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葛国桢的头像

葛国桢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11/17
分享

乡下地名

从一份资料上看到,第九届联合国地名标准化会议作出决议,“遵照2003年10月17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通过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确定地名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国家已启动地名文化遗产保护工程项目,在民政部设立了中国地名文化遗产研究保护中心, 具体负责组织推动、业务指导。放下报纸,我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串乡下土地有意思的名字。

乡下人贱,地名也贱,乡亲们长年累月在自己的土地上劳作,对那一片片带着腥味的泥土充满了感情,他们给自己耕种的土地取名,就像给自己的孙子取名一样,不需要经过“地名办”之类的机构和专家学者许可,完全是随心所欲,完全是随手掂来,完全是约定俗成。这些地名充满了泥土的味道红薯的味道高粱花的味道,也充满了特有的情趣和意蕴。

我家住在豫中平原深处一个小村的南头,乡亲们常年劳作的土地也位于小村的南部。记忆里最深刻的有几块地,“抽屉匣子地”,“西fan洼”地,“南碱地”,还有一块地在村南,地里葬着全村族人的先祖,人们都称之为“南老坟”地。

记得我少年时的一天,在“抽屉匣子地”挖土的人们突然挖出了几瓮各式各样的铜币,大概有上百斤之重吧。“抽屉匣子地”在村子的西南,因为这块地的南面、西面、北面都属于另外一个村民组(原先叫生产队),形状和一个抽屉匣子极其像似,故而得名。因为铜币能卖不少钱,所以正在干活的人一哄而上,拼命抢夺。也许是因为在地下埋藏的时间太长了,那些铜币非常脆弱,一碰就烂。结果你可以想象得出来,那么多样式各异的珍贵异常的古币,就这样在刹那间变成了一堆指甲盖大小的碎片。人们在惊呆之余,顿首捶足懊悔不已。

村里的老年人都说,“西fan洼”西边的土岗下面埋着奸臣严嵩的遗骨。那一年,严嵩老贼东窗事发,皇上赐给他一只金饭碗,让他讨饭回老家。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严嵩倒台了,谁见到手端金饭碗讨饭吃的人谁不给他饭吃。严嵩老贼连日饥肠辘辘,气恨交加,步履蹒跚,当他走到“西fan洼”附近时一命呜呼。此时正是黄昏,突然间狂风大作,野风刮起地面上的土,一层又一层盖在严嵩的尸体上,把这里堆成了一座高高的土岗。据这个故事听起来虽然像一出荒诞剧,但却引人入胜,童年时我不知听了多少遍,每一次都唏嘘不已。

在我们村里,老年人都会讲“洪洞县大槐树下移民”的故事,讲先祖弟兄二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艰难生存的故事。先祖死后,后人把他埋在村南的一块高地上,把这里称之为“南老坟”。后来也不知过了多少年,这块高地上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馒头一样的坟丘。据说有一年,这里来了个“南蛮子”,他看到这块坟地风水老好,将来要出有“一百座楼”的大官。“南蛮子”对村里的人说:“你们应该给先人修碑楼以示纪念,最好能修一百个。”村人不知就里,掀起了一股给先人修碑的风潮,不觉间坟地里就修起了百余个墓碑。他们不知道,这正是“南蛮子”耍的鬼伎俩,百个墓碑替代了百座高楼,家族里最终也没有出来拥有“百座大楼”官位的人。倒是坟地里枸条之类的野树越长越旺,看上去多少有点阴森可怖。

“西fan洼”的西面是高高的土岗,北面和南面是邻近的村庄,因为地势低洼,夏秋时节的一场暴雨,这里就变成了一片汪洋,蛙声、虫声此起彼伏。“西”是地块的方位,“洼”是地块的地理特征,而这个“fan”字却让我琢磨了很多年。村里的干部经常把这块地写成“西范洼”,我觉得不对头。“范”是一个姓氏,我们村里既没有姓范的人家,那地里也没有范姓人家的坟墓。后来认了一些汉字,我觉得这里经常内涝,雨水泛滥,庄稼歉收,地名用字应该是“泛”才准确。

那一年“西fan洼”再次遭到无情暴雨的浸淫,上百亩土地转眼间变成了明亮亮的泽国。眼看到手的秋庄稼浸泡在齐腰深的水里,许多人的口粮即将化作泡影,一年的生活将没有着落,乡亲们的眼角急出了泪水,嘴角急出了燎泡,很多人跪在村里的庙前烧香祷告。然而种麦的时间过去了,地里的积水仍然没有退去的意思,只有新生的鱼儿在水里不知忧愁地游戏,不知什么时候水面上飞来一大群银白色的水鸟,“嘎嘎嘎”的叫着,那声音在寥廓的天宇下传得很远很远。如果美术家看见了,会以为这是一幅动静有致的美景。如果音乐家听到了,会以为这是一曲美妙至极的乐曲。然而,村里的乡亲只感到那是一把明亮亮的刀子,一下一下切割着众人的心……

“南碱地”在村子的正南,远离村庄,地薄,这里碱气太大,每逢夏秋时节,地里总是冒出一层白花花的盐碱。生活艰难的时候,人们衣食无着没钱买盐,就把这地里的碱土刮下来,经过简单地过滤,当盐吃,因为这是一种代用品,味道及其苦涩,和真正的盐味相去甚远。专家说,盐碱地是盐类集积的一个种类,土壤里面所含的盐分影响到作物的正常生长,碱土和碱化土壤的形成,大部分与土壤中碳酸盐的累计有关。父亲说,过去这块地曾有过颗粒无收的景象,因为难以度日,“南碱地”的主人不得不丢掉土地,挑起担子带着儿女远去他乡乞讨,地头的路沟里不知饿死过多少人。

前不久回到老家,听人说“西fan洼”被村里的一个种田大户承包了。他雇来几辆大型挖掘机,把这块地的最低处挖成了一个坑塘,坑塘里引进了清澈透底的水,活蹦乱跳的鱼,还有红绿相间的荷,坑塘边种上了随风飘荡的垂柳和各色各样的新鲜菜蔬,建起了集餐饮、休闲、娱乐为一体的“度假村”。坑塘外边的土地经过铺垫,显得不那么低洼了,夏季满眼翠绿,秋季一坡金黄,种啥成啥,成为村里数一数二的肥地、好地了。

“南碱地”也被一个外地客商承包了。那是一名种植花木的行家里手,他雇人把土地弄平整后,种上了成排成排的玉兰树苗。地头竖起了一块彩色的大牌子,上面写着“花乡玉兰开发基地”。听人说,玉兰树下还养了上万只又白又大的品种鹅,鹅群在地里嬉戏着,既吃掉了各种各样的害虫,解决了鹅的食物问题,同时鹅群的粪便也给土地增加了肥力,真正的天然养殖,绿色无公害。我回老家的时候,正是阳春三月,满树满枝的玉兰花开得正盛,醉人的花香飘满了原野。站在“南碱地”的地头,怎么也找不到往昔盐碱满坡、寸草不生的凄凉景象了,眼前洁白纯净的玉兰花瓣里,我仿佛看见了父亲古铜色的面容,要是他能活到今天,看到“南碱地”现今的景象,会对我说些什么呢?

我知道,乡亲们给自己耕种的土地的命名,诸如“西fan洼”、“南碱地”、“南老坟”之类的,也许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地名,也无法和“非物质遗产”之类的概念联系起来,随着时光的流逝,这些地名也许如过眼烟云消失殆尽。但我会用记忆的刀,把那些地名一一雕刻进我的灵魂深处,永生不敢忘怀。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