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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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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4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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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野兔引出的一部长篇小说

庄子说:“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青年时读到这句话,懵懵懂懂的,不懂装懂,及至真正懂了的时候,已是人到中年。再回首看时,竟然虚度了岁月,却依然担风袖月,只落得饱食终日,碌碌无为,至今一是无成,心中很有些不甘。于是,我时常晚上独步公园,仰望夜空,看那满天繁星,灿烂银河,禁不住对月感怀,慨然长叹,真的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光荏苒,一晃而过,很为那逝水年华痛惜感叹;然而,纵然踏破铁鞋,寻遍天涯海角,却找不到尘世上有那卖后悔药的人。

人到了中年,每天忙忙碌碌,不得不随波逐流,两眼一睁,忙到熄灯,越发现实起来,早年间满脑子奇思妙想踌躇满志全都化为泡影,就连那读过的书本、听过的故事,也早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不知会有多少人像我一样,一年到头,回过首来,竟然读不到一两本书,更不用说那有趣的小说了。人生丢掉了情趣,便没有了品味,生活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咂不出味来。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状态,突然有一天,我却得到了一个契机,由一只从坟茔荒草丛中奔出来的野兔,引出一连串感人至深的故事,竟如获至宝,一鼓作气,创作出一部小说来。

那是2018年,春节过后,正是油菜花开一片黄的时候,在外漂泊二十多年的我,忽然想起家乡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绿油油的麦田,便动了回乡探亲的念头;却一拖再拖,竟不能成行。我于是掰着指头,算着日子,春分过了是清明,清明过了是谷雨,转眼人生的又一个春光过去了。一晃过了立夏,眼看要到小满了。想着那小满到芒种期间的月把二十来天里,小麦由绿而黄,麦穗一天天饱满,绿油油的麦田变成金黄色沙沙作响的麦浪,心里再也按耐不住了。平原上长大的我,对小麦丰收情有独钟。于是,我便下定决心,向单位请了一段时间不少的假期,一脚踏上回乡的列车。

按说,这么多年来,回乡探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每次只要一提到回家总是内心很激动,仿佛在外面安的家并不是真正的家。那样的心情大概只有孩提时穿上新衣服挑着灯笼过年才可比拟,这次同样是心情无比兴奋。于是,自浙江宁波乘高铁顺风而下,一路上饱览江浙大地、长江两岸的旖旎风光,山水美景,经杭州、湖州至江南佳丽地的南京,再横跨长江,进入淮河流域,那自然风光地理地貌已大为迥异了。又经安徽蚌埠再次转入江苏境内五省通衢的重镇徐州,由徐州穿过芒砀山,进入古都商丘,算是回到了我的老家河南——豫东平原。

列车上远望芒砀山,奇峰峻岭,清秀挺拔,想起长眠此地的秦末农民领袖,那位胸怀鸿鹄之志的陈胜王,心中不禁无限感慨。芒砀山地处鲁、豫、皖、苏四省结合部的河南省永城市,是一座充满神奇故事的华夏名山。此山是汉高袓刘邦斩蛇起义的龙兴之地,是从东南进入豫东平原的一道天然屏障。山上风光秀丽自不必说,就是那些充满智慧的人文典故以及真实的、虚幻的民间传说,你随手指向一处,皆可书成一部长篇大部头来。

进入豫东平原,和江南多为才子佳人风流韵事传说略有不同的是,这里每一个村庄、地名都有一个美丽的传说,每一寸土地都曾被鲜血染红,有着曲折感人的故事,或是和那自然恶劣环境的抗争,或是与外来入侵者的角逐。在我看来,这些流传于民间的传说故事,在历史的年轮上,要远比埋藏于洛阳、西安地下的那些秦砖汉瓦,还要久远得多。

一路上思绪翻飞,想个不停,并没有停下脚步,终于在太阳快要落入树梢的时候,才踏上了生我养我的那片黄土地。

刚下了车,便见到前来迎接我的三弟,兄弟见面自然欢喜非常,寒暄了几句,三弟便一把接过我手中的行李,放在他开来的汽车上。我抬头看看,天色尚早,便想一个人步行回家,对弟弟说:“你开车先回去吧,我坐了一天的车,腿脚有点麻木,想一个人走走。坐在车上,见了熟人不下来说句话,也不好意思的。”三弟见我说得有理,老家也有这个规矩,便不再坚持,只得拉着我的一个小行李包,算是接着了我的人,一个人开车回了家。

我们村子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个人出了远门归来,不管你是得了官还是发了财,进了村口,都要步行回家,逢人问好,那样子颇有点见到皇封的牌坊,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味道。且不可坐在车上与人打招呼,或装作不认识低头而过,那样的话会让乡亲们看不起,说你忘了本,出了几天门,不知姓啥名谁了。在我们那里,让人看不起,不是因为你穷你混得不好让人看不起,而多是因为你人品不好人格有问题让人看不起。

