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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都登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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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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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里

1992年夏,由于连日阴雨,那条通往故乡的瓦丹路多处塌方。我和同学们只好搭乘一辆货车,翻越海拔4000余米的折多山,过八美,再翻越一座海拔3000余米的疙瘩梁子后,一头扎进山谷里。也许是长途乘车疲倦的缘故,当车过疙瘩梁子后,我背靠着车厢一角,竟沉沉睡去。在梦中,我忽然感觉自己的额头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同行的一位女同学哇哇大哭起来。我连忙睁开眼,才看清眼前的状况。我们乘坐的汽车滑到了沟谷里,我们就被困在狭长的谷底。后来,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我们终于再次回到马路上。

此时,天已逐渐暗了下来。我们将散落的行李收拾好后,结伴向着县城的方向走去。当来到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时,天已完全暗了下来。四周黑魆魆的,而脚下的马路因为夜雨的缘故,愈加的湿滑。我们在暗夜里高一脚低一脚的向前走去,有人因为路滑而摔倒在地。我们知道,如果再前行,说不定会出意外。于是,经过简单的商议后,决定在马路旁的草坪里过夜。

我和几位年龄稍长的同学忙着在黑夜之中摸索着捡拾柴火,其余男生则将草坪里的石块捡起来,扔到远处去。而几位女生则负责看管我们的行李。幸好,这里曾经是伐木工人的工棚所在,地面上还遗留有许多引火用的牛毛毡。不一会儿,我们每人抱着一大捆柴火回到我们的住宿地,烧上了火。火苗在漆黑的夜中摇曳着,照亮了满脸倦色的我们。此时,远处的山峰上,月光洒在山尖上。山的上空,有几朵被月光镀上了一层白边的云彩,漂浮在空中。过了一会儿,白色的边渐渐淡去,云层也隐去了自己的身影。于是,整个世界,都被暮色包裹了起来,严严实实的。就在着暗黑的世界里,远处的山梁上,一排排灯光闪烁着。同行中一位同学告诉我,那里就是牦牛村寨的所在地,那些灯光,应该是农户家中的电灯吧!看着这些在夜色中跳动的光芒,我想,此时此刻,人们就在明亮的灯光下围炉而坐,一边品尝美酒佳肴,一边讲着远古的故事。

那一夜,我不知是怎样度过的,只记得那一夜特别的漫长,闭上眼,寒风拂面,睁开眼,星光就在头顶上闪着冷冷的光。

这是我第一次以这种形式出现在牦牛村寨旁。或许这就是一种缘分,师范校毕业之后,家住小金谷中的我,却被分配到牦牛村寨里的小学校工作,且一待就是六年之久。

牦牛藏寨就坐落在一处山脊上,全寨子有八十余户人家,挨挨挤挤的。谁家炒了什么菜,半个寨子的人都能闻到它的香味。在这里,我的梦境在逐渐的破碎,我想,再过上一两年,也许我就会离开牦牛,奔向别的村寨。

离学校三四百米的山谷底,有一条小河,人称“牦牛”河。河面上有一座木桥,类似于藏区的伸臂桥。过桥以后,有一块草坪,据老人们讲,这里原先是田地,只是后来由于疏于管理,田地逐渐荒芜,成了草坪。也因为有了这片草坪,藏寨里的人们才有了耍坝子的地方。一到夏日,人们相约来到这里,在草坪里搭建起简易的帐篷。帐篷里,支上几块石头,架上一口锅,烧制喷香的酥油茶。人们坐在帐篷里,一边品尝佳肴,一边让目光穿过藏寨的上空,最后落在远处的雪山上。

我对牦牛藏寨的感情,就像是我慢热的性格一样,是一点点培养起来的。每一天放学后,我都要到村东头的水井边去走走。水井是一座具有上千年历史的老井,井边有一棵老树,卧在井口上。对于牦牛人而言,藏寨里的这一口古井有着某种神力,如遇到眼睛红肿,只需要在眼皮上抹上一点井水即可;如果有头脑发热的一些小毛病,只需要喝上一两口井水就行……总之,这一口水井在人们心中早已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每一次到水井边取水,需慢慢的行走,不能发出声响,因为如果有声响会会惊醒井里的神。

在古井口,有专供人们祭祀用的祭台,每一天里,都有老年人来到这里,放上一些贡品,再念诵一段经文。而在这里取水的人们,取完水后快速离去,步履匆匆,似乎也并未多看它一眼,而这一口井和这一棵古树却看着他们从懵懂少年长成耄耋老人。而我则不然,我喜欢呆在古井旁。在这一口古井里,水清澈透亮,井底铺着青石板。水流从井底旁的石缝中流出,一连串的气泡说明水井里的水在不断的往外冒。古井里,有几十条土鱼生活在这里,它们就住在这泉眼里。白天,它们扇动着鳍,在清澈的水底觅食,如果有人来到井口,那细微的震动声让游鱼惊慌失措,一溜烟从泉眼处游进去。没过多久,一两条大胆的鱼急速地煽动着鱼翅,从洞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接着,又是一条。最后,挨挨挤挤,一起游出了洞口。此时,我屏声静气,看着在水中或嬉戏、或觅食的游鱼,时间就在我的眼前滑过。

