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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胜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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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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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在桃花源

春分过后,气温明显回升,有了接连几日夜雨的滋润,春意渐渐地浓了。

河岸边,一树树的桃花灿若云霞,身着红衣的新娘满脸娇羞,眉目之间又挂着一丝丝的欣喜。一阵阵清脆的歌声在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娇艳、明媚的桃花随着歌声在久远的历史天空上回荡。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当我们读到甚至听到这些似曾相识的文字,往往能勾起尘封心底的桃花,眼前浮现出一片灿烂的桃林,温婉的桃花随风摇曳,这是国人心中藏匿的桃花源情结。

又是一年春,一溪春水碧于天,两岸桃花正嫣然,我沿溪踽踽独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断断续续的歌声从《诗经》里穿越千年时光的尘埃,唱响在我的心头,无端地让我有了急切探寻到渔人路志的想法。问津亭里,我在心底仔仔细细地搜寻。

一 梦幻桃花源

“桃花源”这三个字读来就给人一种春风拂面,十里桃花明艳动人的画面,桃花林里那一段人仙之间的爱情,演绎成一个凄美的传说。

话说东汉明帝时期,会稽郡剡县有阮肇和刘晨结伴去天台山采集谷皮这种草药,山高林密,杳无人烟,两人三番五次地在原地转圈,看来是迷失了方向。十三天过去了,两人早已吃完干粮,无可奈何地斜靠在溪边的岩石上,靠着溪水顽强地支撑着最后的生命。绝望之中的他俩发现了漂浮在水中的芜菁叶和盛有芝麻饭的盒子,他俩分而食之,沿溪水而行,寻找上游的人家。

不知道走了多远,溪面渐宽,两岸多植桃树,满树繁花似锦,溪边两位云鬓高耸、遍身绫罗的绝色女子见到他俩,满心愉悦地说:“瞧,阮、刘二郎终于来了。”十多天后,阮、刘二人与两位姑娘成就了姻缘,忘却了人间的烦忧。半年后,他俩思乡心切,食不甘味。二女子苦留不住,遂送二人出了桃花林。

二人出山后,发现原来的村庄已面目全非,村民已历七世,此时已是晋太元八年。此后经过唐诗宋词里各种人仙奇遇的发酵,《醉桃源》《阮郎归》等诗词的流传,桃花源已是仙气飘飘的所在。

夕阳斜照,倦鸟归林,随风飘零的桃花落满小径,落在溪水,也停留在那几个还在把酒言欢的人的肩头。春风浩荡咏桃花,你来我往相唱和,一首接着一首的桃花诗乘着酒意联袂登场,为方便记录这次盛大的诗酒会,陶渊明特意作《桃花源诗并序》以记之,也就是《桃花源记》。

也许是上天的安排,陶公所作的序得以流传千古,桃花源诗却无人问津。在序里陶公一改桃花往日妖娆、浓艳的形象,重新赋予桃花温婉、明媚、富饶、安然的诸多内涵,桃花源这才成为人们心目中的世外桃源,更是精神上一种真真切切的向往。

我不由自主地伸手顺着传说的方向凌空抓上一把,手心里满是七彩的光芒,闪闪烁烁,甚是耀眼。我心里默默地回味陶公文章里渔人路志的情形,是短暂,也是永恒,心里颇为安然。

二 霜菊伴墨香

水穷处,一叶小舟横,灰黑的船身虽经风雨的洗礼,仍在等待渔人的归来。

眼前有一山,山中有洞,仿佛若有光。我沿仅通一人的小路前行数十步,便豁然开朗。平地、山坡皆遍植桃树,高高低低的桃树开满鲜红、粉红的桃花仿佛起伏跌宕的花海,不容分说地向你扑面而来,给惊魂未定的你一个温馨的拥抱。

桃林四周皆山,山势陡峭,壁立千仞,除去银色的崖石寸草不生之外,树木繁多,满目苍翠。中间土地平旷,田间阡陌纵横,在桑竹、桃花的空隙处,偶尔能瞥见三两处茅草房顶,守护着中央百十亩大小的美池。

只有春风善解人意,知道我是山一程,水一程,专门前来桃花源拜谒还在醉酒酣睡的陶渊明老先生。我顺着美池的右边前行,远远地就看见“陶公祠”那三个金色的大字。它是一栋典型的杆栏式吊脚楼,青瓦下门窗灰白,给人一种熟悉又亲切的味道。两厢的菊花青翠,虽然未到花开的时节,那种清新可人的模样也给人一丝丝莫名的欢喜。中间是陶公塑像,他头戴帛巾,身着袍衣,一手握书,一手捋须,似在潜心典籍,似在吟诵新作的诗文,那种悠然自得的神情,如青莲般的高洁之气让人钦佩不已。

