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走了。早上11点多,父亲接到了老家大舅的电话——80多岁的外公早上8点多与我们永别了。当时,我们一家三代五口刚看完我新买的房子,准备到小区里看看别人是怎么装修的,大家兴冲冲地走在小区的院子里,边走边谈论着我们新房子要怎么装,母亲还一直在叮嘱我和妻子,装修要简单一些。父亲悄悄给我说了外公去世的消息,并和我达成了一致,中午饭后再慢慢告诉母亲这个不幸的事实。我们不想破坏当时母亲的好心情。节俭了一辈子的母亲,在看到儿子咬牙买的有电梯的有两个卫生间的大房子后,对房子的基本情况还都比较满意。我带着父母和妻女,走马观花式地看了几间正在装修的房子,女儿叫嚷着别人家的吊灯漂亮,母亲啧啧称赞着样板间里储物柜很实惠,而我和父亲都各自怀揣着心事而惴惴不安,尤其是我,那一刻对装修的事已索然无味了。
外公对母亲很重要。母亲经常说,没有外公,就没有她。
母亲六、七岁的时候,正值3年自然灾害,“饿不死”成了当时最大的奢望。外婆在外公外出寻找粮食的时候,将当时最小的母亲换给了山坳里的一户人家,母亲懵懵懂懂地跟着陌生人走了,家里多了10个白面馍馍。外公回来后,对外婆发了火,提着9个白面馍馍(1个馍馍已经被几个孩子吃掉了)走了几十里山路,硬是把母亲要了回来,并对外婆说:“要饿死也要一家人死在一起”。在外公的呵护下,母亲渐渐长大成人,没有上过一天学的她嫁给了当石油工人的父亲,从此便不再为吃饭的问题发愁了,甚至一路从乡下搬到县城,从县城搬到油田,乃至现在已经定居到了千年古城咸阳。
我影响最深的是外公的经济头脑。十几岁开始,外公就挑着一副担子做点小买卖养家糊口。政策允许后,正当大家都犹豫不决时,外公用伍佰元钱注册了营业执照,成了几十万人口的县城里第一个个体户。从此,生意越来越红火,每逢过节,尤其是腊月,我和母亲都要到外公的小卖部帮忙。外公算账很少用算盘,不管顾客买多少东西,只见他嘴里一念叨,就把帐算清了。小时候,一有空我就静静地坐在外公小卖部里的长条板凳上,看着外公潇洒地打发着一个个顾客。外公也会在闲下来时,和我说说话,还会时不时地给我饼干、瓜子、糖果等好吃的。记得有一次,外公让我去县城中心的国营食堂买一个花卷。那时,虽然已经饿不着肚子了,但白花花香喷喷的花卷还是很少吃的。我边往回走边一点一点掐着花卷吃,等到外公跟前,一个花卷已经面目全非,就剩一点芯了。外公笑了,又给了我钱,让我再去买。
1992年2月,由于我户口“农转非”,要到油田参加高考,我们举家迁往了父亲的单位。记得当时我很高兴,要吃城镇粮了,也可以不用很久才能见到父亲一面了。而外公那时候的心情,我后来才慢慢明白,女儿要搬到外地生活,对于当时的外公是怎样的伤心啊。因为,外公的两个儿子并不很孝顺,改善生活“打牙祭”和换季的衣物等基本都是母亲记在心上。母亲说,人老了,就象娃娃一样,嘴馋。而当时,我和妹妹隔三差五就给外公送饭,看着外公狼吞虎咽地吃完后,带着空碗、带着满足回去。搬家那天,外公呆呆地看着大家忙碌,一个劲地叮嘱我们“多回家看看”。现在想起,不禁一阵酸涩。搬迁油田后,我很少回老家去。只是母亲坚持每年要回去好几次。我都已记不起,最后见外公是什么时候了。
……
母亲爱吃羊肉。看完房子后,我带着父母去吃羊肉。饭桌上,我和父亲没有说话,只有8岁的女儿在说着一些孩童的话语。母亲吃得很香,她没有觉察出什么。回到家,我又和父亲达成了一致,等午睡起来后,再将消息告诉母亲。父亲迷糊了一会,就出去到外面给老家打电话了。下午4点多,母亲醒了,父亲也回来了。趁母亲上卫生间的间隙,父亲悄悄对我说:“还是等晚饭后再告诉你妈吧”,我默认。父亲爱吃面。妻子在给女儿洗澡,我让父母看电视,自己开始做酸汤面。和面、擀面、炒菜、下面,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吃完晚饭后,新闻联播开始了。我和父亲四目相对,我两都明白,不能再拖了,后天一大早他们就要赶回老家了。
父亲终于将“包裹”了一天的外公去世的事告诉了母亲,那一刻,我看到母亲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紧接着眼泪就流了出来。自己亲爱的父亲没有了,那是何等的伤心啊!尽管他远在几百里之外,但毕竟有活着的念想。而从这一刻开始,这点念想,这个回家的理由,也被带走了。母亲哭着,鼻涕和眼泪挂在脸上,她给我们反复哭诉着外公这辈子的辛劳、慈爱以及晚年的种种不幸。父亲和妻子一遍遍地安慰着母亲,口拙的我,只有默默地强忍着泪水看着母亲哭。终于,我冲进了浴室。洗澡出来后,母亲依然在哭,父亲附和着她回忆着过去、回忆着外公。妻子问我,怎么今天洗完澡后眼睛红得厉害,我说不知道。
夜深了,妻子和女儿已经睡熟。我在书房写着博文,我能听见父亲还在安慰着母亲。我知道,对于母亲来说,这个黑夜是不眠的,更是漫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