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原,有一种最为低贱的植物,那就是草了。当你走入田野,就会看到各种各样的、生生不灭的草。它们在田间或是在路旁的沟沟壑壑里隐藏着,你的脚会踏在它们的身上,不经意的从它们身上走过。它当然不会指责你,它从来就没有指责过任何人,它只是默默地让你踩……”夜晚,灯下读李佩甫的书,思绪连绵。 对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乡下孩子来说,小时候除了帮家里拾柴禾、干家务外,下地割草也成了一门必修课。
那时候,几乎每个生产队里都养着几十头牲口,饲料主要是麦糠麦秸、豆糠豆秸,基本没有青草,虽然谁都知道牲口爱吃青草,可是农忙时候,哪会有人专门给牲口准备呀!
当然了,大人们干不了的,就交给了孩子们了。等到村小学放假,孩子们就三五成群,下地割草。割回来的青草送到生产队的牛屋,饲养员过秤计数,交给记工员换算成工分。
正因为有孩子们的辛勤劳动,生产队的牲口们才能吃到鲜嫩可口的青草,干起活来才更有劲儿,队里的粮食才能多打一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孩子们可是生产队的功臣呢!
古人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换成大家都能听得懂的话,就是“想要干好活儿,先得有顺手的家伙。” 割草当然不例外,这“器”呢,就是一把锋利的铲子。 铲子锋利不锋利,首先要看看铲子的刀刃,看铁匠做铲子时用没用钢材。 如果用了钢材,铲子就会磨出锋利的刃来,如果没有,再打磨也打磨不出来刀刃,只会越磨越钝,好看不中用。 好铲子还要配上一个铲子把儿,我们那里俗称“铲子拐儿”,木头制成的,光滑顺手的最好。
铲子之外,要有一只结实的篮子。
我们那里的割草篮子都是荆条编成,篮把儿是用鸡蛋粗的湿柳树棍加热制成,看起来有些粗笨,但非常结实,一篮子装几十斤青草绝对没问题。 割草先得懂草,所谓“懂”,就是要从形状上认识各种草,叫准这种草的名字,讲清这种草的属性,要不然,不分青红皂白什么都割到篮子里,那些有毒的青草还不把牲口都弄死呀?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认识了豫东大平原上的上百种野草的名称、形状和属性。 比如“老牛拽”、“猫儿眼”、“狗狗秧”、“甜甜牙棵”、“星星草”、“败节草”等等等等。
有一种草与“败节草”同名,叫“拜结草”,虽然名称差不多,但生命力可是天差地别。
深秋季节,霜降过后,“败节草”就开始一节一节地干枯,败死,而“拜结草”只要有一根草芽就可以四处繁衍,过了一段时间,它就像一张绿色的网兜,把一整块地包裹起来。
小时候经常去三个地方割草,一是村外遥远的路旁,二是人迹罕至的河滩、坟地,三是田里庄稼长得差的地块,一般来说,越是人迹罕至的地方,青草越是茂盛。 割草时极少一个人去,我们总是三五成群。 来到野外之后,总是先要玩上好一阵子,比如抓子、走方、走井、撂瓦等等,或是聊天、“喷瞎话”,看谁“喷”得最有意思,最逗人笑。
我们还经常玩一种游戏:每个人先兑出一些自己割的草来,在地上堆成若干个小草堆,然后站在远处丢石子,谁砸中哪堆,那堆草就归谁。
有时候我们玩性太大,不知不觉玩过头了,眼看一轮红日就要下山,小伙伴们连忙结束游戏,开始割草。转眼间暮色四合,夜幕落下,因为着急回家,又害怕大人批评,我们就把篮子里的草装得很松,还有人会想出一些应付大人的检查的方法来,比如拿一些玉米杆或者一些树枝垫在篮子下面,匆匆忙忙赶回家里,谎骗大人说今天没遇到好的草地。
除此之外,“割草”也不一定割草,说不定就割到哪一块瓜地里了。 比如,有的小伙伴打听到某个瓜园里的甜瓜熟了,就会组织一场偷瓜行动。孩子们虽然没有学过《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但“声东击西”却用的得心应手。
先有小伙伴在瓜园东边佯装偷瓜,动作很大,待看瓜人钻出瓜棚起身去追时,另有小伙伴从瓜园西边钻进去真偷瓜,这样的“计谋”屡试不爽。
我们一般不敢把偷来的瓜放在草篮底下,那样会遭到大人的严厉训斥,说不定会挨一顿胖揍。
有时候在某一个地方碰见草多了,我们会来个“割草大赛”,看谁割得又快又多。 这时候只看见草地上铲刀飞舞,耳边“唰唰唰”响个不停,没有人再说说笑笑,大家都憋着一口气干活儿。 在我们的手下,一丛丛青草迅速变成了大小不一的草堆。 当然,大赛最后也少不了评奖、颁奖,评上奖的可以做一段我们的“孩子王”,呵五吆六,耀武扬威一番。
因此,每逢这样的大赛,大家都恨不得把吃奶的劲儿都用出来,但割得太快也会出事,那时候我们毕竟还小,一不小心会割破手指头,鲜血直流。 这时候小伙伴们会在草丛里寻找一种叫做“乞乞牙”的野草,放在嘴里嚼碎了敷在伤口上,清凉凉的,能迅速止血。
如今回想起来,割草的时光里,我认识了树林里的各种小鸟,灰喜鹊,啄木鸟,斑鸠,麻雀,燕子,大雁;我听到了乡村特有的各种声音,二丑家的小狗声,大花家的山羊声,树林里的鸟叫声,蝉鸣声。
我看到了乡村特有的各种色彩,草丛中灿然盛开的蒲公英、野菊花,田野里翩翩起舞的花蝴蝶、野蜜蜂,白杨枝头金黄金黄的树叶…… 那些幼年割草时走过的乡间小路,走过的田间坑塘,走过的小树林、河滩地,都变成了一幅幅珍贵的画卷,让我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