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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胜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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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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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雾里的夯吉金寨

夯吉金寨的美,从寨名就开始了。

夯吉金寨位于湘西州保靖县有着苗祖圣山之称的吕洞山脚下,也称夯吉村。夯吉是苗语,是盛产茶叶的山谷。那夯吉为何又称“金寨”呢?相传苗人先祖在吕洞山下把迁徙而来的族人按“金木水火土”五行分散繁衍生息,夯吉的方位刚好五行属金,故称“金寨”。

今天的夯吉金寨,呈现出了更加丰富多彩的美。

每当山岭上倾斜着喷射而出的万道霞光笼罩在寨子的上空时,轻烟薄雾的寨子反射出深深浅浅的金色光芒,成为名副其实的“金寨”。当然,让夯吉金寨声名鹊起的还有那“一两黄金一两茶”之美誉的黄金茶。

细细看来,夯吉金寨横竖都离不开一个“金”字,蕴藏着地势之美,颜色之美,品质之美,大美之所在。

一、初醒的夯吉

“云里头,天边边,有座高高的吕洞山……”,童谣里的吕洞山仙气飘飘。吕洞山海拔一千二百多米,是湘西苗疆的最高峰,整座山系峰峦叠嶂,沟壑纵横,峡谷幽深,云雾期可长达九个月之多。山下的夯吉是“五行苗寨”中的第一大寨,坐拥九山八沟,云雾中的夯吉更是一幅奇幻的山水画卷。

夯吉山高谷深,当天际刚出现一条暗红色的长带时,从谷底升腾起的浓雾早已把夯吉遮盖得严严实实,仅几处峰峦静静地浮在云海之上。环绕夯吉那九条较大的山岭时隐时现,起起伏伏,蜿蜒盘旋,像九条巨龙一般奔向寨中那一处被称作宝山的高台之地,呈现出“九龙夺宝”的地理奇观,让人不由得惊叹起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精妙。

如果说九山是构建成夯吉的筋骨,那么八沟就是夯吉的灵魂所在。

天边那条红带在慢慢地扩大,像一片红云,像一片红海时,群山之间的雾霭兴奋了、沸腾了,翻滚着、奔跑着,以雷霆万钧之势四处突袭云雾之上的峰峦,特别是那白浪滚滚的上坡雾过处,呼啸有声,惊得下面的草木呜呜地哀嚎。正所谓来得迅猛,去得也干脆,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冲动的雾气终于安静了下来,汇聚在山腰化作一条长长的乳白色带子,剩下如美人脸上面纱般稀薄的白雾还在与树木、竹林卿卿我我,萦绕在夯吉的上空作最后的依依惜别。

当一串雄浑的公鸡打鸣声划过夯吉的上空后,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啼叫声,被惊醒的土狗也没好气地吠上几声,算是表达了它们的不满。倒是山林里枝头上的那些山鸟大度得很,要么是一群群絮絮叨叨地拉着家常,要么是激情澎湃地表演着独唱,没有谁愿意再保持低调或者沉默,场面很是热闹。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里,在“吱呀——吱呀”的开门声中,在一缕缕冉冉升起的炊烟里,古老的夯吉徐徐醒来,褪去尘封已久的纱巾,让世人一睹藏在深闺里的绝世容颜。

二、青青的茶山

暮春时节,我和同事一行十人前往心仪已久的夯吉,从吉首北下了高速,便沿溪流、峡谷而进。一路上,我们都在对零星的茶田、茶山指指点点,应该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刚过夯吉隧道,清新的空气中夹杂起一丝丝香甜的味道,接二连三的茶山点缀在成片成片的茶园里,热情好客的夯吉一见面就让漫山遍野的黄金茶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拥抱,目不暇接的我们只好任由目光静静地漫游在绿色的世界里。

