猪吗?明儿再说吧。你先把这面端回去,别忘了给他婶说一声,我搲面时捂得瓷实,今儿个我看外边儿没风,不会被吹撒了。”

就这样,余得水被他嫂子三说两说,没办法,只得端瓢面回来了。一路上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瓢里的面被风刮了去,还要防着脚下不稳弄撒了面。

范翠枝见余得水端着一瓢面回来了,心里就又气又想笑,怪他道:“你这人咋恁没成色,被她说几句你就不知道南北了,我让你去要的是‘聚宝盆’,不是要那一瓢面儿。你端着这一瓢面儿回来,也不怕别人笑话,一瓢面儿也从你哥家要回来?那侄子看见了长大会怎么想?”

余得水回来的路上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了,心里很是窝火,就知道回来没好气,免不了受媳妇数落。现在两头受气,但又自知理亏,不好在范翠枝面前发作,苦笑着说道:“你还说哩,我还被她说成小气鬼儿,半截烂缸碴子还好意思问她要,还说我算错了账,让她家多交了公粮,说我胳膊肘儿往外拐哩。横竖都是她的理。你甭说,我还真得扒扒账本子再给她算算,别真的搞错了,多交了公粮,冤枉自家人。”

范翠枝有些恼怒了,声音也放得高起来,嚷道:“你听她瞎说,哪里有错?明明是给你打岔哩。就你死心眼,还当真了。都说:要得好,大让小,两好搁一好。哪有她这样当嫂子的?我不管你想啥办法,总得给我把那缸碴子要回来!”

余得水说:“我不去了,要去你去要,我张不开嘴了。”范翠枝一听,气得两眼圆睁,骂道:“你这会儿说这了,当初我再三给你说,不要说出去,你经不住她几句话,就把你奉承得不知自己是老几了,啥话都说。这会儿倒瓤了,在我面前耍赖,算啥本事?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想过好一点儿?也不想想当初我是咋跟你来的?好哄歹哄把我半道上给哄到你家了,啥东西都给你家省了。这会儿你那哄人的本事哪儿去了?”

余得水啥都不怕,就怕范翠枝提那陈年老账。当然,他结婚,一没下帖二没要彩礼,这倒是真的。这会儿,一听范翠枝又提那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就头大,脸一片红一片白,说得他牙根发痒,对着范翠枝直瞪眼,可又不好发脾气,只得咬了咬牙,跺了一下脚,嚷道:“甭说了,她哪天卖了猪,我抢也给你抢回来!”

转眼十多天过去了,余得水打听到他嫂子正在卖猪,就慌忙赶过来。等那头大猪刚一赶出圈,余得水就不知从哪里飘过来,嬉笑着对他嫂子说道:“嫂子,这会儿你家的猪卖了,这猪盆我就搬走先用着。”也不等他 嫂子说话,余得水走到猪圈里,抓把麦秸擦了擦那半截缸碴子边上的剩猪食,也不嫌脏,扛在肩上就走。余得水的嫂子正在帮着将那头猪拴在架车上,也顾不得和他说话,只得眼睁睁瞅着余得水把那猪盆扛走。

那缸碴子扛回去的当天,范翠枝便从娘家范家寨逮回来一头小猪仔,本来也是提前说好的。

一晃半年又过去了,范翠枝喂养的这头猪长势喜人,她家又恢复两年前的势头,而这两年养猪不景气的状况却发生在余得水哥哥家了。当余得水的嫂子眼看着喂了半年的那头猪生病死在猪圈里时,竟然放声大哭,吵闹着要余得风去余得水家把那半截缸碴子要回来。正好余得水来串门儿,和他嫂子讲理吵了几句。自此,余得水的嫂子见了余得水的面,再也不说话了。

夏天的一天,余得水赶集回来走在河堤上,老远见河堤上围了好多人,吵吵嚷嚷一片。等他再走近些时,有人看见他,就大声喊他快来,说有人掉河里淹死了。余得水听了,心头一紧,急忙跑过去,扒开人群一看,两腿发软,一下子歪倒在地上。

