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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楼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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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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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岱路

 “妈妈我生病都没有哭,为什么你没有生病却总在哭呢?”一个顶着光溜溜的脑袋,躺在医院病床上名叫雨露的小女孩,偷眼望着满头白发的母亲瑟媛轻轻地问道。

瑟媛没有立即回答,因为这不是雨露第一次这样问她了,满脸烙印着岁月沧桑的瑟媛疲倦地站了起来凝望着窗外色彩斑斓的城市夜景,并没有太多的奢望,只盼女儿雨露的病能好起来,赶紧离开医院。

因为治病,瑟媛已经家徒四壁身无分文,这次来省城大医院给雨露看病的钱还是家乡好心人捐赠的,家里早已经挖不出一枚硬币来了。

雨露不知道母亲瑟媛在想什么,反正每次这样问,妈妈都没有吭声。她蜷缩着身子,默默地承受着巨大痛苦的药物化疗,强忍着不发声。因为她怕喊了痛后,妈妈的眼泪会掉得更多。

如果不是身边有女儿在喊着“妈妈”,大家一定会认为衰老憔悴的瑟媛是雨露的奶奶。其实,瑟媛不过是个四十岁出头的女人。

瑟媛不是城里人,她住在离省城富市100公里外的山区珍珠镇宝岱村上。近水楼台先得月。珍珠镇自然成为现代发达大都市省城的后花园。珍珠小镇不仅天蓝水绿而且也跟省城那样富得流油。

不管社会发展到哪一步,富裕发达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任何发达的国家也有贫穷落后的地方,城市也一样,并不是居住在发达的城市里人家,就个个都富足有余。

宝岱村是省城富市周边少有的穷山村,村里居住着一百多户人家,而瑟媛祖祖辈辈都是土生土长的宝岱人。

宝岱穷归穷,但老天爷还算公平,赋予了村里人家女儿闭月羞花之容,男子俊俏英朗之貌。姑娘家的瑟媛,肌肤身段自不必说,满头黑发在灿烂的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会说话。

是呀,要是城里人不嫌弃宝岱穷酸,到村里来看一看,就知道为什么这里的姑娘都长得像一朵花儿。

在宝岱,山峦叠嶂树木葱翠,山间吹拂着带股淡淡芳香的清风,山道、梯田、房舍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清晨的宝岱笼罩在细雨般的浓雾里,分不清东西南北,纵然宝岱人还懒洋洋的趴在床上,也可以从云雾中清晰地闻到狗吠鸡鸣声。夜晚的宝岱万籁俱寂,繁星点点,仰望天空是一条璀璨银河。要是你有猴哥的火眼金睛,也可以手搭凉篷在深邃的宇宙里寻找传说已久的天宫。春天百花齐放,夏天郁郁葱葱,秋天层林尽染,冬天白雪飘飘。试问生长在这般地域里的女孩们,哪个不是水灵灵的?哥儿们,哪个又不是眉清目秀的?

虽然都是山区路,珍珠镇去往省城的公路基本平缓,无论春夏秋冬都适合车辆通行,而宝岱村则不然,它就像一把展开的扇子徒然矗立在珍珠镇的东南方向,挡住了西下的太阳。去往宝岱的山路是崎岖陡峭的,这使得宝岱天然地与世隔绝。镇上的街坊相传宝岱是孙猴子一次喝醉了酒,花了眼,把一座山看成了妖怪,嫉恶如仇的孙猴子瞬间腾空飞跃高高举起手中的金箍棒,狠狠地往那山打了下去,就砸出了一块大坑,山被硬生生削去了一部。那大坑就是珍珠镇,留住的山头便是宝岱村。

山奇水秀,花香馥郁,鸟飞兽走又有美丽的传说故事,这么优越的旅游资源要是好好发展起来也足够宝岱人世世代代喝香吃辣的资本,偏偏省城的人喜欢自驾或者坐大巴车来珍珠镇上游玩而不上宝岱瞧一眼。真有,富家亲戚喜欢跟富家人来往,穷酸人家难招富家客人的味道。不过,话可不能说得这么绝对。

富饶的珍珠镇政府也曾努力要把宝岱打造成省城后花园的旅游天堂,脱掉难听的贫困村帽子。于是,就投入巨资大兴土木把通往宝岱的上山路给铺平修好,每间隔一公里路修一座雕梁画栋的凉亭。一夜间,宝岱成了珍珠镇上梦幻的仙居。

然而对普通家庭而言,谋生依然是现实生活中最起码也是最重要的生存头号要紧事。宝岱人千呼万唤通往外面世界的通天大道终于在镇政府的大手笔之下给造好了。游客并没有珍珠镇政府预想那样如潮水般地涌入宝岱,只有零星几个运动达人,以登山的目的来到宝岱村无逗留地瞧了一眼,不过就是一些不规则地散落在山间中的土木结构青瓦房。旅游产业,除了硬件设施外,还需要大量的宣传推荐,不知这方面有关部门有没有考虑到。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镇政府花了那么多钱那么多精力为宝岱人修了一条致富路就这样打水漂了吗?当然不是,镇政府的积极作为无意中推开了宝岱人通往富裕生活的大门。宝岱人以实际行动回应了镇政府领导团队的良苦用心。村民们一批又一批浩浩荡荡地坐上阿旺的拖拉机每天早上从宝岱出发到镇上打工,晚上又坐阿旺的拖拉机回村里。这样宝岱人就跟干涸荒山野草久逢甘露那样,很快口袋里有钱水流动了。

宝岱人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一把力气,无需成本地出卖劳动力赚钱,对于宝岱村民来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买卖,因为力气用了还会来,饱饱地睡一觉,第二天又是浑身力气。所以宝岱村民,到珍珠镇上工厂企业里做活个个都很卖力,天道酬勤,付出就有回报。而珍珠镇上的老板们也很喜欢宝岱村民,他们干活不挑肥拣瘦,又有使不完的劲。只要是宝岱村来的男女工人,镇上的老板都抢着要。当然,宝岱人不管干净轻松还是脏的累的,好做难做的,见活就做,而且连价格都不商量,这使得珍珠镇上的原本打工人满腹牢骚,责怪镇政府吃饱没事做,投入那么大代价修路就为了放宝岱人出山。

宝岱人出来是为了干活赚钱的,也没有那闲功夫跟镇上的打工人斗嘴皮子,只能说原来的镇上打工人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宝岱人唯一的要求就是工资日结,不买保险。做一天算一天的工资,心里很踏实。这等于是在做临时工,吃亏的可是宝岱人自己,老板们没有一个不同意的。为了争取宝岱人到自家公司干活,机灵些的老板就找阿旺商量,并许诺给予阿旺资金补助。阿旺笑嘻嘻地满口答应,满载着村民直接开到预约好的老板厂门口。

