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鹊南飞

一

阵阵秋风卷着纷乱的残叶飘过千山万水，却在不经意之间，黄叶打了几个滚儿，轻轻的落在钟灵毓秀南方大都市江城偏僻的山里人家故里镇的村林里。

忽然，几只黑影扇动着翅膀悠闲自得地驻停在树杈上，倾斜着脖子，听溪流徜徉声。吴法相望着眼前似鹤如凤的俊鸟惊喜万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扁鹊南来了吗？

正思索中，又闻得厉声一鸣，噗呲噗呲地飞走了。此时此景，真有那，世外桃源林间中，一方美景醉心头。不入浊世凡尘染，偷得浮生半日闲。

哦，天气转凉了。漫山遍野都是乡亲们忙碌的身影。吴法相的老婆曾应玲和儿子吴波乐正在自家的农田里汗流浃背地劳作。想起自己不堪回首的一生，吴法相不禁潸然泪下。

吴法相的根基并不富足，祖先世世代代都是江城故里镇地道的贫苦人家。不过，到他这里，秉性喜爱读书。其父亲吴先知，常常勉励他要好好学习，供养着不让他做农活。宁可自己每天起早贪黑操劳，也要令吴法相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在吴先知看来，要想子孙后代告别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读书是穷人家孩子最便捷的出路。

事实上，吴法相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他的学习生涯如同独孤求败，一路披荆斩棘，打破了自古以来故里镇出不了大学生的传说。

吴先知看到儿子“皇榜高中”后，欣慰一笑。这辈子总算没有白忙，死也瞑目了。常年劳累落下一身病痛，终于击倒了吴先知消瘦的身骨，尘归尘土归土，他毫无怨言的安详驾鹤西去。

为了回报家乡，为了兑现诺言，吴法相从江城师范大学毕业后，主动要求回到故里镇教书育人。江城教育局领导很是感动，社会正需要这样的有志文化青年到基层一线工作。于是，双手赞成吴法相的请求且直接任命他为故里镇中学校长。

诚然，吴法相出生农民家庭，但他一直以读书为己任。对于稼穑之事并不在行，也很少参与农耕劳作。长得一副眉清目秀，嫩白高大的皮囊，虽非公子却胜明星。一到故里镇中学上任，就有镇上第一望族曾家看在眼里，嘱咐媒婆上门谈婚论嫁。因为父母已故，这样的终身大事也只得吴法相自己斟酌拿捏。

曾家也是土生土长的故里镇人，祖代都是经营木材生意的，有自己一套家传生意经，做得风生水起，而今膝下无儿，只有一女曾应玲，芳龄二十，正是适婚年纪。曾家小姐并不爱读书，曾老爷也不强求，毕竟曾家的财富足够女儿花上几辈子。

对于众生而言，读书奋斗的目的，说到底也只是糊口谋衣，其次才谈得上理想。这个顺序是自然生存法则，不可妄自颠倒。亲戚朋友都怕吴法相嘴里的肥肉丢了，就一波接一波地纷纷来给他说道理。

吴法相本性善良，经不住亲人们的一次次聒噪，就勉为其难答应了下来。毕竟，曾家是名门望族，假不了的事。虽说是天上掉馅饼了，那也是吴法相十年寒窗苦读奋斗的福报。试问吴法相依旧还是一个泥腿子，曾家人会把掌上明珠赐予吴家吗？

于是，一场别开生面，轰轰烈烈的婚庆活动就此拉开。那排场连江城里的富人们都点头羡慕。

真是：曾家女儿天上来，金床银马随相伴。吴家老祖喜笑颜，门楣已由木换玉。

二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吴法相抱着曾应玲踏入洞房那猴急样子，在街坊眼里犹如一只癞蛤蟆吃上了天鹅肉。似乎应了那句古话“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曾应玲十分陶醉在吴法相的怀里。因为她发现吴法相不仅相貌堂堂而且满腹经纶，总有讲不完的优美故事传说。譬如《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红楼梦》、《聊斋志异》、《白蛇传》等等，特别是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的爱情故事更是深深吸引了曾应玲。她过去从来都没有听过如此动人美妙的故事，心里不禁感叹：“想不到，读书是有这么幸福的！”每当讲到最后，吴法相都会大发感慨道：“人生本是一场空。”然后，再跟曾应玲谈一些《道德经》和佛经《六祖坛经》的哲学智慧。

