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味儿

在山里，满眼都是陡峭的山坡，连绵起伏，很大，很空旷，嶙嶙峋峋的石头缝里长着很多野生的树木，高低不平。不知道是因为山高风大常年摇撼的缘故，还是因为石头缝里土太稀薄营养太少，这些树都很低很矮，树身和枝条呈现出生铁链一样的色泽。

有一种杏树，老乡们称之为“羊屎蛋杏”，结的杏子像蒜辫一样成串成串的，但很小，所以很少有人去吃。夏末的时候，熟透了的杏子纷纷从树上落下，堆积成厚厚的一层，沤的时间长了，就剩下一堆杏核。老乡们把这些杏核捡回家，晒干，卖给镇上收药材的小贩，可以挣一笔零花钱。

杏子小，杏花开放时的花瓣也小，满天繁星一样，远远望去，山坡上这儿一点那儿一点，分不清哪是冬天遗留下来的积雪，哪是刚刚开放的杏花。

杏花即将凋谢的时候，气温完全放暖了，山坡上各种野树的枝头开始探头探脑地钻出来嫩嫩的叶芽，这些叶芽的颜色有绿的，有紫的，有红的，各种颜色都有，很多树木都是大平原上找不到的。

山民们从自家的石头房子里走出来，带着篮子、袋子上山去，春天采摘的时候来了。

花椒是城里人饭锅里不可缺少的调味料，但很多地方的花椒都是人工栽种的，味儿又浅又淡。老乡们告诉我，山里的花椒不光味窜，花椒树的芽尖也是不可多得的宝贝。野生的花椒树上，刚钻出嫩尖的花椒芽油亮油亮，肥嫩肥嫩的，叶芽上长着一层毛茸茸的小刺儿，没走到跟前，老远就能闻到花椒芽特有的香气，香气像薄荷一样清冽。

花椒芽有和花椒籽相近的芳香，村里有一位年近七旬、胡须皆白的老中医告诉我，花椒芽有健胃、散寒、除湿止痛的功效，是山珍里的上品。

采摘花椒芽是个细活慢活，和江南采茶有些相似。把刚刚采摘下来的花椒芽用清水淘净，可以热炒、凉拌，也可以油炸、涮锅，但最“好吃的”还是凉拌。

花椒芽放入热水里焯一下，控去水分，放上小磨油、老陈醋，再放一点芫荽，看上去鲜嫩翠绿，嚼到嘴里，一股清清爽爽、鲜鲜麻麻的香味直透肺腑，吃一顿，好几天嘴里还余味无穷。

清明节前后，在山上会不时碰见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山民，她们挎着竹篮，有的人还拿着编织袋，人人手里都掂着一把明晃晃的镰刀。

外人都很好奇，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山里人都知道，她们这是要去采木兰头。

顾名思义，“木兰头”就是木兰树刚长出的叶芽，因为它有着金黄色的嫩梗，绛红色的叶芽，老远就散发出一种特殊的香味儿，山民们也叫它“木兰香”。

木兰树一般都长在丛生的荆棘、灌木里，地势崎岖，大多生长在旮旯地方，即使去放羊的山民也都不去采摘。

采摘木兰花的难度就可想而知了，有的时候大半天也采不满一篮。而且采摘木兰头也有很强的季节性，大概也就是清明前后那几天，时间很短，错过了这个时候树芽就“长木了”，即便采摘下来也不能吃了。

时间就倏然几天，再加上难采摘，这更令人珍惜木兰花这山间的美味了。

新鲜的木兰头采摘回家后，要立刻摊在簸箕里晾去热气，在铁锅里烧开水，把晾好的木兰头放进水里炸焯。炸焯后从锅里捞出来，放在新鲜的井水里泡一天一夜，中间还要换五到六次水，经过这样处理过的木兰头，邪味儿涩味儿都没有了。

放入芝麻油精盐等简单佐料，又鲜又爽，嫩中带脆，用薄薄的烙馍卷起来吃，越嚼越有味儿。当然，如果能用木兰头做馅料，蒸包子，包饺子，那味道又是别样的令人称绝。

有一天房东大娘问我：“你吃过珍珠花吗？”看我摇着头，一脸迷蒙的样子，大娘说：“明天我领你去采，让你尝个鲜！”

上山的路上，大娘给我介绍说，珍珠花也是树上刚长出的嫩芽，山里人把开花的那种树叫做棠梨树。

大概是这种树开的花和叶子太容易混，让人难以辨认花和叶的原因，这东西就有了“珍珠花”和“棠梨芽”两个名字，不懂行的人听了，很容易把它们当成两种山珍。

珍珠花发芽时，叶芽上端缀满了白色的花蕾，花蕾又细小、又繁密，形状圆圆的很像珍珠。

采摘珍珠花，最好是花朵没有开放时，等到清明节前后，山坡上的珍珠花就完全盛开了，虽然漂亮，但已经不能吃了，那时候的珍珠花一丛一丛，一团一团，像雪一样洁白，像云一样飘逸，是山间难得的美景。

采摘回来的珍珠花首先要放入滚水锅里泡煮，等到变得又黄又软后，捞出挤去水份，放在太阳下晒干。珍珠花吃起来味鲜爽口、香甘除腻，不仅别具风味还对身体有好处，是走出大山很难吃到的美味。

还有葛花，大山里一种常见的花，弯弯曲曲的葛藤树上结的，花开时萼片灰绿，毛茸黄白，紫雾弥蒙。不仅好看，葛花可以做成各种菜肴，味道独特、营养丰富。葛花还能解酒，有清热、解毒、护肝、养颜、补肾的作用。中医里常有“千杯不醉葛藤花”之说。

还有野生的香椿叶。

还有漫山遍野的槐花。

还有那一串串迎风摇曳的苟穗……

大山里虽然偏僻，虽然贫穷，但并不缺少令人向往的生活情调，老乡们在山坡上采摘的不只是野味儿，还有无边无尽的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