曾几何时为了赚钱,宝岱人是想破了脑袋也无计可施,只得年复一年的满山满地里钻,能裹饱肚皮就是成功的一年,而现在一条路就让宝岱人不仅吃食无忧,每天口袋里还装有用汗水换来的沉甸甸的钱,那种喜悦的心情宝岱人毫不掩饰地展露在满脸笑容里。大家都行动起来,脱贫致富,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

怎么算是过上好日子,宝岱人没有太多要求,他们喜欢宝岱村古朴的自然环境,有活干又有钱,跟着国家走,这日子过得太幸福了。知足常乐,无忧无虑的日子,宝岱人没有一个不开心的。

阿旺是个刚满二十岁的伙子,只要开口说话就自带与生俱来的甜甜微笑,人很灵光,开拖拉机也是无师自通,轻轻松松就考了本拖拉机驾驶证。见珍珠镇政府开始修路上宝岱村,就让家中的爹娘把存着准备买棺材用的本钱都拿出来给他买了一辆旧手的拖拉机,这是不错的营生,不过爹娘告诉阿旺,以后娶老婆的钱就得靠阿旺自己去赚了。

小伙子很开朗,每天开着拖拉机一边高歌一曲,一边跟父老乡亲说说笑笑,大家也经常会拿阿旺开涮调节气氛,这没有什么的,阿旺从来都不会生气,他最多就是挠挠头,还了个鬼脸。每天把最后一批村民送到了珍珠镇,阿旺也会跟村民们一起去给镇上的老板敲蚌壳剥珍珠,这是珍珠镇主要产业,采购珍珠的商人来自五湖四海,非常忙碌。做一天活结一天工资另外还有老板们额外奖给阿旺的人力介绍费。虽然每天宝岱村民坐拖拉机下山时口袋是瘪气空空的,一旦回家了个个口袋里装的都是鼓起美滋滋的工钱收获。宝岱人硬生生地凭借自身勤奋的蛮力,把贫穷的野山村拉起富裕旗帜。

村里人家喜欢聊着自家的女儿,将来能嫁到好人家去。当然,在大家的眼里,好人家是不包括宝岱村的,毕竟村里人除了出卖劳动力外并没有可以更好赚钱的东西,这跟势利眼牵扯不上什么关系,宝岱村深居山里太穷了。乡亲们从来都没有奢望把女儿嫁到近在眼前的省城,能到珍珠镇上安家就是这辈子最大的期望了。

镇上的人家生活,比起宝岱村当然要好很多,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把女儿往有钱人家推,难免也会落成一朵鲜花插上牛粪里的不幸。幸福生活是什么?是钱吗?也不全是。那一定是三观一致、志同道合又身体健康的家庭。

虽然阿旺开拖拉机赚钱又能说会道又热心,脾气温和,讨众人喜欢,但真不是宝岱村择婿人家的选择。可偏偏十八岁的瑟媛喜欢上阿旺的勤劳朴实,心地善良。在瑟媛眼里,靠自己勤奋双手赚钱养家糊口才是真汉子,那些闭着眼睛直撞富家门,万一撞个扶不起的阿斗或者三观不合,那做人还有什么意思呀?关键是在瑟媛心里,她和阿旺是在宝岱村从小一起长大的,只相差两岁,彼此一起爬过树,上山摘野果,在池塘边抓知了,操着笊篱在河里捞鱼,在菜园里追着酒醉似的蝴蝶,两人常常同出同进,无所不谈。

当然,瑟媛的父母亲也喜欢她能嫁到珍珠镇有钱人家去,不为别的,只希望她将来能过得好一些。然而,瑟媛和阿旺早就有过山盟海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可怜天下父母心。既然瑟媛和阿旺,情投意合,而阿旺勤俭持家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除了是个地地道道的宝岱人身份外,阿旺还真是人见人爱的小伙子。其实,富家子弟未必个个都是一块玉,也有许多是不成器的家伙。有情人终成眷属,瑟媛和阿旺到底喜结良缘。

苦人家的爱情,没有富家子弟那样高大上蜜月度假,只有小时候天真烂漫,长大成家就得肩负养家活口的责任。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二十岁的阿旺就开始独立成家立业了。

不久瑟媛肚子里有了孩子。阿旺更是乐得不分昼夜在干活养家。他的强壮身躯就像一堵永不倒的铁墙那样给新家遮风挡雨,阿旺让瑟媛好好在家休息,只要他一个人干活就够养家了,因为他的一天收入抵得过三个成年村民男子在镇上做一天的劳动报酬。瑟媛则笑道:“自古以来,我们宝岱村的孕妇,哪个不是挺着大肚子上山下田的?到我们了哪就变得那么娇贵的?多动动对肚子里孩子更有好处。”

闻言,阿旺没有吱声,只是喜眯眯地一边做着手中的活,一边看着瑟媛。

山区最怕滂沱大雨,因为这样很容易发生山洪,不仅会掩埋房屋而且也会把通往宝岱村的唯一一条柏油路冲毁塌方,那可是宝岱人发财致富的路。担心也无济于事,天要下雨,也不是人说了算。

一场倾盆大雨后,泥石流毫不留情地把宝岱人致富路给冲毁了,珍珠镇公路管理部门来抢修了几回,可一到大雨天就没辙了。后来,索性都不来管了。时间一长,整个通往宝岱村的山路又退回到原来坑坑洼洼的崎岖泥石路。好在阿旺手脚麻利,驾驭拖拉机技术娴熟,对于宝岱去珍珠镇上的山路,有几道弯,几道坑,几段是悬崖路都了如指掌。既然村民们已经尝到了打工甜头,知道珍珠镇上好赚钱,为了生活,不管去珍珠镇上的公路是平整的柏油马路还是险象环生的坎坷不平泥石路,都挡不住宝岱人坐阿旺拖拉机到珍珠镇上打工赚钱热情。路是不平了,没有以前坐得那么舒服,乡亲们如同老虎钳的双手紧紧扣住拖拉机围杆,丝毫不敢松懈,拖拉机跟蚱蜢似的左右乱跳,但有惊无险。只要是阿旺开拖拉机,脚下就是悬崖路,也没有人会害怕。