夯吉属多坡岭多峡谷的地貌,谷中长年云遮雾罩,飞瀑流泉随处可见,土壤中富含硒、磷、锌、铁等微量元素,又坐落在神秘的黄金产茶纬度上,如此得天独厚的夯吉必生好茶。

据《明世宗实录》记载:明嘉靖十八年,湖广都御史陆杰巡视兵防,途经保靖辖区鲁旗的深山老林时,多人染上瘴气,随行医官束手无策,陆杰也是寝食难安,幸得一苗族向姓老阿婆献上自家门前百年老茶树叶沏成的汤汁,仅半个时辰,兵卒的瘴气立愈。陆杰当即答谢老阿婆黄金一两,此茶后被嘉靖帝钦点为贡茶。从此,吕洞深山里的野生茶树便有了金子般响亮的名称——“黄金茶”。

沧海桑田,物换星移。深山里的古茶树日渐凋零,仅二千余株登记造册,万幸的是那株树龄四百一十七年,树围径一点二米,高四点五米的“黄金古茶树王”仍然枝繁叶茂,每年出产的茶叶被人们爱称为“可以拿来喝的文物”。只要这些古茶树的根还在,黄金茶的文化底蕴就在,会衍生出更加丰富多彩的新品黄金茶。

我和同事穿行在山林斑驳的光影里,山路陡峭,凉风习习,丝毫没有闷热的感觉。刚走进一个谷口,眼前便又是另一番天地,山间沉郁的墨绿,青葱的翠绿,新发的嫩绿,都一股脑儿地扑面而来。在这个青绿的世界里,四周的深绿缓缓地过渡到中间茶树上浅淡的黄绿,最迷人的还是那令人怦然心动的黄绿色叶片,春光在叶片上轻柔地呼唤,春意在芯芽间暗暗地涌动,春色在茶园里肆意地流淌。在这春意盎然的山谷里,我的思绪似乎感触到了春光对黄金茶的些许偏爱。

来到夯吉,就来到了盛产茶叶的山谷。一片片,一坡坡,一弯弯,满眼都是清新的黄金茶。茶田中孤峰高耸的山头修成了梯田式的茶山,层层叠叠的黄金茶直达山顶,似婷婷舞女那一袭绿色的长裙,又好似一座硕大无比的绿色宝塔,让人在凝神静气地仰望中感受无形中的高贵。一树树清新活泼的芽芯犹如万千个婴儿的笑脸,让苗家姑娘的山歌响彻山谷;一行行疏密有度的茶树像是大地写给天空的情话,交给清风去声情并茂地吟诵;一块块纵横交错的茶田是苗家人在天地间绘就的山水画卷,把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变成了现实。我们迎着山风,身披滋生万物的阳光,双脚沾染泥土的气息,把每个人的思绪点燃,在茶园里生长出一棵棵新茶,和着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黄金茶,让茶香在夯吉的上空飘荡。

如果说逶迤蛇行的九山和幽谷深深的八沟是组成夯吉的躯壳,那么山谷里青青的茶山是它清新闪亮的眼睛,崖壁上的飞瀑和山林里潺潺的溪水是它浅浅的笑脸。有了茶,夯吉就充满了灵性。天上的云为茶山带来天上的雨,谷底的雾锁住茶山丝丝缕缕地浸润,加上吕洞神山的庇佑,夯吉的茶园正演绎成一种雅俗共赏的文化大餐,穿过苗家的吊脚楼,走出吕洞山,走向山的那一边。

三、宁静的金寨

夯吉金寨呈条状分布,村舍沿山岭而建,再向两旁的山沟分散开来,也有隐藏在山窝窝里的小村寨,如今多沿那条横贯寨中的司马河两侧而建。整个村里四百多户,二千多人,分成六七个绵延的小寨,好像是在司马河这条长长的粽绳上晃晃悠悠地悬挂着一串香喷喷的粽子。

体验采茶后,我们走在金寨的主干道上,大弯套着小弯的水泥路并不宽敞,每一次会车都将是考验车技的时刻。一路上绝少见到行人,两边的人家也多是关门闭户,只有在便利店偶尔能看见三两个人,有一嗒无一嗒地拉着家常,才有了一丝丝的生气。清明刚过,正值田间地头采茶的关键时节,关系到一家人全年收成的好坏,想是只有茶园里才能见到忙碌的身影。屋后的山林里鸟鸣啾啾,叽叽喳喳地闹成一团,远不及杜鹃“咕咕——咕咕”的啼声悦耳,只是茂林苍翠,修篁干霄,很难见到这些山中的精灵。偶尔,三两只身躯肥大还拖着长尾巴的山鸟冷不丁地从眼前飞过,钻进前面不远处的林子里继续歌唱,欢迎我们的到来。