原来那淹死的小孩不是别人,正是余得水和范翠枝的儿子金锁。旁边两个小孩吓得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余得水问了半天,才听明白。原来是三个小孩下河玩水,金锁被河里的苲草缠住了腿,又不会游泳。等被人发现救上岸时已经喝了一肚子的水,早已没气了。可怜余得水夫妻俩,人到中年只生一子,范翠枝疼爱儿子,视若心肝宝贝,现在孩子意外夭折,怎不伤心?范翠枝伤心欲绝,几度哭昏了过去,吓得余得水掐着人中呼叫了半天才苏醒过来。范翠枝自此每天精神恍惚,饭量大减,有时夜里想念儿子就放声哭起来,不到半个月的光景,竟像换个人似的,身体明显消瘦了。

更难堪的是,余得水两年前响应计划生育做了结扎的绝育手术,再也不能生育了。原来,范翠枝有了金锁后,想着等孩子大一点再要下一胎。金锁生得乖巧,两只黑眼珠滴溜溜的,睫毛很长,忽闪忽闪的,小嘴一张就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非常惹人疼爱。日子长了,范翠枝看到孩子多的人家,每天为吃饭发愁,那再要一个孩子的心思也就慢慢淡了,心里想着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金锁也就够了。

两年前,公社里来宣传计划生育,范翠枝是村里的妇联主任,余得水又是会计,两人都在村里管着事儿,自然什么事儿都要比别人家先走一步。计划生育是个新鲜词儿,在以前缺乏劳动力的年代,多生孩子自然也是为生产队里做贡献。范翠枝有金锁的那一年,她所在的生产队一年生了十二个男孩子,喜得生产队长每逢开会时就夸奖说:生产队这一年就添了十二个男劳力,以后下地干活不愁没有接班的了。为此,生产队还格外照顾那生孩子的人家,多分了五斤麦子。

现在提出计划生育,提倡少生优生,妇女上环、男人结扎,人们的思想观念一下子还没有转变过来。于是,公社里放出奖励政策,凡是生过孩子的男子如果接受结扎手术,可以奖励一台缝纫机。

缝纫机在那个时代是紧俏商品,都是通过供销社计划销售,个人要买台缝纫机必须到公社里批条子凭票才能买到。范翠枝喜欢针线活,一次在县城里见到有人用缝纫机,感到比较稀奇,那玩意儿做衣服又快又省力,回来后就多次托人去供销社买一台回来,但每次都没有买成。这下倒好,如今送上门来,可以白捡一台缝纫机,不要白不要。反正有了金锁,她和余得水商量好了,就要一个孩子了。不就是结扎吗?反正也不想再要孩子了,做!

在范翠枝的鼓动下,余得水去公社做了结扎手术,果然拉回来一台崭新的缝纫机。后来的事,证明了范翠枝的英明,以后符合条件的家庭必须实行计划生育,并且还把奖励改成了罚款。

现在摆在余得水夫妻面前的问题已经不是一台缝纫机所能解决的了。余得水成了人们眼里的绝户头,尽管他和范翠枝还年轻,从年龄上来说,还可以再生育,但他已经做了绝育手术,想再生育也就不可能了。

一天早饭后,余得水正要出门,迎面见他的父亲拄着拐棍走进来,余得水忙将老人迎进屋里坐下,范翠枝也慌忙到厨房里倒了碗茶水端过来,放在老人面前。老人抬头看了余得水一眼,叹了口气,说道:“我这大半个身子已经入土的人,总不能让我看着你这一门绝户呀,趁着我还有口气儿,从老大家过继一个孩子给你吧,将来可以给你俩养老送终。你俩商量一下,中的话给我回个话,我去给你哥嫂说。”

余得水说:“只怕俺嫂子不同意哩。”

老人顿了顿拐棍,说:“这事儿你不用管,我还活着,由不得她。你三个侄子,除了老大不能过继,老二老三中你们选一个。”