当然,阿旺看去很镇定,心里头还是小心翼翼的。一车人的性命安全都押在他身上,半点玩笑开不得。

打工有钱了,宝岱人的手头宽了,没有其它可以消遣的,晚饭后就围在一起斗牌,小赌怡情。不过,阿旺从来都不碰扑克牌以及麻将桌。他看到和听到太多关于打牌倾家荡产的珍珠镇上的老板现实故事。所以,阿旺打心里就畏惧类似打牌的赌博游戏。没事,他就自娱自乐地吹着自己编的口哨调子,虽然很业余,不过听起来还是挺悦耳的。阿旺最喜欢站在宝岱村口吹着口哨遥望着脚下的珍珠镇,那是个赚钱的地方。

很快,瑟媛生下一个儿子。一家人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满满地幸福。因为有钱了,阿旺把旧拖拉机卖了,换了一辆新的带篷的拖拉机,这样坐拖拉机的人就不怕雨天了。钱是赚不完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阿旺和瑟媛对幸福生活要求很简单,有地方赚钱,一家人正常的吃穿用度无忧无虑,这样就很知足了。

宝岱是几乎原生态的自然环境,有钱赚,住在宝岱很有神仙居的味道。儿子三岁时,阿旺在村里重新造了一座新房,买了洗衣机、液晶电视等家电用品,还配了手机便于和镇上的老板们联系工作,信息化的科技时代,没有便捷的通讯工具是不行的。阿旺跟老板的身份八字没一撇,但看去很有老板的样子。山里的孩子,爬树摘野果是再正常不过的平常小事。阿旺开拖拉机回家来,洗了个澡,瑟媛则在烧饭。忽然,村里人喊着阿旺快出来,出大事了。

叫声凄厉,阿旺从洗澡房里夺门而出,只见儿子躺在门口的泥地上手握着银杏果,口吐白沫不停地抽搐着。

这把身后追来的瑟媛吓坏了,阿旺赶紧抱起儿子上拖拉机,瑟媛丢下晚饭一起去镇上医院。拖拉机飞奔在悬崖峭壁的山路上,瑟媛不停地叮嘱阿旺小心一点。只开了一半路程,儿子就没有了呼吸。等到了珍珠镇上医院,医生们只有摇头,神仙也救不了了。

阿旺伤心欲绝,这不能怪家里的爹娘,因为村里孩子的童年都是这样长大的,包括阿旺和瑟媛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虽说银杏果好吃,但有毒,不能多吃。由于疏忽大意,阿旺和瑟媛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

宝岱村小孩夭折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大家劝阿旺和瑟媛想开一点,都年轻再生一个就是了。人都不在了,能怎么样呢?生活还得继续,只有把不幸的过去留在记忆的抽屉里。

很快,阿旺和瑟媛又生了一个儿子。这次,瑟媛听了阿旺的劝说,就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而阿旺每天开着拖拉机驮着村民去珍珠镇打工赚钱。

一夜儿子高烧不退,瑟媛想让阿旺趁着月光把孩子送到镇上的医院看病。公鸡已经报晓了,阿旺看了一下表说,发烧感冒,这是小孩儿常有的,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反正天天都要去镇上,再忍一忍一起去吧,可是到了天亮时,儿子就不行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病,祸不单行又去了一个儿子。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失去了两个孩子的阿旺和瑟媛切身体会到了做父母亲的不易。能把孩子健康养大成人就已经是大功德了,天下哪里能有那么多埋怨父母亲的人呢!

好在两人体格好又年轻,一年后又生了一个儿子,真是老天爷保佑。

为了让孩子好养,阿旺给他取名为天寿。不管是阿旺还是瑟媛都特别留心天寿的成长。不随意让天寿一个人独自去草丛中摘野果吃,若是天寿感冒发烧或者腹泻了,不管是暴雨黑夜还是农忙白日,阿旺都会开着拖拉机让瑟媛抱着天寿去珍珠镇医院看医生。

谁家没有几个孩子的?不都是摸爬滚打的?有谁把乡下崽子当富家公子养的?在宝岱村民看来,阿旺和瑟媛对天寿太溺爱了,心直口快的人甚至对阿旺说,娇生惯养的孩子长大后难有出息。然而在阿旺心里,还是觉得对天寿做得不够好,很怕有什么闪失,因为真的伤不起了。

 宝岱人的幸福生活很简单,一家人没病没痛的有地方赚钱就足矣。阿旺和瑟媛跟培育翡翠宝贝似的精心照料家中的苗子,让天寿茁壮成长。

阿旺能说会道,为人处世很本分,也很热心。要是哪个村民在老板家干活不顺心,他立马就会给那个村民找个新的东家打工,苦力活去哪家做都一样。无形之中,宝岱人都把阿旺当成赚钱养家的领头人,后来干脆大家就把阿旺推选为宝岱村长。这并不是什么肥缺。

在宝岱当村长是没有盼头的,或者说是吃力不讨好的,所以长期以来宝岱村长位子都是空着。现在是宝岱人自觉推举阿旺当村长,这样阿旺更是把宝岱村人打工赚钱养家糊口的幸福作为自己生活追求的一部分。当然,阿旺并不是想要把自己当成多伟大的人物,他是发自内心乐于帮助他人。

阿旺站在自家门前遥望着山下的珍珠镇,他最想的就是让镇政府管理部门能把宝岱村下山的路补修好。去反映了几次,都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这也不能怪管理部门,毕竟他们已经修过几次了。

天寿到了上学的年纪。阿旺知道知识的重要性,以前正是对银杏果的毒性了解不透,才使得家中孩子遭遇不幸。其实,山中遍布很多对人体有毒的野果野菜,宝岱人都是当成食物在吃,这样是很危险的。

为了能读到更多知识,阿旺把天寿送到镇上的学校读书。每天早上鸡鸣就带着天寿和村民沿着蜿蜒曲折的崎岖山路上镇里去,晚边又把大家接回宝岱。

上初中的天寿,回来就会跟阿旺和瑟媛讲很多知识。他说:“难怪生活在绿水蓝天的宝岱人也会得癌症,咱们宝岱人很喜欢吃的蕨菜,其实很毒,是高致癌食物。如果把蕨菜用开水焯过再捞出来,那样毒性就没有了。还有那发芽的土豆,发霉的花生水果,都是有剧毒强致癌物,农药能杀虫也能杀人也是有毒的,就是剩菜剩饭也能不吃就不吃。”

阿旺笑道:“农村人哪有那么多讲究的。”

瑟媛接声道:“少插嘴,孩子在给我们讲知识呢。”

天寿道:“老师常常说,外面世界很精彩。穷山人家的孩子,只要好好读书就可以鲤鱼跳龙门地出去看大城市。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