这里的村舍多倚山而建或临水而居,是一个盖着青瓦的吊脚楼世界,颜色以栗色为主,有些讲究人家的梁柱和窗户皆精雕细刻,透着古旧的气息。金寨一年中大多云雾缭绕,气候潮湿,寨中村民建房时多采用优质的杉木,为防腐防虫,再以山中闪亮亮的桐油涂抹,这也许就是阳光下的金寨能金光闪闪的缘故吧。房舍前的那一堵堵院墙倒也别致。青砖砌成院墙的骨架,红砖作墙身,中间由青瓦叠成一枚枚的铜钱、对称的树叶、高贵的兰花或者大块的鱼鳞,美观大方又保留古色古香的韵味。

“春风一回送,乱入莫愁家”。司马河边的那一排柳树也真是多情,飘飘洒洒地翻墙入户之余,还在我们的面前翩翩起舞,如流风回雪般动人。柳堤下的河水不过三五米宽,溪中大石上苔痕苍苍,石缝里水草丰茂,河水清澈透亮,水底五彩斑斓的石头和沙粒清晰可见,水中成群的小鱼儿或静或动,如若不是水面上偶尔飘过几朵洁白的浪花,当为空游之奇观。除开河水自身良好的沉淀外,水中也绝无漂浮丁点儿人为的垃圾。很是幸运,我又观赏到四十年前故乡那般清冽的河水。

沿河修建的村舍多因地势平坦而中规中矩,立在山岭甚至山腰的建筑就呈现出结构相似姿态万千的画面。抬脚上山,我们就踏上了绵延的石板路,大大小小的石板犬牙交错地铺向远方,石缝中荒草萋萋,虽不及我小时候家乡的石板路那般平整,却也倍感亲切。倘若一场大雨洗去满面的尘土,冲走满身的污垢,依然能从光滑的石板上探寻到在这条茶马古道上留下的深深浅浅的脚印和一路脆脆的铃铛声。

与石板路并肩蜿蜒前行的是一条沟,两边杂草丛生,把整个沟面围得结结实实,只有从它潺潺地流水声才能知晓它是一条水沟,想来是搬下山和外出工作的人多了,只留下无人打理的水沟和空空荡荡的老屋。岭上两层三层的吊脚楼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或依斜坡之地利,或临峭壁之空旷,或傍溪水之和谐,总能生长出一座座吊脚楼,像一颗颗宝石镶嵌在山林里。不远处,五六根巨木立于乱石之上,凭空撑起一座三层的吊脚楼,乌灰颜色,青瓦平顺,檐部转角处四角向上翘起,形如飞鸟展翅,营造出苗家吊脚楼灵动轻快的韵味。二楼的“美人靠”倚栏而置,我静静地靠在上面,揣测着这户人家曾经辉煌的岁月。

苗寨里的吊脚楼很多,因地形地势的制约又各不相同,山路弯弯,小巷深深,看似走到尽头,转过弯去,又是幽深的巷子。

我们安静地站在巷子里,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眼前这几个正在写生的大学生,画纸上呈现出的每一幅作品都带着我们的思绪走进寨子的深处,感受它慢时光里的那份宁静。那位身姿曼妙的同事一手撑伞一手紧紧地捂着嘴,脸憋得通红,尽力把咳嗽的声音压得更小,生怕惊扰到古寨悄然流逝的静美岁月。

