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品秋

大平原乡村里长大的孩子，对无边无际的田野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觉得那就是母亲宽厚的的怀抱。乡下的小孩儿，从小赤身裸体无拘无束玩耍，被称为“赤肚孩儿”。后来㧟起草篮子去田野里为牛羊割草，摸爬滚打，被称为“割草孩儿”。再长大，开始走进学堂，小学，中学，大学……不觉间离老家越来越远，离爹娘越来越远，离田野越来越远。偶尔回家一趟，回到梦里寻过千百度的故乡的原野上，心中的万千愁绪仿佛在一瞬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田野是有声音的。深秋时节，你轻轻漫步在故乡的原野上，会听到飞翔的鸟儿发出一连串清脆的鸣叫，会听到膨胀的大豆在豆荚里发出一阵阵啪啪的响声，会听到高粱、玉米在秋风微拂下发出的一声声私密情语。还有红薯在土壤里萌动的声音，还有谷子在秋阳下摇头的声音，还有秋虫在密叶下歌唱的声音……深秋的田野人一如到中年，经历了蹉跎岁月的历练，早已褪去了春日的幼稚和夏日的浮躁，一步步变得深沉、丰硕、成熟起来。

田野是有滋味的。最难忘小时候，逢着星期天不上课时，几个要好的小伙伴借着去地里割草的机会，偷偷地从家中拿来火柴，在一片没有人看守的红薯地里，刨出几块又大又鲜的红薯，然后捡来一些干枯的树叶树枝，在田埂上烤红薯。挖烤坑是个很地道的“技术活儿”，要是挖得不好，烤出的红薯就会有生有熟，烤红薯的过程中还会被浓烟呛得咳嗽不止。

挖好坑，找几根粗木棍横着棚在坑上，将一块块红薯小心翼翼地放在木棍上，用一些沙土堵上周围的小缝隙，烤红薯的准备工作就做好了。几个小伙伴撅着屁股围成一圈，用火柴点燃那些捡来的干树叶，火苗起来后，再把捡来的干树枝放在火苗上，于是红薯下面就会有一团红红的火苗燃烧起来。这时候，缕缕轻烟在旷野上袅袅飘舞，远远看去，很唯美的一幅田园风景图。

田野里烤红薯讲究很多，红薯的一面烤得差不多时，要“翻”，继续烤另一面。整块红薯基本烤熟时，要“闷”。在火堆里“闷”得差不多时，就可以扒去泥土，剥开红薯皮，送到嘴里开吃了。烤红薯的滋味很美，吃一口，仿佛把整个秋天都品尝到了嘴里！

当然，秋野里可以烤着吃的东西很多，除了烤红薯之外，还可以烤花生，烤玉米，烤大豆等等，这是经过春天萌动、夏天洗礼结出的滋味，这是经过酷暑熬煎、寒霜欺打结出的滋味，一如人生历经奋斗结出的成果，吃起来格外甘甜，格外可口！

田野是有色彩的。深秋时节，田野里的每一种作物都仿佛一位即将出阁的新娘，羞羞答答而又满心期待，为了迎接众人瞩目的丰收典礼，都在精心打扮自己，都想把最美的色彩、最美的姿容都展示出来，赤橙黄绿青蓝紫，万紫千红渐登场，人们几乎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惊奇了。

经历了春风夏雨秋霜的洗礼，那些原先浓得化不开的绿色开始变得黯淡，为了孕育抚育结出的果实，绿叶们的青春和激情已经渐渐消退，开始一片接一片在秋风中干燥、枯萎、凋零。而象征成熟和富裕的金黄色开始登场，像一支巨大的毛笔在田野里恣意挥洒，所到之处黄澄澄一片。高粱田变成了一个大幕刚刚开启的宏大舞台，颀长的高粱秆舞动着高粱穗儿摇摇摆摆，袅袅娜娜，尽情展示着自己的美丽倩影。农人收获后的玉米棒被编成成串成串的辫子，挂满了农家的每一处庭院，每一处屋檐，谷子秆被锋利的䦆头砍到后，运到打谷场场院里，垛成高高的谷草垛，而沉甸甸的谷穗则铺满了场院，在烈日下暴晒……

这个季节，不光是庄稼们要成熟要收获，菜蔬和水果们也赶来凑热闹。你看那明媚的秋阳下，辣椒地里犹如刚刚打开的珠宝仓库，小辣椒浅红深红次第变红，枝头的柿子如串串红玛瑙圆润透亮，梨子则像个个金元宝坠弯枝条，还有葡萄，还有山楂，还有冬枣……

大平原田野的秋色丰富多彩，山上呢？前几年，我有幸在禹西深山里住过几年，知道霜降前后，漫山遍野的树叶开始变红，如喷薄而出的朝霞，如闪闪烁烁的烈焰，如处处飘扬的旗帜。红叶间，点缀着绿色的松柏，高高的白杨，这个时节，松柏的枝叶更绿了，绿得仿佛要流动起来。白杨呢，在经历了一场寒霜之后，叶片开始发黄，金黄金黄的，把山坡装饰成一幅巨大的油画，一首流动的长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