显然，曾应玲对于抽象的哲学智慧“空”、“无”并不感兴趣，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得吴法相云里雾里的。吴法相就笑道：“总之，不管是人类最高智慧的《道德经》还是佛经《六祖坛经》，说到底，就一句话，看得开，放得下。”

曾应玲似乎听明白了，接声道：“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为什么要绕来绕去，讲得神乎其神的？”

“此言差矣。自来都是大道至简，先圣们并没有故弄玄虚而是历朝历代都有那些偏执的说书人，把先圣们的思想理论给歪曲化，神秘化，崇拜化。哲学智慧宝典的价值在于它们如同一座永不磨灭的璀璨灯塔，始终给黑夜里行走的人们点燃生活的光明。咱们民族的智慧宝塔，《论语》是塔基，《道德经》是塔身，佛经《六祖坛经》是塔顶。此无非彼无，此空非彼空。世界正是有足够空旷才能容得下万物。宇宙正是由于足够空无才容得下无数星星。”正当说到慷慨激昂处，却传来了曾应玲的睡眠声。

书对于吴法相来说如同生命，特别是那些历经千年检验，依然光彩夺目的民族智慧经典。正如他常常跟曾应玲讲的那样，在民族经典著作面前，他写的书就跟地上的瓦砾一样微不足道，充其量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写的闲谈怪诞。

儿孙满堂是故里镇人一脉相承的家庭传统。没过几年，吴法相就儿女双全。家中最特别之处就是有一间房是藏书阁。这是有考证以来，算得上是故里镇第一个人家书屋。其中，各类百科都有，但收藏进来的必须是充满正气的书籍，否则入不了吴法相的私人图书室。

吴法相的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清一色都是泥腿子。他们对富得流油的吴法相生活处境时刻充满着羡慕甚至心生妒忌。后来这些堂表想了一个妙计。就是让他们的孩子有事没事总到吴法相的家中去讨些零花钱。时间长了，曾应玲就对吴法相说道：“你们这帮亲戚真个没完没了。”

吴法相笑道：“都是自家人，就跟我们自己的孩子一样，我们能帮衬一点算一点，佛经不是说了，种善因得善果，万法皆空唯因果不空。这可不是迷信，说白了就是人的一种生活修为。儒家，道家，佛家核心都是讲人的修为。”

听这么一说，曾应玲也不多语，她每天拿来纸张，整整齐齐地裁出四四方方的一叠，然后折成荷包模样儿，把零花钱封装好，等亲戚家的孩子来了，就一人一包地派遣。时间一长，反成了曾应玲每天必做的一项任务。

每逢佳节倍思亲。在传统佳节日，吴法相都会借机让堂表们领着各自孩子一起到家里聚餐，彼此聊一聊生活中的琐事。兴奋之余，吴法相趁势劝堂表们多来看看书。无奈，这样的话根本不投机，堂表们都很现实，除了喜欢钱外，看书养性是一点兴趣都没有。他们对吴法相笑道：“看书写作那是有钱人有闲人做的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堂表们背地里商量好的意思。酒饱之后，他们都拱着吴法相做东打牌赢钱子，赢了归大家，输了就赖给吴法相。