夜晚的牦牛藏寨,异常的静谧。每一户人家的窗户上灯光次第亮了起来,就像是几年前我从夜宿的地方看到的光芒。在这时候,忽然间感觉时间已完全停滞不前,几年时光仿佛弹指一挥间。我坐在走廊上,让目光越过藏寨,向着更远的地方看去。此时,满天的星光闪烁着诱人的光芒,一弯月牙悬挂在山顶。天空中因为有了这些微弱的光芒,天幕不再那么湛蓝,反射着淡淡的黄色光晕,一切都是那么的妙不可言。这时候,村寨里有夜行的人从那条当地人称为“街”的路上经过,引得几户人家的狗狂吠起来。临街一户人间的窗户忽然间被打开,一位头发蓬松的老人伸出头观察夜行人究竟为谁。当认清楚时, “上来喝茶!”拖长了声调,在夜空中传得很远很远,这是我每一个夜晚几户都能听到的吆喝声。那时候,我还暗自发笑,夜晚还喝什么茶。不过,后来,听多了之后,也就明白,这其实是当地人打招呼的一种方式而已。

有时候,放学之后,我就坐在自己的寝室内,一边听着外面鼎沸的人声,一边看着书。偶然间一抬头,几只黑色的猫从面前的窗台上跑过。不一会儿,在操场里就响起猫打架时发出的声响,一切都显得恐怖起来。在我的老家,有猫打架是为了争一颗头颅的说法。因此,我决计是不敢看的,于是,匆匆关上书本,钻进床铺内。

六年后,我调往离牦牛藏寨二十余里地的永西村小。永西村,古称铜炉房,相传几百年前,曾有人在这里开炉取金而得名。在村东头的那片草地中央,还有冶炼的遗迹。听当地的老人们讲,永西盛产黄金,且产量高,因此,开矿的老板都是用斗来盛金的。一次,老板手下的工人们都聚集在工棚里赌博。突然,工棚后的山体上,石块泥沙倾泻而下,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工棚瞬间被冲垮,直至完全被淹没,工棚里的工人无一生还。因此,最后的忠告是,太阳落山后,就不能再到那里去,因为有他们的鬼魂在那里游荡,会紧紧地缠住你,不让你离开那里。在这里,类似于这样的故事还有很多,如神仙门、狮子山和仙桃山等,每一个传说的后边都有一段凄迷的故事。也因为有了这些故事,使得我深深的爱上了这一片土地。在这里,一住就是九年整。

后来,我终于考调到县城里,在县城里也拥有了自己的房子,离单位只有一两百米的路程,很是方便。最满意的是,举头即可见四周高耸的山峰。事实上,对于丹巴人来说,抬头见山已是常有的风景。然而,对于内地的朋友而言,当我告诉他们,我家就在山脚下居住时,他们的眼中满是歆羡的样子。为了满足他们的好奇心,我又为他们详细地说起不同时节山城的美景。春日里,层林尽染,山花烂漫,山城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山腰,那些灌木的枝条上,长出嫩绿的叶片,一些花朵按耐不住赶春的念头,早已在枝头悄然绽放。一时间,山林里到处都有野花盛开;夏日里,山城旁的山是郁郁葱葱的,天空之中,也多了许多的云气,山顶上,总有雾气萦绕。而最神奇的是,山峰之上,有白色的石英石矗立云间,如天上的神人,若隐若现。如果遇到风和日丽的日子,石英石尽显身形。在这时,谷底往往会风声大作,一道水柱起于大渡河中,如一条游龙直冲云天。最后悬于白石之上,那些水珠便从空中落下,仿佛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一时间,水流如柱,一道瀑布悬于白石之下;秋日里,那些绿色的树林褪去了绿的衣裳,满山皆是黄的红的树叶,如上帝打翻的调色盘,展露出多姿多彩的样子;冬日里,雪花从彤云密布的空中纷纷扬扬的飘洒下来,落在山谷底,朗润了河流。落在城市里,激起人们的欢呼声。落在山林里,白茫茫的一片,一切生命都在这白色的世界里积攒着元气……当我这样描绘山城的时候,朋友们往往发出一阵阵的感叹声。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如有朋友到山城游玩,我总会带着他们去爬山城后的山坡,游藏寨,看美景,朋友们总是啧啧赞叹。在藏寨里,热情好客的乡民总是热情的向我们打招呼,拉着我们的手,邀约我们到他们家中作客。朋友看着眼前的一切,被乡民们的热情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们告诉我,已有许久没有见过这么热情的场面。我趁机说,如果有机会,可以带着更多的朋友到这里游玩。

后来,我也到过不少的城市。然而,不管我面对怎样的风景,我总是特别的想念我的山城。我知道,我早已成为了山城的一份子,不管我身在何处,我总是要回到那里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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