山里的孩子都爱山。天寿不再坐阿旺的拖拉机,他已经长大了,有自己强壮的体魄,他喜欢在晨曦朦胧之时,背上书包带上自己的饭菜从家里跑去镇上读书。他对脚下的山路、身边的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充满感情。要是星期天在家里,阿旺也不让他去干活,这在宝岱村是不可思议的。自古以来,宝岱人的孩子,无论男女十岁后就会帮忙家里干家务甚至做农活。虽然,天寿从小就跟城里孩子那样不用做农活,可是他没有闲着,总是抱着书本或坐在树下或傍在流水边或骑在牛背上,一边亲闻大自然,一边朗读课文,真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滋味。

学校里也有食堂吃饭,但有一次老师说他看见食堂老板烧菜时,直接把地下放着的茄子洗都不洗就拿起来切开推到锅里炒。连学校食堂老板都这样,更别说校门口的小饭摊了,自此天寿就每天自己带饭菜到学校里吃。

一路上,天寿可以随心所欲地欣赏宝岱的一草一木。峰峦叠嶂、峡谷幽深、溪瀑潺潺、林密境幽,在天寿的心里宝岱就是钟灵毓秀之地,远离城市的喧嚣,山青、水秀、境幽。真不愧是珍珠镇上的一块宝地或许当初“宝岱”的名字也是这样来的。

宝岱有瀑有岩,有山有水,每一处都美得自然又纯粹,宛如仙姑编织的一幅秀丽山河画。仙姑随手一挥,湛蓝纯净的天空中漂浮着几朵白云,微风一吹边缘便晕染开来,朦胧磨砂的质感看起来就像是刚刚撕下来的棉花糖,薄如轻纱,丝丝缕缕都带着些许甜美。蓝天之下是青松翠绿的山岭,深深浅浅的绿色覆盖着山体,层次分明,给人一种赏心悦目的美妙。

伴随着蜿蜒盘山路是一条溪流,山路和溪流就像一对情侣,不,更是一对情真意切的夫妻形影不离。两岸也是绿意盎然,葱茏繁茂的树木茁壮生长,生机勃勃,清澈纯净的小溪水,甚至还能一眼看到水底呢!阳光洒下来,就好像是给江面披上了一件鎏金色的纱衣,清风吹过,荡起层层涟漪,好似姑娘般温婉又含蓄。形态各异,五彩斑斓的蝴蝶在岸边蹁跹。要是时间还早,天寿也会下到溪流里踩着鹅卵石府身去抓鱼儿。

宝岱山终年云雾缭绕,雨量充沛,气候温湿,听植物老师说,宝岱山里的草木花儿很多都是可以救命的草药。即使这样,也必须是读中医药的专业人才可以用的。是药三分毒,随随便便吃药,只会带来更大的伤害。是的,要好好读书。只有读书多了,掌握的知识才能丰富,才能成为社会可用之材。

天寿在宝岱村已经是“有名”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知识分子,但在学校里跟优秀的同学还是有很大差距的,然而这不妨碍天寿对读书的喜爱。因为他想去省城富市发展,而读书就是最好的出人头地道路。老师说,大城市竞争很激烈,要想在省城站住脚就必须好好读书,只有把专业知识学精,才能在竞争中有底气。否则,就是有好的发展单位工作,因专业知识缺乏而不能胜任,那么只能被淘汰去做一些你不愿意做的工作。

到了高考时,镇上的孩子都喜欢报考热门专业。天寿征求了阿旺和瑟媛的意见,都是泥腿子的爹娘也不知道报考什么好。天寿就问老师要怎么选择专业。

当然,有实力的孩子报考名牌大学肯定是没有错的。不能说进了名牌大学就前途一片光明,学无止境,后续努力依然至关重要。虽然现在高考不是古时候中状元、榜眼、探花那样一考定终身的辉煌腾达,但依旧是现在孩子人生极其重要的转折点。英雄不怕出生低,现在社会对读书人还是很公平的,通过高考,同学之间的层次就拉开了,人生平台也不一样。国家和社会不可能让一个文盲去当科研工作者或者说不可能让一个没有管理文化的人去当县市长。这才是努力读书的意义。

老师实事求是的对天寿说:“以你的实际能力去报好点的大学都是困难的,还是报一些冷门的专业大学有点希望,确保考上大学才是最重要的。只要后续努力,毕业后未必就会输给好大学出来的人。”

好高骛远只会给自身带来无限的虚空和不利,这不是在打击天寿,而是面对现实做出科学合理的建议。不管宝岱人是如何把天寿视为读书郎、状元郎,天寿还是心知肚明实事求是的接受了老师的建议报考了被大家冷落的本省“林业大学的园林管理专业”。虽然这个大学和这个专业都算不上高大上的,但在大城市里还是可以找到自己喜欢的工作。生活嘛,工作是最要紧的。

高考那天,阿旺和瑟媛都在考场外逗留,他们知道这历史性时刻对天寿的人生非常重要又不知道怎么帮忙,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场外陪着也算是给天寿打气加油吧。每考完一门科,天寿都是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天寿发挥很出色,刚好踩到了“林业大学”的招生线上。因为不是热门大学,所以天寿无惊无险,非常顺利地进入林业大学读书。这轰动了珍珠镇也轰动了珍珠镇中学。自从孙猴子一棍打出宝岱山以来,就从来没有走出过一个初中生更别说是大学生了,镇上的人们都把宝岱视为深山老林里的“蛮夷之地”而天寿通过自己的努力打破了人们的传统认知。其实,在老师们的眼里,天寿虽然热爱学习,但要考上大学还是困难的或者说成功率很低,结果天寿创造了奇迹。

就这样,天寿的户口从山旮旯宝岱村变成了省城户口。这给村长父亲阿旺和母亲瑟媛脸上同时涂了一层金光。孩子给爹娘快乐其实很简单,根本不需要什么好吃好喝的,在他们眼里,天寿是最孝顺的好孩子,而他阿旺真不愧是宝岱村民推举出来的村长,人家不仅能带领村民赚钱摆脱绝对贫穷而且教子有方嘛。阿旺对天寿的宠爱,在宝岱村是出了名的,从小到大不管天寿做错了什么甚至在学校里跟同学闹别扭,阿旺也没有责怪过天寿,前提是天寿没有违法乱纪,而事实上天寿也从来没有违法乱纪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不是原则上的错误,就没有必要揪着不放,更何况是孩子?不分轻重一味责骂孩子,在阿旺的眼里那是愚教,主次分明的教育,才叫包容。