起初吴法相对打牌上钱有些抵触，纯粹是给亲戚们凑热闹应景儿，后来上手了觉得挺有意思的。为了刺激，吴法相不满足跟亲戚们玩小儿科，就找来臭味相投的同事朋友相聚而赌。输的人想翻本，赢的人还想赢，输赢无底犹如深渊，越赌越来劲，跟吃了蜜糖似的，欲罢不能，不知不觉中上瘾了，如同喝了毒品一样，再也放手不了。每次吴法相都是输得口袋空空荡荡的回家。于是，越陷越深，跟走火入魔似的，越赌越大，越输越惨。最后亲戚们都看不下去，纷纷劝他赶紧收手，回头是岸。哪想到，一个以书为友的高材生会一头坠入赌博的万丈泥潭而无法自拔，纵使大家苦言相告也无济于事。这的确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不可思议。

学校里的一些人，早就觊觎吴法相的校长职位久已，就等下手机会，现在时机成熟，是收网的时候，遂向上级举报了吴法相沉迷赌博，败坏校风。上级领导经过实地调查，情况属实。于是，做出严厉处分。解除了吴法相党员资格和校长职务并开除教师队伍。原本江城教育局每年给予吴法相出书的版权津贴也一同取消并通报不得再投递教育的书稿。

如此遭遇，吴法相依然执迷不悟。或许是家有金山银山的缘故，吴法相每天醒来的头等大事，依旧是钻入赌窝里。赌徒们都知道吴法相有的是钱，背地里常常串通一气，给他赢点小利再输大头，最后吴法相把家中值钱的东西都赌个精光。

一日大女儿突发高烧，急得一家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吴法相赶紧找堂表们借钱，哪里有钱借来？又找平日狐朋狗友借，一分钱也没要到。三日后，大女儿魂归地府，哭得曾应玲两眼模糊不清。

吴法相上山砍不了柴，下地种不了田，如同农家废物。曾应玲每天把书房里的书抱来当柴火烧，吴法相也不阻拦。

家中一贫如洗，常常有上顿没下顿，自此吴法相才从梦中醒来，但一切为时已晚。他终于明白了佛经《六祖坛经》中“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家庭中的吃喝用度就是修佛。基本生活都不会自给自足，何来谈人生修为？佛家塔顶虽高，但也需要儒家的塔基来支持。以佛家的出世态度做儒家入世的事。这样的哲学思维才是对的。

不过，吴法相再怎么跟老婆孩子讲人生哲理也没有人听了，能吃上一顿饱饭对曾应玲来说比任何哲理都强。

吴法相每天都生活在懊悔之中，他躺在破旧的背椅上，微微闭着眼睛，除了一生的心酸之外，再没有什么存在感。

儿子吴波乐，挑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吴法相希望儿子能把书读完，毕竟还只是一个初中生，能做什么？然而，家里穷得叮当响的，缺少油水的肚皮常常饥饿难耐，曾应玲觉得没有必要读书，她对吴波乐说，赚钱养家比读什么书都好。

一年初冬，吴法相在漫漫长夜的苦闷中怀抱着《论语》、《道德经》、《六祖坛经》，悲凉离世。

真是：纸上黄金终觉轻，书中如玉难珍惜。日常油米哪能断，荷锄下田把家还。

三

故里镇的天空总是那样的蓝，凤追白云，水绕青山。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二十岁的吴波乐娶了故里镇上一家白屋贫瓦十八岁的姑娘，大名唤杨彩凤，乳名叫云朵。没有锣鼓喧天的热闹，小夫妻俩就懵懵懂懂过起大人般的日子。

扯淡的光阴日月如梭，有了老婆孩子的吴波乐明显感觉生活担子沉重。成日在一亩三分地里折腾连饭都吃不饱，破旧的裤脚找不出多余的闲钱去补，却透着一股城里时尚青年穿搭破洞牛仔裤的潇洒，反正都穷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顾虑呢？不如趁年轻搏一搏。于是决定跟杨彩凤商量，准备弃农从商。在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下，江城市里各行各业都蓬勃发展，营商环境非常友好。

杨彩凤思忖道：“拼不拼都是这样过一辈子，与其畏畏缩缩坐等穷死去，不如放手拼一下，也有翻身的可能。”