一边是条石垒就的保坎,一边是青砖砌成的院墙,两边高耸的吊脚楼让中间的巷子格外的深邃幽长。一位身穿旗袍的姑娘,优雅地撑着伞,走在烟雨迷离的石板路上。姑娘秋水般的眼睛细细地打量着吊脚楼,从阶上的苔痕到苍凉的锈锁,从灰白的门窗到开裂的房梁,从迂回的栏廊到翘起的飞檐,不放过每一处细节,似乎在回味着那一种熟悉的味道,连旁边妖娆的桃花都沦为了陪衬;巷子里走来一位背着背篓的苗族阿婆,手中的木杖在石板上哒哒地响,身后蹒跚的背影被拉得老长,老长。慢悠悠的日子就在这寂静的长巷里一天一天地走远,走远;巷子的拐角处有一堵长长的围墙,上面爬满了蔷薇,枝叶葳蕤,粉色的花朵浮在绿波上,甚是招人喜欢。院子里一只老母鸡徜徉在菜地,不时地刨开草丛,闪电般地啄食急着逃命的虫子。屋檐下卧着一只狗,半阖着眼,慵懒地守护着虚开的大门。转过弯去,偶尔在茂林木中露出三两处飞檐,不知不觉地,让你的心儿随着延伸的巷子飞得更远,更远……

我们一路醉心于看一眼古朴的烟村人家,听一段火辣的茶山情歌,走一遭荒芜的茶马古道,谁能料想到匆匆的脚步还是没能跟上躁动的心灵,一不留神,倒成为他人画笔下的一道风景。

四、醉人的茶香

苗家吊脚楼的中堂不用房板隔开,显得更加宽敞明亮,即便多了几个客人,在大气的中堂里休息也不觉得拥挤。左边安一火塘,方便人多时在大锅里安排生活,冬日取暖时,还能顺便熏制腊肉;右边的电视机前摆上桌椅或沙发,就成了打发空闲时光的场所。

主人家提上刚从火塘上烧好的滚水,八仙桌上杯中的茶叶顿时翻滚起来,顷刻间,干枯的茶叶仿佛川剧里变脸那般神奇地恢复了原来的青绿,充满了生命的活力,偌大的中堂里氤氲满室,惊得同事连连夸赞。杯中翠绿的汤色由浅入深,甘醇的滋味由淡而浓,杯底的茶叶由松散而紧密,正宗的明前黄金茶犹如亭亭玉立的芙蓉般楚楚动人,在杯中摇曳着婀娜多姿的芽芯。接连几口茶水下肚,额头涌起丝丝暖意,一天的疲惫随着万千个徐徐打开的毛孔悄悄溜走,身心在汤水中轻飘飘地荡漾起来。

唐代杜佑在《通典》里称:“溪州等地均有茶芽贡。”其实吕洞山区的野生茶在千年前就成为贡品,历经各个王朝的兴衰更替,贡品从未间断,野生古茶树得以在《通典》和《茶经》里舒枝展叶,从帝王将相的专属品,走入寻常百姓家。今天能有幸在原产地手捧一杯“可以喝的文物”,只三两口,就醉倒在了茶香里。

我续上一杯水,倚在临河的栏杆上,目光开始在夯吉这一方山水里游走。夯吉作为茶叶飘香的山谷,茶简直就是无处不在,俯拾即是。寨立山岭,茶生山腰,绵延至云端;寨迁山脚,茶进寨里,形成茶随寨走,人住茶中这种和谐共生的自然奇观;云雾中的茶接云端之灵气,歌声里的茶吸日月之精华,指尖上的茶享丰收之喜悦。抬眼望去,满目都是青青的世界,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原来我也临时停留在这图画里。

斜阳刚在岭上歇脚,不远处的茶田里走出一位身穿苗服背着竹背篓的老阿婆,清瘦但精神矍铄。阿婆长年在云雾间劳作,在山林里跋涉,全身心地侍弄着金子般名贵的黄金茶,额头上沟壑般的皱纹里写满岁月的沧桑和风雨兼程的故事。一只飞奔而来的大黄狗围在阿婆的身边摇头摆尾地撒娇,阿婆看见家中的青瓦上空飘着袅袅炊烟,灼灼盛开的桃树下有熟悉的身影在张望,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背篓,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听主人家说过,夯吉是一个闻名的长寿之村,寨子里九十岁以上的老人就多达三十余人,这也许就是金寨人的淡泊宁静在无意中暗合了茶禅一味的境界。

跟着初升的阳光唤醒云雾里沉睡的夯吉,行走在宁静的古寨,沉醉在清香的茶园,再有一杯黄金茶在手,风霜何惧?风尘何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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