阿旺和瑟媛现在最喜欢也是最幸福的事,就是每天回来站在门口遥望山下的远方,那里不仅是赚钱的好地方也是天寿读大学的省城座落的地方。

暑假回来,天寿会跟阿旺和瑟媛讲在省城各种见识:“日里大街小巷都是熙熙攘攘的行人,高楼大厦就跟雨后春笋那样冲天而起,马路上跑的各种各样轿车令人眼花缭乱,公司企业多如牛毛等等,大城市的舞台根本就不是乡村小镇能比的,只要有本事就不怕没地方发展。”

阿旺笑道:“我们没有大城市的亲戚,你在省城里都得靠自己去努力了。”

天寿道:“爸,现在大城市发展拼的是实力,抢的是人才。不需要走后门,不需要靠关系,只要自己专心致志地学习本领,就可以了。”

瑟媛道:“那样才好,要不然我们穷人家怎么才能在城市里站住脚呀。”

天寿笑道:“省城的单位或者公司企业,每年都会来我们大学面对面直接招毕业生,真的很好。”

阿旺思忖道:“要是这样就太好了,省去了找人托关系环节。不过,你还是要尽量去国家或事业单位工作,企业能不去就不去。”

天寿疑惑道:“噢,这是为什么呢?”

阿旺道:“这么多年了,我在咱们珍珠镇上认识的公司企业老板很多,他们当中一些人以前做得很大,因为管理不善或其它原因倒闭了。我们不求什么大富大贵,能稳当地工作过日子就很好了。”

在阿旺的心里,有地方工作,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很幸福,更何况是在省城大都市里?

天寿要自己走下山去镇上坐公交车上省城。虽然他很喜欢大城市的魅力,但也很爱宝岱山的乡村美景。所以,每次他都是沿着崎岖的黄泥路自己走上走下。天寿习惯了自己带菜吃,即使现在上大学了,每次回家来都要带上一罐自家做的笋干、豆豉之类的。这些山窟窿的土菜肴,舍友们都爱吃。也有的边吃边说,这样的菜不新鲜,吃了要生病。不过宝岱人一直都是这么吃,大家活得好好的。反而是城里人,什么都要讲究卫生,却喜欢扎堆在外面餐馆里乱吃乱喝得病的更多。

阿旺遥望着天寿下山的背影,跟瑟媛说得最多的就是:“虽然人家儿女成群,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但我们天寿一个顶人家一窝。生儿育女多少不是最重要的,好好培养才是最重要。”

瑟媛笑道:“我们俩个都是白墨先生大字不识,只知道出卖劳动力赚苦钱,哪里懂什么培养孩子的道理?”

闻言,阿旺笑了笑道:“是呀,都是天寿孩子自己懂事,自己努力奋斗出来的。”

阿旺的安逸思想,并没有什么错。因为宝岱村本身就是一处宛若天外神仙般的居所。而且,这么多年里,阿旺见珍珠镇上许多老板由小做大做强又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就倒闭了。他不喜欢那样波涛汹涌的生活,简单一点才是好的,其实宝岱人都是喜欢简单安逸的。

天寿在省城的林业大学里,从来都没有跟同学去聚会喝酒跳舞更没有跟人家去结党营私打架斗殴,而是把自己的专业知识学得很认真。年华易老,抓紧学习永远都是人生正确的方向。在毕业那年,省城很多单位和企业来林业大学里招生。极个别优秀生,直接被省城政府单位破格录用公务员,这是同学们最想要的工作,也有留校任教的,但人家靠的是有目共睹的实力,很透明很公平,大家没有什么可发牢骚的。公司企业来招聘,对于大学生没有太多专业要求,他们来的任务只要能招到人就是最好的。天寿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去企业公司发展,他找了自己专业对口的一家城市园林管理单位谈了一下,是省城的事业单位,工资待遇还不错,也挺喜欢的,而单位科长见天寿眉清目秀,本分踏实,特别希望他能到单位来工作。他对天寿说道:“现在年轻人都喜欢自己创业,这是很好的社会文化,但是最后成功的也只是一小部分人。来单位安安稳稳地上班,为城市建设发展贡献一份力量,也不差。”

这话说到了天寿的心里。每个人的能力有大小、有差异,求安稳的日子,并不是虚度年华,把自己岗位上的工作做到位,也是对城市发展贡献。创业毕竟属于少数能干的人,对于多数人来说好好工作更符合自身现实生活。能做出一番大事业的人,除了自身优秀外,是多方面的因素造就的。天寿的人生梦想也是希望自己将来能在城市里安家落户,好好工作陪着老婆孩子走在城市的林荫大道上逛逛街,这样就很幸福了。

于是,天寿答应去那家省城园林管理单位上班。

天寿赶紧打电话把情况告诉了阿旺。

乐得阿旺和瑟媛,当晚喝了一坛合欢酒。这是阿旺人生第二次喝酒,上回还是在天寿考入大学时。

单位科长有心栽培天寿,因为她有个跟天寿同龄的女儿,也是刚刚考入学校当老师。他有意让天寿做他们家的东床快婿甚至劝天寿把户口落到他们家里。

幸福来得太快了。这个超出天寿想象力的幸福感,的确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赶紧打电话告诉了父亲阿旺。喜得阿旺和瑟媛再次喝了一坛合欢酒。阿旺举杯对瑟媛说:“看来,月下老人把仙花砸到我们家房顶上了。”

瑟媛道:“我们辛辛苦苦养了一个英俊潇洒又懂事的大学生儿子,就这样去人家做上门女婿,可惜了。”

“咦,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们养育孩子不也就是想让他有个幸福的家庭。现在天寿成了大城市人,硬使山窟窿里的乌鸡变凤凰,又有稳定工作,最关键他们都是文化人一起合得来。这是我们家上辈子修来的福,高兴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可惜的?”