下定决心后，就把故里镇的田产变卖了，举家迁移到江城市里去打拼奋斗。

莫笑少年江湖梦，谁不年少梦江湖。夫妻俩文化水平不高，也没有一技之长，更不知道选择什么行业发展。安顿好后，吴波乐明显感觉到江城市里的房价高到寸土寸金。年轻人虽然读书不多，但脑子转得灵，吴波乐就从房地产中介入手。这个行业对文化要求不高，主要靠勤奋，能说会道。收益也很直了，只要把手中的房子卖了一套就可以按规定的比例提成。这太适合吴波乐了，很快，他的业绩就做到了公司的月售冠军。

精益求精，日积月累。吴波乐挖到了人生第一桶金，赚了一大笔钱。手握重金的他，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在江城市中心买一套小高层楼房。省去了租房不如意的痛苦。有没有属于自己名下产权房在现实生活中太重要了，这关乎一个人甚至一个家庭私有空间的自由。这是他来到城里最强烈的感受。安居乐业，有了房子后，吴波乐让杨彩凤在家全心全意照顾孩子读书。自从来了城里，才知道城里不管是在教育、医疗、交通、生活配套环境都是故里镇不可比拟的。难怪大家都要往城里挤。虽然故里镇也是江城行政管辖区域，但故里镇离江城市中心有三十多公里又深居山里，真的如同两个时空的生活世界。

随着吴波乐业绩越做越大，公司的经营规模也随之扩大。吴波乐从一个名不经传的小职员，一跃成为公司的业务部总经理。这时他明显感觉书读得太少了，很多知识不够用。他托了关系，给女儿吴绣缘和儿子吴索竺进入到江城优质的学校上学。

江城市中心有别与其它大城市，它的城市历史底蕴深厚，自然生态环境美得跟一幅画似的。同样是江南水乡，却有天壤之别。正如那些买房客所言：“宁要城里一间房，也不要故里一栋屋。”

人前风光，背后心酸。吴波乐为了生活，不断在业务上四处奔忙。使得他一年到头，没有一顿饭是准时吃的。为了业务应酬常常弄得精疲力尽，为了一把碎银甚至不惜折翻了身体。在现实生活打拼磨练，吴波乐更加知道生活要靠自己，真正能帮助自己的也只有自己。当然，这种超负荷的工作状态，让吴波乐多了一份警醒。他给自己和家人都买了一份百万医疗身价商业保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深知：当一个人失去奋斗能力后，想靠别人的同情和施舍救命，那种卑微的苦楚会酸尽余生。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么高昂的商业医疗保险，让杨彩凤担心它的可靠性。毕竟现在骗子公司太多了，特别是在金融理财和商业保险上更是花样百出防不胜防。吴波乐笑道：“世间皆混浊，唯我独清。我买的是国家控股的大型商业医疗保险公司，就跟国家银行一样。要是这也不能相信，就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相信了。”

闻言，杨彩凤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他相信吴波乐，因为吴波乐一直都是乐观正气且谨慎小心的人，在身边朋友几乎都炒股的时代，吴波乐一眼就看出股市的博弈情绪性太大了，根本不适合普通个人炒作，纵然股市是国家合法的金融市场，也不是他愿意下手博弈的地方。他非常清楚，他的父亲吴法相就是因为赌瘾大，把原本富甲一方的望族家庭践踏到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

在城里有房有车，这是现代都市人幸福的标配。故里镇上的亲戚朋友都很羡慕杨彩凤在城里的成功打拼生活。杨彩凤哥哥杨盛青，经常打电话让吴绣缘和吴索竺回故里镇上走亲戚。也时常让杨彩凤劝一劝吴波乐注意休息，不要太拼了，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长年累月的透支。

