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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国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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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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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牛屋


 

报纸上说,受“厄尔尼诺现象”的影响,太平洋中、东部海域大范围内温度异常升高,海水水位上涨,形成一股暖流向南流动,冷水域变成了暖水域,降雨过多,气候异常。我国中部或长江以南地区夏季风较弱,季风雨带偏南,而北方地区夏季容易出现干旱、高温,南方易发生低温、洪涝。

豫东大平原上,冬天的确不那么冷了,真的是地球变暖,寒冬变成了所谓的“暖冬”么?

我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的寒冬,想起了父亲特意为我做的“火炕”。

收完秋,种罢麦,已是晚秋将尽了。一排排大雁鸣叫着从村庄头顶飞过,风一天比一天紧,一天比一天凉,树上的叶子眼看着一片也没有了,一切都显得萧条起来。冬天说来就来了,晚上一觉睡醒之后,听见窗外似乎有沙沙的声音,忙推门一看,呀,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了,蝴蝶一样的雪花舞动着在小院上空飘飞,眼前的世界恍惚间变得玉砌银雕一般。

第二天早上,等到人们起床推开屋门,雪已经有半人高了。把路扫出来基本不可能了,人们就用铁锨铲,铲出来的道路纵横交错,和战地上的坑道极其相似。孩子们可有的玩了,堆起各种各样的雪人,在雪地上玩起各种各样的游戏,伐毛、打耳、撞庄、斗鸡、挤暖和,嘻嘻哈哈的欢笑声撒得到处都是。等到天气放晴,孩子们又成群结队到村头的小河里,有的溜冰,有的打陀螺。那时候河里的冰也真厚,那么多的孩子在上面玩竟然没有一点危险,大人们不仅不反对、不呵斥,兴致高涨时还过来和孩子们一起玩耍呢。

这样的情景几乎可以持续整个冬季。

那时候因为天太冷,家境又拮据,备不起手套之类的东西,一过冬,我的手就会冻得像发面团一样,甚至裂开一道道血红的口子。母亲不忍心看着孩子受罪,寻过很多偏方来治疗我的冻伤,譬如用辣椒水洗涤,用夏天储存的樱桃汁涂抹,用各种各样的药膏涂抹,但最终也没有治好我的冻伤,几乎每年都要冻掉一层皮。

后来父亲做了队里的饲养员,我跟着父亲住进了牲口屋,境况才有了改变。

牲口屋是队里专门用来喂养牲口的房屋,乡下俗称“牛屋”。我们队里的牲口屋在村子东头,坐北朝南,一字排开,共有7间,三间一个单元,当中那间小屋用来存放犁子、木耙、牲口套之类的杂物,东西两头用来喂养牲口。牲口屋前面留有两个窗口,窗口处用粗糙的木棍钉起一排栅栏,夏季通风很好,冬季用杆草(谷杆)做的草帘子严严实实的遮挡起来,风雪一点也吹不进来。

屋子后面的墙上留有两个比窗口略小的洞,以便于及时清理牲口的粪便,不用时就遮挡起来。屋角的两个瓷缸里,一个盛着半缸清水,用来淘草料,一个用来盛放牲口料。紧挨着瓷缸的是草囤,里面堆放着铡得又细又碎的麦草、豆秸、杆草等,这些都是牲口的食粮。东西两间是两排石头凿成的牲口槽, 紧贴着槽内侧栽着一根根木桩,上面拴着一头头大小牲口。屋子中间上端木檩条上,下垂着一节绳子,绳子的末端有个树杈做的木钩,木钩上挂着一盏气死风的马灯,每当夜晚降临时,父亲就燃亮马灯,灯光把屋里照得明亮一片。

 为了不让我再冻着,父亲把屋里的床铺特意进行了整理,他说他要给我建一座“火炕”。在屋子的一角,他用土坯砌起了一个两尺来高的土池子,池子里先放一层秫秸(高粱杆),再铺一层豆秸,豆秸上面铺一层麦秸,麦秸上面铺的才是被褥。猛一看,这床铺很简陋,但睡在上面,柔软得就像一团云朵。“炕”下虽然没有燃起熊熊的火焰,但非常暖和,舒服极了。为了方便我写作业,父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小桌放在“炕”上。

父亲常年在地里劳作,使用、喂养了无数头牲口,积累了许多侍弄牲口的“绝活”。乡下人称驴、骡、马这类为“快牲口”,称牛为“慢牲口”,快、慢牲口在喂养、使役上是有很多讲究,也是有很多诀窍的。父亲把自己积累多年的经验都使用出来,喂养的牲口不仅膘肥体壮,经过不断繁殖,每年都增加不少新的成员,因而村里的老少爷们对他评价很高。

冬天,特别是大雪封门时,没有什么农活可干,牲口屋就成了全村人休闲聚集场所,有人不无幽默地称这里是庄户人的“俱乐部”、“百家讲坛”和“曲苑杂坛”等。常常是在晚饭后,人们陆陆续续来到了牲口屋里,人越聚越多,屋里满满的都是人。人们在屋中间点燃个大树疙瘩,门和窗口用厚厚的草帘子遮挡着,屋子里烟雾缭绕,很暖和。有人从口袋里掏出散碎的烟叶片,裁些纸条,自己裹成烟卷抽。还有人从家里拿来一些红薯偎在火灰里,熟了后不分彼此大家一起吃,边吃边聊天,聊张家李家的琐事,聊今年的收成明年的打算,聊那块地适合种什么庄稼……

“黑书义”是我记忆里嘴巴头最厉害的人,据说他原先在外边闯荡过,用乡下人的话说就是“吃过大盘荆芥”(见过世面)。他之所以能说,全因为曾经跟别人学过说评书,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入道。人们称他“黑书义”,因为他的长相特征可以用一个字代替——黑,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常年累月在地里晒的,脸膛的颜色和一张黑铁皮极其相似。每天晚上,当人们说完家长里短、收成庄稼之类的话题后,就开始撺掇“黑书义”来一段评书。“黑书义”也不谦让,清清嗓子就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屋子里没有掌声,没有喝彩声,除了牲口们咀嚼草料的声音,寒风吹动门外草帘子的声音,一切都显得很静,讲到情节紧张处,屋子里人们连口大气也不敢出,全然忘记了身外的一切。

时光荏苒,转瞬间那一切都成了遥远的记忆。

如今,在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都市里,因为有各种各样的取暖设施,人们对冬天的来临显得越来越迟钝。屋子里温暖如春,大街上绿树成荫,即使下雪,雪朵也很小,没落到地上就化了。哪怕是两三寸厚的降雪,也会被人称作“大雪”,也会招来孩子们的一片欢呼。这个时候也很少结冰,偶尔结一点冰就会使许多人手忙脚乱,穷于应付。看到这些情景,我只是无声地长长地叹息。

啊,远去的牲口屋,远去的牲口屋里的“火炕”,温暖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温暖着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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