瑟媛笑道:“大道理我也不懂,只要天寿自己幸福快乐就可以。”

为了使天寿不要错过天赐良缘,阿旺打电话让天寿回来,要好好交代一下。

自从有了天寿这孩子,无论是阿旺还是瑟媛,都一直沉浸在幸福的生活里。虽然他们两个没有什么文化,也没有过人的教育孩子知识,但他们是成功的。其中最重要就是日常中潜移默化的影响,无论是阿旺还是瑟媛,从来都没有好高骛远的思想,只知道本本分分做人做事。

第二天,早早地送了村民去珍珠镇打工后,阿旺和瑟媛就回来在家好好地整了一桌酒饭,站在门口遥望眼前的山路看看天寿是否上山来了。

两人左等右等,就是见不到天寿的身影,直到下午阿旺接到镇民政局一个电话说,天寿在省城遇到车祸就此离开了人间。

闻言,阿旺如同晴天霹雳,五雷轰顶,瞬间瘫倒在地上。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床上昏迷了三天。瑟媛在床前泣不成声。

虽然补偿了一大笔钱,但永远无法抚平阿旺和瑟媛心中的伤痛。阿旺每天都会情不自禁地站在门口遥望着眼前的山路,希望有一天天寿自在地吹着口哨走了回来。有人劝阿旺去珍珠镇上买房子住,这样就不会触景生情天天痛苦煎熬。当然,这么多年的努力阿旺已经不缺钱了,但他是宝岱人的村长,虽然失去天寿的痛不可能就这么好了,但他还想每天带着宝岱人上珍珠镇打工赚钱。

既然舍不得离开,大家就劝阿旺和瑟媛再生一个孩子,毕竟两人还不算老。这个建议其实还是挺好的。不过困难也是摆在眼前的,一来,阿旺已经年过四十了,无论是身体还是精力完全不能和二三十岁时相比。二来,他和瑟媛甚至怕生孩子了。一个没有孩子的家庭,在宝岱人的思想里是不算完整的。于是有个村民迁移到其它地方,就把刚刚生下的一个小女儿送给阿旺和瑟媛领养。

虽然经历了这么多生活打击,阿旺和瑟媛还是很喜欢孩子的。他们给女儿取名为雨露。

 能从一次次生活打击中挺住的人,即便没有做出过什么轰轰烈烈大事,也是坚强榜样。瑟媛把毕生的爱全部都投在女儿雨露身上,虽是领养胜过生养。失去天寿对她是巨大的打击,但天寿在人世间做人做事都清清白白,没有对不起别人家,这点瑟媛和阿旺都很欣慰。

不知道是对天寿思念过度还是劳累过度还是真的老了,阿旺胃口渐渐差了,全身乏力,还浮肿起来。宝岱人基本上都没有去医院看病的习惯,平时一些病痛能忍着就忍着,过一段时间后自己就好了或者在哪一天突然驾鹤西去也就认命。

瑟媛催了好几次让阿旺去珍珠镇医院看病,阿旺是土生土长的宝岱人,完全继承了宝岱人不去医院看病的思想基因。不仅宝岱,在其它农村人也是差不多,人活着没有那么娇贵,不像城市人动不动就往医院跑而且还喜欢找大医院里的专家,只要还走得动,阿旺就不把病放在心上,拖到连饭都吃不进了,阿旺才去镇上医院找医生看病。

医生一番检测后,说是尿毒症晚期即肾功能衰竭,必须住院做血透析,只有等换肾才有机会活下去。

医院的人都知道阿旺是深受宝岱人拥戴的好村长,好人应该一生平安,也希望他能把病治好,于是推荐他去省城正规大医院换肾,那里医生技术水平高,成功的概率大。

宝岱没有人买保险包括医疗保险,大家能活多少命那是天意,看病特别是这种大病很耗家庭财力。反正要死,宝岱人基本上都是在家里度过生命的最后余光。当然,生命是无价的,人都没有了,钱留着也是空的,况且阿旺现在是宝岱“首富”,家里不缺钱。要是也跟村民那样,为了省钱呆在家里等死就太委屈自己了。钱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有了可以再赚,若人都没有了那生命就终结了。

阿旺的钱都是靠自己努力赚来的。那些喜欢说赚不到钱的人,是因为没有他们愿意做的工作,在珍珠镇到处都是赚钱的地方,只要健康活着,就不怕赚不到钱。虽然是穷窟窿里人,阿旺对钱还是很看开,毕竟他赚钱的门路很宽。

没想到连省城大医院的医生也知道阿旺是个好村官,真是声名远扬。阿旺从来都没有把帮助村民找工作赚钱摆脱绝对贫穷的事放在嘴里更没有放在心里,对他来说,那些事儿都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生命是平等的,能给充满正能量的人治病那是医生们乐意效劳的,于是就安排了医院里最好的专家给阿旺做手术。大医院里的设备先进,医生技术过硬很顺利地给阿旺换好了肾,为了防止免疫排斥和副作用,还得继续吃药。宝岱人一直不去医院看病,阿旺算是明白过来了。在重病面前,用钱就跟流水一样那么快。这极大地消耗了阿旺家的经济实力。吃一堑,长一智。出院后的阿旺第一时间去给全家买了正规的国家保险,这样开支又大了。本来家底子薄,好不容易赚点钱过上幸福日子,哪经得起这样折腾?遂又穷了下去。只要身体还可以,阿旺就继续开拖拉机带领村民去镇上打工赚钱。虽然钱不是万能的,阿旺也不是守财奴,但没有钱确实是万万不能的。

在省城大医院花了大把钱换好了肾,但不是就此万事大吉。不注意还是会反复的,而且大医院的神医能力也是有限度的,不能确保这些大病一治就好。本来神医也是凡人嘛。

两年后,阿旺的肾病再次卷土重来。这次阿旺拒绝去医院看。因为他算过一笔账,国家保险只能报一部分常规药物,特殊的药品很多都是不能报的,要是去医院再折腾一番,整个家就垮掉了。因为看病吃药,他家早已不再是宝岱第一富人家了。

现在社会科技十分发达,不管是中医还是西医,真有神药和神医也只存在于大型国家一流医院里,如果连省城大型国家医院的专家学者都不够格做神药和神医,那江湖中的海上仙方一定是谋财害命骗人的鬼把戏。

阿旺对于那些利欲熏心的私人诊所或者无良医生十分恼怒,要么不看,要看就去正规的医院看病。虽然阿旺从来都不相信偏方草药,因为有那好本事人家早就光明正大地开医院赚大钱去了,哪里还需要偷偷摸摸地背着良心赚钱?但他还是四处打听中草药偏方,有药用总比等着死好,反正都是坐等死,万一吃好了呢?虽然中草药的费用不贵,吃了无数偏方,熬了半年后,在一日阿旺十分痛苦地挣扎了一番后,到底还是丢下瑟媛和雨露就此撒手人寰。

家里男人都没有了,瑟媛哭干了眼泪。他常常在门口遥望眼前坎坷不平的山路,盼着天寿和阿旺回来。

瑟媛把家中的拖拉机卖给了村里另一户人家,每天背着女儿雨露一起坐上别人的拖拉机去珍珠镇上打工赚钱。有人劝瑟媛趁年纪还不算老,赶紧改嫁他人,而历经了生活风霜的她不想靠别人,相信凭借自己的双手劳动能活下去。