杨盛青的儿子杨威武比吴索竺年长两岁，憨厚老实，黑黝黝的皮肤，体格健壮威猛。

只要吴索竺和吴绣缘兄妹一到故里镇来，杨盛青就会让杨威武放下手中的一切活，去跟城里来的弟弟妹妹一起玩耍。要是春天，杨威武就会带索竺和绣缘上山挖竹笋或是采蘑菇的。秋天就去山上摘野果，当然山果有毒没毒，这对杨威武来说，都是小菜一碟的识别本领。夏天就去河里摸鱼虾，为了安全起见，杨盛青就让孩子们去田地里种果蔬。

杨彩凤也会带杨威武上城里游逛，长些见识。

一日，吴波乐回家刚坐上沙发就捂着肚子，脸色苍白，额头冒着豆大的冷汗，形状痛苦。杨彩凤慌了神，让他赶紧去看医生，吴波乐摆了摆手，休息一会儿，好多了。遂说道：“没事了。可能是最近比较忙，跟同事在烟雾缭绕的包厢里吃吃喝喝，身体一下不适应吧。”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说，你也不用这么拼了。现在我们生活很稳定，有房有车，还有一大笔存款，过得简单一点就可以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现在公司找不到业务部经理的接班人，等培养好接班人，我就立马退居二线。”

可能是吴波乐的业务能力超强或者说他更愿意全心全意付出努力的拼搏精神，让公司的决策层一直不想把他退到二线管理。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吴波乐都会回想其父亲临终时交代的话语：“即使你所有书都不看，也要认真读一读《论语》、《道德经》、《六祖坛经》，《论语》是入世哲学，是一部奋斗管理哲学。《六祖坛经》是出世哲学，是一部放下哲学。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完整人生。这些民族经典著作是给人智慧而不单单提供知识，知识是可以掌握可以谋生的，而智慧是用来生活的。智慧宝典越早读越好。读不懂没关系，就跟背唐诗一样，不会作诗也会吟。”

近年来身体常有不适，吴波乐也知道疾病预防比治疗本身更有价值，早发现早治疗是身体健康管理的上策。他想过到江城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做全面的身体检查，总是抽不出时间来。他感觉到自己明显把生命提前透支了。常常会梦见自己孤独地走在奈何桥上去森罗殿跟阎王爷照面，生活不是怕死鬼，而是要一张一弛，该放时就放，如同《道德经》那样要过得有艺术一些。

几次请求都没有得到公司董事会的答复。他只能继续咬牙坚持，直到有一天吴波乐在洽谈业务途中，忽然晕倒被同事及时送到江城大学附属第一医院抢救。

接到通知的杨彩凤急忙赶到医院，医院下达的病危通知书上写着冷冰冰的四个大字肝癌晚期，已经大面积扩散了，没有手术意义，随时都有死亡危险。

无助的杨彩凤恳求医生救救吴波乐。医生也很无奈并解释道：“我们也是实话实说，不想让你们患者家属花冤枉钱，而且这种病花钱是无底洞，关键到了这个地步，神仙也救不了。即使现在科技很发达，然而按目前医学技术是做不到奇迹发生的。病人最多只有两个月的生存时间。”

都说江城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医生医德医风医技高超，看来还是实在话。

醒来后的吴波乐见自己在抢救室里，看到大家脸上茫然无色的神情，基本上也就知道结果了。

杨彩凤跟吴波乐说道：“乐乐，要么我们转院，到最好的医院去找最好的医生。”

吴波乐摇头道：“不要折腾了。江城本身就是发达的大城市。江城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实力也是名列前茅而且是公认的医德医风医技过硬的一流大型综合医院。晚期癌症是当前世界医学还未攻克的难题，目前医科学家还没有找到行之有效的对付办法。现在是信息科技社会，神医神药不存在暗箱操作的空间。事已至此，顺其自然吧。”

杨彩凤强忍着悲痛问道：“乐乐，你还需要什么吗？”

“把我父亲留给我的那本佛经，就是那本《六祖坛经》给我拿来。”