我这么多年来在外漂泊,既没有升官,又没有发财,不过是在外边谋个差使,有份工作,说得俗一点,无非是混口饭吃,省了家里的粮食而已。但在乡亲们看来,那自然已经非同寻常了。自打初次回家探亲起,就被伯父教训了一顿,说回到村里,要逢人敬烟问好,说家乡土话,且不可学得油腔滑调,在老少爷们面前装大。因而,我每次回乡总是小心翼翼的,总感觉比在外还有些拘束。

说到走路,其实,我平时就喜欢步行,这是早年求学时养成的习惯罢了。我以为一个人走路可以深思,何况回到家乡,能在童年时熟悉的羊肠小道上追寻一些尚未淡忘的记忆,不啻一件特别畅意之事。如果直接坐车回到家门口,就会抹杀了我对往事的追忆,倒成了很没有意思的事情。这么多年来,我开始一个人在外面讨生活,后来发展到携家带口在外漂泊,每天为生活忙碌奔波,头脑里难得记起童年时美好的回忆,又怎能舍得放弃这走在家乡田间小路上的机会呢?一直以来,不管生活多苦、工作多累,老家那庄稼地里曲曲折折的羊肠小道、遍地金色的油菜花黄,和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绿了又黄的麦田,始终是保留在我心底的一处桃花源。

于是,我一脚踏上回村子的小路。说是路,其实就是河堤。一踏上大堤,人的心情便不一样了,格外舒畅。我望了一眼河床,河水比记忆中浅了很多,但依旧清澈。

这是一条从县城东关流淌出来向东绵延几十里的河流,当地人称为皇姑河,正如河的名字一样,一听就知道是一条有着美丽传说的河流。河的两岸都是做河工挖出来的泥土垫得很高的河堤,沿着河堤,在河的两岸修整成两条平行宽广的马路。马路途经我家所在的村子,从乡里到我们村,约有二里半路。

路是土路,和记忆中没有多大变化,印象中阴天下雨,坑坑洼洼,人们总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在这条马路上。到晴天时,便被行人和马车撵得光滑平整,阳光一照,便会映出一道道明晃晃的车辙印来。道路两边依旧栽着高大的白杨和碗口粗的梧桐树,微风吹得树叶哗啦啦的响。此时,西边的太阳,像一个烧得通红的大火球,快要落入地平线上了。那太阳的下半部分已经变暗了,天色渐成黄昏。

快到村口的时候,正是黑白交替的时刻。不过,还能看见田地里迎风招手的麦苗,像是欢迎远方归来的游子,让人倍感亲切。我向来喜欢麦田,便走近前看其长势,见根粗棵壮,叶子都绿油油的,渗着水汽,麦穗都有小指肚粗,空气中飘散着青涩的麦苗气味。我不禁高兴起来,心想:今年是一个大丰收无疑了。在我看来,这遍地的庄稼地,才真正是咱老百姓的命根子。

就在我正兴致盎然之时,忽听嗖的一声,见村头小树林里蹿出一只硕大的野兔,箭也似的向我奔来。在这黑白交替的黄昏里,冷不防的,吓我一跳,随后又笑了,心想:哪里来的野兔,咋不一头撞到树上,让我也来个守株待兔多好。眼看那只野兔就要飞奔到我的脚面前,却在离我两三丈的地方拐了弯,越过小路,倏地蹿入麦田里不见了。

这让我空喜欢一场。

“兔子——,兔子——”

老远听见弟弟的喊叫声。我抬头望时,只见弟弟陪着我母亲正从村口走来。我一见母亲,倍感亲切,心头暖流涌动,眼眶里竟然涌出两行热泪来。

见母亲还要往我这边走,我便紧走几步,迎了上去。母亲面带微笑却又有些责怪,说:“让你弟弟开车接你,现成的车你不坐,非要走着回来。眼看要摸黒了,让人担心得不得了。”

我正要解释,弟弟抢先说道:“这个野兔从傻子坟上跑出来的。”

傻子坟?我这才想起来,再去看那野兔奔出的地方,真的是一个长满青草的坟头。孤零零的,突兀在那里。我猛然想起,没错,这正是早年间寻了短见的那位疯女人的坟墓。

说起那位疯女人,我心里还能记起她生前在世的模样,高挑的身材,红润的面皮,一双忽灵灵的大眼睛像会说话,村子里人都夸她是本村娶回来的最美最贤惠的媳妇;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她就疯了,见人又哭又笑的。

然而,就是这个疯女人,在她死后至少有一年多的时间里,她的鬼魂竟然一度搅得偌大的村子里不得安宁。

如今,她已经死去多年了,据说当年她的鬼魂还被天雷追着劈过,好端端的一棵大树被雷电击下一大截树枝来。

想到这里,我心里充满了诸多疑惑,禁不住问我母亲:“那个傻雪雁到底是咋傻的,她死后闹鬼真的假的?”

“哪里有鬼?都是瞎说的,”母亲说。

随后又问:“你那时也记事了吧?”

“是的,”我答道,“我还见过她的鬼魂附在邻居俺老太太身上说话哩。”

“那个你还记得?”