雨露很乖巧,从小就跟瑟媛一起在镇上老板家打工玩耍也不吵不闹。瑟媛给她扎了两根辫子,左右摇晃着,人见人爱。三岁那年,雨露总说膝盖疼。大家都说小雨露是营养不良才这样的。瑟媛给她买了一些补钙食品吃,后来雨露连正常蹲下都吃力。瑟媛才意识到问题没有那么简单,就把雨露带到镇上医院去看。

医生说膝盖积水了,是发炎,给雨露打了消炎针,配了一些消炎药。可是过了几天,病情非但没有好,而且越来越严重。

镇上医生让瑟媛赶紧把雨露带到省城大医院去看。也顾不了花钱不花钱的事了,大医院的医生给雨露做了B超,发现大不对,又给雨露抽血检查,确定了是恶性神经母细胞瘤而且多处转移。听到这个结果,瑟媛一下就晕倒在地。

命运真的会开玩笑,给这个残缺不全的家庭无情地打击。瑟媛哭了一地眼泪。她甚至罕见地抱怨道:“老天爷呀,我这一生,做人清清白白,善待他人,如何要遭受这样的罪呐?难道好人一生平安是骗人的吗?”

心中有苦,哭诉出来总比憋在肚子里好。不过任何时候,抱怨永远都是于事无济的。

冷静下来后,医生问瑟媛要不要给孩子继续治疗?瑟媛擦了擦眼泪,毫不犹豫说道:“要。”

于是,医院成了三岁雨露第二个家。接下来一年多的时间里,雨露经历了三次大小手术、多次骨穿腰穿、两次骨髓移植、二十多次放疗、十多次化疗,一年到头,不是打针就是抽血。就是大人也难以承受这样的摧残。

在做骨穿时,即使雨露已经虚弱得消瘦无力,几个成年人也压不住,这其中的痛苦无法用言语表达。瑟媛甚至想放弃给雨露这样生不如死的治疗,她多次问医生道:“为什么看病一定要下地狱般地折磨,就不能简单一点吗?”

医生们很难解释,虽然他们当中不乏顶级专家,但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或者直接说白了就是现在医科技术看起来很发达但还没有发展到可以跟感冒那样轻松地治疗癌症。

现实就是这样,科学也要尊重现实。然而不治就这样看着雨露被癌魔活活夺走生命吗?不管怎么说,生病了总要治的。在人们的印象中,童年的孩子,都是蹦蹦跳跳的,跟花儿那样烂漫天真,而小雨露的生活却早早的同冰冷的医疗器械连在一起了。瑟媛一次次落泪,如果可以交换,她真希望癌魔放过雨露,让自己承担这种生不如死的病痛折磨。梦里恨不得一脚踢开令人讨厌的肿瘤君。

雨露再也没有可爱的辫子了,她的头发全部掉光,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因为化疗放疗副作用大,使得口腔溃烂严重,一天只喝几口小米汤。更多时候,水都喝不了,只能靠输营养液来维持。这其中的痛苦和心酸,瑟媛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即使阿旺在世时亡羊补牢地给全家人都买了医疗保险,但是家里的积蓄还是经不起病魔的纠缠,全部都耗尽,一贫如洗。瑟媛那满头乌黑闪亮的头发,已经变成了一堆醒目的白霜。

雨露经常问瑟媛:“妈妈,我的病什么时候能好?”

瑟媛不知道怎么回答,含着眼泪说:“你吃东西不小心,把虫子吃进肚子了,等到肚子里的虫子都被清除也就好了。”

雨露又问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瑟媛一阵阵鼻酸,再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就不说了。

虽然雨露进行了两次骨髓移植,也只能恢复一半,癌魔随时都有复发的可能。医生也建议再进行一次免疫治疗,那样身体可以恢复到大半。甚至有一个病友也是医生,他对瑟媛说:“现在医学技术发展很快,要有战胜癌魔的信心,有一种新的细胞疗法效果不错,我也正在用,感觉蛮好的。”

瑟媛眼睛一亮,急忙问道:“真的呀?”这会说话的眼神已经消失了许多年,听说有“神药”,忽然灵机一现的转动了一下。

那医生病友说道:“这是省城最大最好的医院,放在全国也是一流的水平,医院里很多专家本身就是科技工作者,而且我自己也是医生,也在用,没有假的。就是新药不进医保,费用很贵。”

听说“很贵”,瑟媛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又变得黯淡迷茫。

旁边一个病友告诉瑟媛,免疫治疗也只是加了一道保险,单买药就得30万,住院起码要50万,若是不顺的话就要150万。

闻言,瑟媛万般无奈道:“这是烧钱,哪里吃得消呀。现在雨露看病的钱已经是靠好心人帮忙了,家里一分钱也没有了。我现在也是靠捡垃圾赚点钱,买药都不够。”都说癌魔不仅是当今人类第一夺命煞神,更是吞金兽,瑟媛是切身体会到了。

是呀。这可怎么办呢?反正以现在常规可行的成熟医学技术也是治不好的,又是一个烧钱的无底洞,把家都折腾塌了,人也折腾得没有了生气,大家想了想就劝瑟媛还是放弃吧。

瑟媛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狠心绝情的话,其实宝岱人个个都是这么劝的,话虽很冰冷无情但大家没有恶意,毕竟癌魔至少现在依然是人人闻之胆寒的绝症,这是公认的事实。继续这么坚持着,熬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瑟媛不怪别人,她坚定地揺了揺头道:“绝对不可以。如果是我现在就得死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人终究是要死的,但是雨露还小,除了医院冰冷的空气外,她还不知道外面世界很精彩,也没有体验过成家做父母亲的酸甜苦辣,这对孩子太不公平。”

化疗好了。瑟媛背起雨露,赶紧离开医院。在医院里多呆一天,瑟媛都没有多余的钱可以支付。她口袋里只剩回去趁公交车的一点钱。

到了珍珠镇,满天飘着小雪花。寒风凛冽迎面而来,瑟媛打了一个冷颤,拿衣服把雨露包紧,生怕孩子感冒,哪怕是雨露小小的伤寒,对于瑟媛而言,真的经不起惊吓了,她开始一步一步地迈着坚实的脚步,踏上熟悉又陌生的崎岖不平的上山路回家,冰冷的风雪打得瑟媛满头白发凌乱。

雨露忽然说道:“妈妈,我是不是要死了?”

“胡说,活得好好的,怎么能说这么不争气的话呢?”