陶公少时有大志,怀大济苍生之愿,曾携书剑独行,欲展经天纬地之才,然时运不济,仅仅做过一些地方小官,且不堪忍受官场那种骄奢淫逸的贪腐之风。随着一句“岂能为五斗米而折腰”这样简单果断的话语,陶公在彭泽令任上挂印而去。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陶公每每日出而作,荷锄带月归,在那片新开垦的贫瘠之地已成了一个精神自由的农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一年或许风调雨顺,南山下的豆子和菊花应该有一个好的收成,有了与来访的友人们饮酒作诗的底气。其实,更多的是陶公在菊园、在南山、在饮必醉的美酒里孕育出那一行行流传后世的诗文,在千年的历史长河里熠熠生辉。

拾级而上,中堂挂有陶公的画像,笔画寥寥,神态安详,栩栩如生。室内陈设极为简单,一房间的墙壁上挂着蓑衣、竹筐、铁锹等农具,墙角里有一个深黄的竹筒守着空空如也的米缸,各种器物尘埃满身,仿佛在讲述着千年的沧桑岁月。书房里,有一床一桌,桌上的笔墨纸砚犹在,旁边放着几本泛黄的旧书,地面上散落着两个打开的酒葫芦,定是昨日里陶公又醉,还没来得及收拾。我久久地站在书桌前,看到还在散发着千年墨香的陶公诗文,烟雨中的桃花源在心底冉冉升起。

在记忆中,陶公的门前应是五柳,如今,只剩一棵柳树孤独地摇曳着修长的丝绦。我轻声地问:陶公是杖黎未归,还是在对着桃花弹着别具一格的无弦琴?烟柳无声,独舞春风。

三 情满五柳村

款款而来的桃花溪一个温柔地转身,默然地向洞口方向而去。河岸边修长的条石经过细细地打磨后做成宽大的门框,翘角的飞檐带起向上升腾的高昂,古朴大气的朝门连上一堵高大的石墙,左边植上数根翠竹,右边的绿叶丛中隐现三两枝桃花,这就是桃花源里第一个村落——潜村。因陶渊明字元亮,又名潜,故名潜村。

潜村里房屋众多,土地平旷,每逢客至,桃源人便在此“设酒杀鸡作食”热情款待来宾。主屋的中堂上挂着至圣先师孔子画像,右边是卧房兼书房,左边是生活起居的地方,陈列着陶瓮、陶罐、陶俑、陶瓶等日常生活用品。

门外的鸡鸣惹起了狗叫,远处又传来一阵阵孩童诵读之声。我轻轻地游走在各个房间里,感受着主人家留下的生活气息。朦胧中,我仿佛看到陶公端坐桌前,神情庄重地向弟子们传道授业。

五柳村里,细柳轻舞,桃花含笑,一架悠闲转动的水车在不紧不慢地舂着石窝里的稻谷,唱着“咣当咣当”的歌谣。行走在古木苍苍、竹影婆娑的山路上,虽有日头当空,仍然感受不到一丝的热意。

高山有好水,好水酿好酒。山泉水经阶梯式排列的陶罐引流到山脚,泉水经罐口喷涌而出时,好似一条条银色的飞瀑从九天落下,甚为壮观。旁边的竹林里一面“桃花酿”的酒旗迎风招展,红纸封印的酒瓮小山似的堆着,无声地勾引着行人的目光。

酒好,喝的方式也须优雅。开一条极为曲折的小渠,引来一股清泉,打一壶甜酒或甘洌的玉米酒,在上流放置两边有耳的木制酒杯,顺流而下时停在谁的面前,谁当取饮,称为曲水流觞。不知何时,一位身穿黄衣长裙腰系细长摆带的秦装女子,双手食指捏着一片脆嫩且富有弹性的树叶,吹着叶曲为品酒的游人助兴,让人有了一种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时空错觉。

所见的茅屋中就这间别有一番味道,两棵相隔大约四米的树就是茅屋的柱子,没有大门,其余用竹篱笆来遮风挡雨。茅屋里吊着一些编织精美的篓、篮、灯笼、筐等器物,各竹器上编有人字纹、梅花眼、菱形格等花纹,当属上品。屋檐下一个身穿秦衣的汉子在划着篾条,或许是要划出精细的篾条,汉子弓身低头,神情专注,丝毫不为匆匆的行人所扰,要不是手中的篾刀在细细地移动,就让人觉得是一座雕像。