在弥留之际，吴波乐没有喊过痛，也没有任何不舍。他把《六祖坛经》让两个孩子读给他听，希望孩子能多多读一读它，越早越好。

被癌魔痛苦折磨一个多月后，一日雨夜里，一束闪电破空而过，吴波乐撒手人寰，留下杨彩凤跟两个孩子。世事无常如梦幻泡影，心安便是归处。

真是：万般忙碌万般恨，万两金银万两愁。万事兴旺万事哀，万命各异万归一。

四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对于逝者最大的慰籍莫过于生者继续该有的生活节奏。虽然吴波乐投保的商业保险公司及时到位地赔付了一大笔钱，本身家里又有可观的存款。但是杨彩凤希望能有一份工作充实一下自己，于是鼓起勇气到吴波乐公司整理一下他的遗物，这也是她人生曾经奋斗过的公司。多多少少总有点感情，希望能为公司的后勤保障做点贡献。不过，她到公司后，立马就发现过去在公司大厅醒目处一直摆放着吴波乐专著精装的营销手册不见了，曾经挂满了墙上的吴波乐表彰海报通通都撤换了，那些以前对她十分殷勤的吴波乐助理，忽然跟陌生人一样连招呼都不打了。真是人去茶凉，硕大的一家地产上市公司也不过如此。都是明白人，杨彩凤收拾了一下就走了。随后，她又找了几家公司，也没有做多久就离开了。最后去了街道办事处做一份保洁工作，工资待遇很普通但环境舒适。这就够了。除此，杨彩凤并安安心心地扶养教育孩子。

付出终有回报。吴索竺考上了江城大学医学院学习西医，吴绣缘考上了江城中医药大学读中医。

杨彩凤问吴绣缘为什么不上西医大学时，她说：“人生病除了跟年纪大有直接关系外，最大的原因就是饮食起居生活习惯不好。中医的优势就是帮助人们调理身体，改掉坏习惯。”而吴索竺则认为人身都是肉长的生病总是有的，致病原因是多方面的。掌握科技手段把病治好才是王道。在他认为，除了人体自然衰老死亡外，世间没有治不好的病，只是人们还没有找到攻破疾病办法，才被冠以恐怖的绝症名号。

大学毕业后，吴绣缘就在江城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工作，她非常注重科学的饮食起居，每年都要全家人做一次全面的健康体检。她始终坚信，任何大病都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前期就会出现征兆，任何重大疾病从无到有都需要时间，有足够多的机会阻止。正如扁鹊说的，他大哥医术比他精湛，因为他大哥常常在人生大病之前就把病治好了，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医术高明。而他二哥是在人出现小毛病时就出手治好，大家也不知道他的医术高。只有人们把病拖到重病后才找扁鹊治病，所以大家都觉得扁鹊是神医。

吴索竺毕业后继续在医学领域深造。随着医科技术的飞跃发展，千百年来困扰医学界的众病之王的晚期癌症，终于被现代分子医学免疫细胞疗法撕开了一个口子。特别是基因编辑技术嵌合抗原受体T细胞CAR-T疗法横空出世，就像一把锋利的除魔宝剑狠狠地刺向癌魔的心脏。作为一种“活的”药物，CAR-T细胞疗法与传统药物有着很大的区别。它是一种治疗肿瘤的新型精准靶向疗法。通过基因工程技术将T细胞激活，并装上定位导航装置CAR即肿瘤嵌合抗原受体，将T细胞这个普通“战士”改造成“超级战士”，即CAR-T细胞，专门识别体内肿瘤细胞并高效杀灭肿瘤细胞，从而达到治疗恶性肿瘤的目的。

过去医科学家走了很多弯路，大家一直把方向盯在癌细胞突变上。其实癌细胞突变是没有规律的，就跟病毒随机变异一样，那是它们的天性，是完全没有规律可言的。把精力和资源集中在细胞随机突变上研究，就陷入了科学研究的死胡同。而CAR-T细胞疗法则彻底跳出了前面的死胡同，真正算找到了消灭癌魔的有效手段。