“记得,只是不知真的假的,看着像真的。咱村里的先生拿着银针扎,才把鬼魂撵走。”

“那是用的鬼门十三针,中医祝由术,专治癔症的。”母亲说。

母亲早年当过赤脚医生,学过中医,懂得些中医知识。

“对了,哥,雪梅回来了。”弟弟插话道。

“哪个雪梅?”

“雪梅,你竟然忘记了?不是你那个最漂亮的女同学呀。”

“啊,是她。她不是在县城开诊所的吗?从哪里回来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从香港回来的呀。她早已不开什么诊所了,她现在是香港一家什么公司的董事长。亿万富翁呢。”

“什么?不会吧,天上还能掉馅饼了。”

“哎,你可别说,天上还真有掉馅饼的,只不过砸着谁都是有缘分的,并不是随便都能被砸中了的。”

又说:“这人,时来运转时,啥也挡不住的。听说他姥爷当年被抓壮丁逃到台湾,后来发了迹,在台湾的儿子那一年印尼海啸死掉了。万贯家业没有人继承,她姥让她舅去继承,她舅不愿意,只好让她去了。”

“要说雪梅她舅家,恐怕和这傻雪雁还有牵扯哩。”母亲插话道。

我一听,来了兴趣,问道:“有啥牵扯?”

母亲微微一笑,边走边说:“那时你不懂事,有些事你也不明白。要提起这些往事,可是故事里面套着故事,就像掂葡萄藤一样,一串一串的,一掂一嘟噜。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那故事就是让唱戏的、说书的编都编不出来哩。”

弟弟突然灵机一动,笑道:“这样的事,不写成小说、编成故事,实在可惜。哥,你不妨试着把这写成小说,咋样?”

我一听,笑了,还真是说到我的心坎里了。其实,早年在家耳闻目睹的故事,在我心里都已扎了根。我心里也早就在孕育,却不知如何下手。现在听弟弟这样说,勾起我的心事。但我嘴上却说:“我哪有那个本事,写小说要很有文采哩。”

“你又没写,咋知道不会写哩?”母亲听说,微笑着反问我,又说:“谁都不是天生啥都会的。你兄弟说得对,我看要是真能写成一部小说来,一定很好看的。小说,不是关在屋子里瞎想出来的,都是活生生的,生活中就有的。生活中发生的事,本来就很有意思了,编都编不像的。无非是张冠李戴,移花接木,改头换面,变着法子把故事讲出来,让人喜欢听喜欢看就好了。”

又说:“你也算是喝了那么多年的墨水,在部队机关不是写了那么多年吗?自小又喜欢听戏、看闲书,多少也有些本钱了。试着写写,写不好,又没人说你。何况故事都是现成的,不需要动多少脑筋瞎编乱造。无非就是话怎么说,句子怎么理,像唱戏一样,谁先出场,谁后出场,啥人说啥话,明笔、暗笔、倒插笔,顾不过来时,就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些都要提前想好,再动笔写出来就好了。”

母亲这话,正说到我的心坎里,我早年在部队工作期间,业余时间倒是写过不少散文,诗歌和一些短篇小说,零零星星发表在军地报刊杂志上。后来一心扑在工作上,写作也就搁置起来,来回搬了几次家,发表文章的剪报,也不知扔到哪里去了。但工作中还是没少和文字打交道,也养成了咬文嚼字的习惯,自认为文学功底还在,还算扎实。

母亲又说:“写小说,编故事,总的一句话,就象编筐编篓一样,开好头,收好口,要编得圆满,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不要出现漏洞。”

母亲曾先后做过赤脚医生、村妇联主任、乡村教师,农闲时喜欢看书听戏看电影。我自小听她讲故事长大,深受影响。听母亲这样说,我便有了勇气,不再推辞。何况母亲这一番言语,分明就是写作之秘诀。

说话间,天已落黒,我们母子仨人到了家中。

自此,我便有事可做了,每天在家听母亲讲故事。母亲娓娓而谈,我如实记录,草成文字,列好提纲。探亲期满回到宁波,我每天早睡早起,每天四点半与鸟儿同起,五点准时坐下来写作。

四个月后,初稿草成,又先后用了三年时间,逐字逐句修改,四易其稿,力求用词准确,语句通俗流畅。去年春天,母亲来宁波住了一段日子,将文稿看了一遍,欣喜非常,大加赞许。经母亲审阅指点,将些失实文字删去,个别错漏之处校正。又因我写作过程过于专心,常常一坐三四个小时,以致引起颈椎疼痛肌肉僵硬,不得不将写作放下,休息调理了半年。颈椎恢复稍好后,又用了三四个月的时间,从头至尾又修改了一遍,校正并删除了个别字句,方才定稿,得以出炉。我作此书前,身体健康,精神矍铄。书成,躯体已属亚健康状态了,颈椎反复,稍不注意,就会疼痛,视力也大大下降,白发添了许多。尽管如此,本人仍痴心不改,孜孜以求。

因故事涉及生活中吃喝拉撒、生老病死和人事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故定名为《人间》。

补记:本文写于2021年,到本书出版时的2024年5月,已是整整第七个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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