五柳村是桃花源里最大的村落,房屋多,人口稠,作坊密集。藏在茂林修竹里的五柳村,山岚如带,清风徐来,别有一番风景。在炊烟里,圆滚滚的黄豆经过一番粉身碎骨的操作,变成清香白嫩的豆腐;在佳酿里,惠风和畅,曲水流觞,桃花酒里吟桃花;在歌声里,樵子和农夫你唱我和的山歌久久地回荡在五柳村的上空……神奇的大自然用无形的画笔为五柳村勾勒出一张如歌的田园画卷。

四 落花人独立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山石耸立之下的这个村落就是拙村。拙村里的桃源人家散落在桃花溪的两岸。由于溪水长年充沛,两岸花木繁盛,桑竹遍布,芳草萋萋,藤蔓倒悬。

过一座小桥,便有一户人家,低矮的茅草小屋前是一个偌大的庭院,没有围墙,那个由两根大木和几张树皮搭起的大门还挺有仪式感。小屋的主人是一个讲究的人,房前屋后收拾得干净整洁,院子里摆一张宽大厚实的木桌,配上几个树桩作凳,溪边几根手臂大小的野藤来来回回地缠在屋边的桃枝上,好似长蛇乱舞。几名游人喝着茶水,安静地守望着这个不敢高声语的世界。

大门外,是一块宽阔的地面,千树万树的桃花一眼望不到尽头。起起伏伏的地面,深深浅浅的花儿,仿佛花海一般地涌动,又宛如飘浮的一块云锦。

走进桃林里,就听见了花开的声音。孩子们永远是好动的,远远地就听到追赶打闹的声音。大人们总是不厌其烦地要把最美的桃花留在自己的倩影里,站着、躺着、正面、斜面,甚至背影,哪一种姿势都舍不得放弃。

前几日的宿雨,使得桃花开得格外地艳丽。我细细地欣赏着这些红如碧血、粉似胭脂、白若羊脂的桃花。单花、重花的花瓣上水珠晶莹剔透,妩媚中又多了几分怜爱。我不知不觉地行至桃林深处,久久地立在花枝下,明显地感觉到山阴处的桃花少了阳光的眷顾和装扮,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在春风里笑得不够灿烂。连一向嗜花如命的蜜蜂也无影无踪,看来是醉倒在了阳光明媚的那杯酒里。令人欣喜的是,不管有没有上天的眷顾,不论是否有人前来欣赏,枝条上仍然是热闹地打着花骨朵儿,坚定地要开出属于自己的那份春天。站得久了,肩落艳艳的花,周身淡淡的香,大脑里一片空白,我仿佛也成了一树火红的桃花。

苏轼曾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拙村里的桃花溪绿水如带,喜水的慈竹得以在岸边肆意疯长,天空中仿佛撑开一顶顶绿色的伞盖。站在临塘而建的吊脚楼上,推开窗,塘中游鱼成群,可看见竹林里的风,吹得清香满屋,何拙之有?

在一间侧房里整齐地摆满了木架,架上有很多簸箕,这里应是养蚕的场所。一位老妇人在细细地擦拭着每一张簸箕,怕是要迎接即将降临的蚕宝宝。

方方正正的火塘上,放有四五个树桩凳和草凳,熊熊的火苗使得鼎罐里的水汽“扑哧扑哧”地冒出,房梁上吊着的腊鱼和腊肉熏得黢黑。水汽声没能惊醒旁边倚柜小憩的秦装汉子,想是劳作而回,睡得较沉。

我小心地靠着窗,以免打扰汉子的清梦。窗外是桑、竹的青绿世界,连林中的鸟啼和岩石上的飞瀑仿佛都变成了绿油油的颜色。我轻轻地闭上眼,顷刻间,感觉到缓缓地脱离了盲从的人流,听不见千篇一律的话语,没有了人潮汹涌的喧嚣……我需要在前行的驿站稍事休息,让疲于奔跑的灵魂勉强赶上,眼前的山是心中的山,水是心中的水,花是心中的花,自己还原来的自己。

五 乌篷按玉箫

桃花源四周青山叠翠,又恰逢前几日的连绵春雨,山间多飞瀑,林中多清泉,可就是奇怪,明明流水潺潺,却难见其踪影,总是悄无声息地从湿地里汇入美池这个大家庭。

美池中间有一岛,岛上建有一座飞檐翘角的凉亭,可经风雨桥上岛,也可由亭后的跳岩登岛,胆大的人多选择胆战心惊的跳岩。其实惊险的跳岩总能送给行人绝妙的风景,有桃花戏水,有细柳柔情,有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只有那一湾睡莲还在酣睡,才冒出丁点儿的绿意。跳岩的尽头是一座很小很小的桥,小到“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的唯美境界,也就是只能容纳下两个有情人的桥,故名情人桥。