“妈妈你不要伤心,我不怕疼,也不怕死。我想陪着妈妈到老。”

或许是苦难让才上幼儿园的雨露懂得了大人模样说话,却像一把刚刀,不经意间,刺痛得瑟媛的眼泪如同决堤的河水奔涌而出。虽然身后,寒风呼啸,然而雨露贴在妈妈瑟媛背上却能感到阵阵温暖。

到了家,瑟媛给小雨露盖上被子,倒了一杯热茶暖暖心窝。她站在门前,迎着风霜雨雪,遥望眼前曲曲折折的盘山路,过去她常常就是这样满心底里幸福地看着天寿带小跑的轻盈步伐回到家里来的,现在她依然期盼天寿有一天能活脱脱地走回来。

人总要死,死没有什么可怕的。天寿有省城生活的经历,见过世面,略带遗憾的是天寿没有成家没有孩子,没有留下孙子孙女让她抱一抱,没有走完人生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最基本的完整过程。车祸猛于虎的确令人万分讨厌。

当然,瑟媛不知道能陪雨露走到哪一天。按目前家庭经济窘困和大医院可行性治疗技术,对雨露是凶多吉少。说不怕死是骗人的。人都怕死,特别是现代城里人的生活水准丰富,世俗的诱惑力大,实在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太多太多,这样对于死亡好像更加恐惧。

在陪伴雨露治病的省城大医院里,瑟媛见过太多城市人得了癌症,一家人都惊恐万分跟天塌了似的。因为有钱,在癌魔面前只要医生不小心说一句有百分之一的成功可能,病人家属就会尽百分之百的努力搏一搏,结果病人浑身插满管子,无辜经受地狱般的煎熬,最后在极度痛苦下离世,人财两空。这些死去的富人有老人、孩子、年轻人甚至大学生、医生等。也有些城里人害怕得了癌魔,在医院里一次又一次的检查,结果不是癌魔而是被医院检查过程中感染了致命细菌在抢救室里续命。死亡是很平常的事,给一些人特别是城市富家人看来却成了不可接受的事。对于瑟媛来说,一个人如果始终活在怕死的阴影之中,是很悲哀的。

因为怕死,反而会失去起码的尊严和理智。宝岱人对于生死看得比城市人更加洒脱超然。这不是说宝岱人的见识有多广,也不是说宝岱人文化修养有多高,也不是说宝岱人取得有多大的成就,死而无憾。而是宝岱村比较闭塞,保持着自古以来生死病老很正常也很平常的自然规律传统思想和认知。遇到病死,并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而是坦然地接受现实,本来人的一生就是这样的。有生就有死,花开花落,自古英雄、神医、领袖等都逃避不了死亡的归宿,这是稀松平常的客观规律,不像城市一些人总想依托高科技改变生死的命运,有太多放不下,舍不得,反而死不瞑目。退一万步来说,科技再发达,人终究逃不了死亡的命运。因此,宝岱人对于生死事儿司空见惯,坦然面对现实传统思想,更符合现实本身。而大城市人过度依赖科技,成了科技迷信者。

就跟城市人居住的房子那样,恨不得天天都是一尘不染。然而,宝岱人的房子是蜘蛛结网,老鼠追蟑螂,苍蝇赶蚊子,蚂蚁满堂跑。宝岱人照样活得好好的。城市人是人,乡下人也是人。

当然,也不是说科技进步没有意义。人的生命是最宝贵的,生命对任何人而言都只有一次,好好珍惜是没有错的,但不能因此就绑架了人也是会死的客观事实,把命视为不能死的个人主观意志很愚昧也很荒唐。敬畏生命,本身就是人类发展的最高目标,科技进步发展能争取减轻或者攻克病痛折磨,相对延长寿命,这是最值得尊敬的伟大事业。但是科技进步是有阶段性的,或者说科技进步发展是有阶段顶部的局限性,并非生来就是无所不能。在阶段顶部没有突破时,尽力而为就很好了,总是不切实际的忽视科技阶段顶部现实,苛求医科技术带来超乎现状的奇迹,其实就是患上了焦虑心理恐惧症而焦虑恐惧症也是一种精神心理疾病或者说是变态心理。

瑟媛觉得自己经历了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的完整人生过程。对于还能活多久,过一天都算赚的,很坦然。正如阿旺临死前说的“既然大医院已经去看过了,也没有对不起自己的,连省城大医院的专家都没有办法,那说明目前的医疗技术水平就是这样的,再去医院也只是挤占了医疗资源,多耗家庭经济,最后还得死在医院的病床上。那样死不是人真正死去时应该有的样子。”

细想一下,阿旺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不是不相信医学,大医院里的医生跟病魔搏斗就如同两个死对头交手一样,有本事把对方打倒就一定会毫无保留。打不倒对方,说明能力有限。

无论是阿旺的爹娘死去还是阿旺的死,瑟媛并没有什么太多的遗憾。毕竟他们都经历了成家立业,生儿育女的人生最基本的完整过程。只是天寿走得略带一些遗憾。

瑟媛并不想让雨露最后在医院的冰冷病床上告别人世。医院是看病的地方,又不是人在最后临终时应该呆的去处。宝岱人临死前都是面对青山绿水,仰望苍穹,在历史长河中,知道自己有多么地渺小,就是活到百岁又能怎样呢,没有什么舍不得放不下的。人生真如白驹过隙,一眨眼的工夫,一生就走完了。而对死亡的恐惧,只会令自己更加渺小,终究还是要死去。其实雨露在省城医院里见识了太多被癌魔夺走生命的人。懵懂之间,她觉得死很正常,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她说不怕死。

瑟媛拼命地想救雨露,并不是她对死放不下,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而是雨露还是个孩子,瑟媛希望能努力一把让雨露活到看看精彩纷呈的世界甚至走完一趟生儿育女最基本的人生完整过程。那样痛苦会少一点。

命运坎坷已吓不倒她了。瑟媛不再怨天尤人,她已经跟癌魔杠上了,只要雨露有一口气在,她就要坚持永不言弃。她清楚记得天寿常常说“人的一生总要经历各种磨难,就跟孙悟空背着唐僧取经那样,路上遇到种种困难险阻,一一克服了才成功。”不就是癌魔比其它病魔更刁钻些,有什么好怕?过去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天花、鼠疫、麻风等瘟神不照样被科技神奇力量打倒了。说不定哪一天,神奇的科技突破了阶段顶部开启了全新的一片征程如同孙猴子那样从石崖壁上蹦出来,高高举起金箍棒,一棍子把癌魔打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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