当然，CAR-T细胞疗法是医学界上梦幻般的人类科技，是无数医学精英夜以继日努力奋斗付出的结果，同时也是巨资投入打造出来的“神药”。它的上市售价是昂贵的，对于普通家庭来说，难以接受。于是，吴索竺的研究团队正在研发一种通用型的CAR-T，这样可以大幅降低成本又增加疗效。

虽然CAR-T疗法在血液癌中大放光彩，但在实体癌中受阻。因为实体癌有微环境干扰。这些都是吴索竺团队正在努力突破的方向。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持之以恒地不懈努力，吴索竺团队设计出一种新的复合型CAR-T细胞。不仅可以轻松化解实体瘤微环境，还可以增强疗效，降低毒副作用，把杀癌魔最后一公里彻底跨过。这一壮举轰动了世界。这是人类医学界划时代里程碑。自此，千古以来，悬挂在人们身体健康头上最大的勾魂恶魔总算被掀翻在地。吴索竺的团队也被誉为打倒癌魔的孙悟空。这样的赞誉给一万个掌声都不算多。

荣誉已成过去。人类还有许多需要攻克的疾病。回到家的吴索竺，他看见母亲杨彩凤忧伤的面容，不禁问道：“妈，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没事，而是你舅舅得了晚期肺癌，你表哥威武得了尿毒症。”

柿子专挑软的捏，真是祸不单行。听闻，吴索竺还是震了一下。在他的印象中，舅舅和表哥都是特别强壮的，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而且家族里也没有这样的病例。故里镇又是山清水秀，空气清新的地方。这样的结果有些难以置信。吴绣缘接说道：“大舅舅一家，特别喜欢吃腌制菜，霉豆腐，口味重的食品。这些食物都是肾脏杀手同时会催化肿瘤细胞生长，肾脏是人体哑巴器官即使衰竭了也不痛不痒，加上太过劳累，就是铁打的身体也要倒。这跟家族有没有传统疾病扯不上关系。说白了，是生活饮食习惯和作息习惯造成的。”

吴索竺接说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去看一下，办法总比困难多。”

于是，一家人驱车前往故里镇舅舅家。一进门，眼前的一幕还是让吴索竺和吴绣缘愣住了。许久不见的杨盛青和杨威武病得极其消瘦，两眼深凹，颧骨高高凸起，单薄的身子跟纸片人似的，风轻轻一吹都会飘走。

吴索竺连忙上前拉着杨盛青和杨威武的手，说道：“舅舅，表哥，不要怕，现在医学已经能治好晚期癌症和尿毒症。”

杨盛青急促咳嗽了一阵，摇了摇头道：“我都问过了，那些神药是用钱堆出来的，我们家没有钱，也没有什么商业保险，根本就用不起。那都是给有钱人准备的神丹妙药。我老了，死了没有什么，就是威武还年轻，还没有老婆孩子，要是也这么走了，有点可惜。”

话音未落。杨彩凤的眼泪夺眶而出，如同断线的珍珠滚落下来。立马接声道：“哥，威武这孩子的命我一定要救。”

吴索竺连忙安慰道：“威武哥，不要怕。我们江城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的干细胞疗法已经非常成熟。这种新型技术没有传统肾移植的排斥副作用，跟正常人一样，就是要提前把身上的干细胞提取出来，经过一段时间培育再移植。”

一语未了，“噗通”一声，只见父子俩跪地碰头，泣不成声说道：“谢谢！”

吴索竺兄妹连忙搀扶道：“都是自家人，不要这样。”

杨彩凤抹泪说：“竺竺，缘缘，你们兄妹先带威武去看病，我陪你舅舅聊一聊。”

望着孩子们匆忙离去的背影，杨盛青满脸泪痕道：“妹子，我知道你的心地善良。虽然咱们亲戚多，也只有你是个心善之人。这些年你也不容易，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成长。亲戚们都说你家里有钱，可谁家都有用钱的地方呀。你们愿意出手帮助威武，我和威武永远记住你的恩德。对我家来说，这些重病有药也是用不起的。就是把我全家卖了，也不够药钱。”