一位身穿红色汉服的姑娘盘腿而坐,双膝上横放一张瑶琴,身边绿色汉服的姑娘撑起一把小巧的油纸伞,两人齐腰的长发和随风轻扬的衣裙就已是桥上一道亮丽的风景。未几,随着纤纤玉指在琴弦的跳动,宽大的红袖翩翩起舞,深沉悠远的琴音四散开来,让人挪不开眼睛。碧水倒映着蓝天,清澈见底的池水让鱼儿虚空一般地存在。姑娘的双手开始雨点般地落下,舒缓的琴音顿时激昂起来,惊得桥下的鱼群如离弦之箭一般地逃走。

古朴典雅的琴声刚刚随风飘散,美池边沿的水面上升起淡淡的白雾,由淡而浓,向整个水面弥漫。顷刻间,茫茫白雾中的风雨桥和凉亭就宛如仙境里缥缥缈缈的宫阙一般。先是恬静、秀雅的箫声洞穿浓雾,随后才见雾中驶出一艘乌篷船。船头立着的还是先前那位弹奏古琴的姑娘,不过换了一身粉色的衣裙。船尾是一位头戴箬笠,身披蓑衣的船家,手执一杆长篙慢悠悠地划着船儿。姑娘的箫声圆润轻柔,情意绵绵,有如天籁之音。白雾升腾的水面让飘飘荡荡的小船仿佛在云端划行,姑娘轻巧地耍了几个花腔,箫声转向清幽凄婉。姑娘的乌篷船绕池一周,消失在凉亭后的桃花深处,那一曲凄美的《鹧鸪天》还在心头萦绕。

六 太古听春声

太古洞长约三点五公里,形如一个拉长的半圆柱体,历经三亿多年的发育,洞内石幔高悬,石帘低垂,石瀑落九天,石笋遍地生,美轮美奂,气势恢宏。然而,洞中奇观却因一群借住的“外人”而载入史册,声名鹊起。

“千卷遗书秦火后,几人负笈酉山阳。”说的是一群咸阳儒生,为避焚书坑儒之祸,负书籍,渡长江,沿乌江而至酉阳,过着“日出躬耕绿野,日落沉醉红霞”的生活,让大量的诗书典籍得以保存。至今,太古洞的洞壁上刻有清代酉阳知州罗升梧题写的“太古藏书”四个大字,虽经风雨侵蚀,如今仍清晰可辨。

清《四川通志》说:酉阳汉属武陵郡之迁陵地,渔郎所问之津,岂知不在于此?另据《酉阳直隶州总志》记载:“核其形,与陶渊明所记桃花源,毫厘不爽”。读完这些史料,无非是想让世人皆重温“世界上有两个桃花源,一个在您心中,一个在重庆酉阳”这样一个大梦,一个不会醒来的梦。

我站在太古洞口,看无处不在的桃花,赏桑竹的新绿,听空山的鸟啼,吹一吹含着花香的风,感受桃花源里不一样的春天。说起春,总是让人心生暖意,满心欢喜。当然,也可以像蒋捷那样挑一担花来换一壶老酒。“担子挑春虽小,白白红红都好,卖过巷东家,巷西家。”可惜我久居山高月远之地,滚滚红尘之中,竟也为浮云遮眼,从未遇见过挑一担春的卖花人,驱车半日,只为看别人家的春天。

桃花源里十里桃花,也为洞外的人们送去十里柔情。那个从蒋捷词中走出来的挑春人穿过时空隧道来到洞外的广场上:一条长辫,一身素衣裙,一担新摘的桃花,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桃花,桃花呢,桃花源的桃花……”买一枝花,带回一丝春天的风,一缕春天的阳光,一张张可人的笑脸。卖花姑娘还未走完一圈,那一挑子沾染桃花源光环的春天,便溜进了心怀春天的百姓人家。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桃花源是一首歌,是一幅画,是和春天一场盛大的约会。桃花源里陶渊明酿了一壶一千六百年的老酒,看一看,闻一闻,都会让你大醉一回,大梦一生。我双手捧起一枝鲜艳的桃花,安放在灵魂的深处,让它生根发芽,成为一树永不凋零的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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