余得水和范翠枝商量,也没有别的办法。范翠枝低着头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别的我也不说了,只是小侄子余粮,人长得也机灵,懂事儿,还是个好面嘴儿。自小我就比较喜欢, 他见了我‘婶子’‘婶子’叫得亲,早就看着像亲生的一样,要是要的话,就要他来吧。”

于是,老人带着余得水来到老大余得风家,余得风正坐在门前吸烟,他媳妇正端着一簸箕豆子蹲在地上捡坷垃。见他爹走来,余得风忙起身给老人让座。余得水的嫂子也慌忙放下手中的活,去厨房倒了一碗茶端出来,又搬来一个小凳子放在老人面前,将茶水放在小凳子上。余得水的嫂子瞥了余得水一眼,故意装作没看见他,就又蹲下干活去了。余得水知道嫂子不待见他,就一声不吭,在门前一个石墩子上坐了下来。

老人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望着余得风叹了口气,说道:“今天我来给你俩商量个事儿,我这一大把年纪了,也是说走就走的人了。只是有一件事放心不下,你那短命侄子金锁夭折了,你兄弟又不能生育,你的儿子多,我想让你过继一个给你弟弟,总不能让我看着他绝户了。这样,将来也好有人给他养老送终。”

余得风其实已经猜到了他爹的来意,两口子早就私下合计过这事儿。今天见老人亲自出来说事,也就心里有了底。余得风抬头看一眼媳妇,见他媳妇只是埋着头拣那豆子里的小坷垃,像没听见老人说话似的。两只小鸡在她面前的那堆沙土里不停地用爪子挠食吃。余得风见他媳妇不说话,自己也不敢做主,就冲余得水说:“你问问你嫂子。”

余得水心里明白,这分明是给他出难题,明知他嫂子这半年里不理他,此时是让他和嫂子说好话。其实余得风也是好意,余得水要过继孩子必须先把叔嫂关系缓解好了,毕竟孩子是人家女人生的。余得水只得硬着头皮望着正埋头拣豆子的嫂子,认真地说:“嫂子,你甭忙哩,咱爹来给你说事儿哩。”

余得水的嫂子头也不抬,淡淡地说:“看看,你们说话,我只听着就行了,问我干啥,我算老几?”

余得水知道他嫂子心里还是有点气,这会儿拿话挖苦他,只得继续央求道:“嫂子,这事一码归一码。兄弟我有错,你只管说。你把侄子给我一个,他婶儿不会亏待他的。”

余得水的嫂子这才抬起头,正色道:“你这会儿想着你嫂子了,上次趁火打劫,一个喂猪的烂缸碴子看成了摇钱树,连招呼都不打,扛起来就走。眼里哪还有你哥和你嫂子?没见过你这当兄弟的眼皮子恁薄的!”

余得水被嫂子说得接不上话,只得龇着牙赔着笑不再说话了。

老人看不下去,说:“老大家,我在这里等着哩,中不中咋也得吐个口儿,还让我给你磨嘴皮子吗?”

余得水的嫂子听老人话说得重了,怕他怪罪,也就不敢再说什么,只得站起身来,向着老人说道:“爹,不是我驳您的面子,实在是这老二做事儿太气人。这事儿既然您做了主,我还说啥哩。我也干脆点,就只应我一件事,儿子可以过继给他。让老二把那半截烂缸碴子还给我扛回来。” 说着,又扭身向着余得水说: “你给他婶儿说,甭不舍得一个烂缸碴子,我把儿子养活恁大了,白白地送给她,我心里啥味儿?啥也甭说了,烂缸碴子搬回来,三个儿子随你挑。”

余得水见嫂子这样说,也没有话再讲,只得接上话说道:“也没啥挑不挑的,我这三个侄子哪个不好?都惹人疼爱。他婶儿也都喜欢,咱就按老规矩来,就小侄子余粮吧。”

“中,就这样定了,这才像俩兄弟。”老人拍着大腿说。

             ––––––节选自韩飞长篇小说《人间》郑州大学出版社 202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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