“哥，你放心。钱的事，我会想办法。幸运的是，现在医学技术能治得了这些病了。”

“我知道你是心好。就是能有办法，也不可能把我和威武的病一起看，那样也会拖累你家的。”

“哥，钱没有了还可以赚。命没有了就没了。不要想太多。”

“这我知道。就是威武病治好了，让他做牛做马一辈子也还不了给他花的医疗费用。”

“哥，有些东西不是这样衡量的。索竺和绣缘两个孩子都有孝心。很乐意帮助别人，更何况是自己从小儿一起长大的表哥了？”

杨盛青连连点头，泪如雨下。

“哥，今年十一，索竺要结婚了。对象是绣缘的大学同学。姑娘聪明能干也很实在，到时候，你要来喝酒呀。”

“一定，一定。”

不管杨彩凤如何劝说，杨盛青死活都不肯接受治疗。他只是自己找了一些民间偏方，熬中草药喝，过一天算一天。

经过一系列科学治疗后，杨威武的肾衰竭病治愈了。只是杨盛青没等威武出院就先走了一步，与世长辞。

听到杨盛青离世。吴索竺还是难以忍住悲痛，眼泪跟开阀水龙头那样哗啦啦地不住往下掉。十年前，他的父亲吴波乐肝癌晚期救不了，那是彼时现状没药可救的无奈。而今癌症已经不再是令人闻之色变的绝症了，且是在他亲手带领的团队攻破的。本以为世间再也没有人会因为癌症折磨而死去。可是，现在他的舅舅却死于没钱救命，这样的事实，让他无法接受。

吴索竺终于明白了，他的爷爷临死都要怀抱着《六祖坛经》，以及他的父亲为什么要他和妹妹认真读佛经《六祖坛经》，这跟迷信没有关系。当医科学家攻克世上所有顽疾后，依然无法挽救普通人家的家庭穷病。而佛经是一剂良药，是治天下苦难家庭的心灵鸡汤。让无可奈何离世的人不抱怨恨。

生活还得继续，大病初愈的人，依然会受用工单位的歧视，不容易找活干。吴索竺给杨威武介绍了一份在医院药品仓库管理工作。这对于杨威武本身比救他一条命的意义还大。

杨彩凤很欣慰，虽然付出了巨大的金钱和精力代价，不管是女儿吴绣缘还是儿子吴索竺都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提过任何一句要杨威武报答的话。好像跟没有发生过事情一样，兄妹俩依然是每天开开心心的工作。她忽然明白了佛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核心思想。也在无意之间解开了，大字不识的六祖慧能为什么会闻经即悟无师自通的疑惑。或许，在慧能砍柴为生的日子里。他常常遇到过需要帮忙的人，譬如一同上山砍柴人，他们有年纪更小的。这样慧能出于善良的本心就主动去帮忙。却从来没有想过要人家来感恩报答。这样的事情，经常有之。慧能已经非常习惯了。所以当他听到街边客人诵读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时，立马就觉悟了。觉得这话就是他自己想要说的。吴索竺兄妹在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也从来都没有自诩过救了多少人，做过多少好事，他始终觉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或许在吴索竺兄妹工作过程中遇到过不顺心不如意的时候，也有过辗转反侧心里挣扎，但最后兄妹俩选择从善如流。他们在无形之中也在开悟了“应无所住而生其心”的智慧，兄妹俩就是个活菩萨。社会正需要这样的人民活菩萨。智慧的秘籍没有那么深奥，开悟了其实就是很简单一个道理，智慧宝典灯塔无时无刻不在闪耀光芒。谁都希望人间没有疾苦，没有遗憾。我本无意入红尘，奈何红尘入我心。

真是：自古菩萨渡疾苦，人间憾事何其多。灵山就在胸前坐，放下心来就是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