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从开
几年前,川北黄龙镇柏镇长的儿子柏木,临近小学毕业,学校外被人不声不响泼了镪水。此刑事案件因各种错综复杂关系,没能大白于天下,人们心里明白是谁做的恶事。后来,柏木莫名其妙失踪了,轰动一时的恶事,在镇子里渐渐被平静所遗忘。
当年,柏木的外婆一直想生儿子,却没生出一个儿子,只生了五个女儿。女儿们长得亭亭玉立,乖巧而漂亮,乡邻甚是羡慕,笑赞为五朵金花。外公外婆虽遗憾,也自豪,将五姊妹以花为名。大女儿(柏木妈)名叫于金花,二姨名叫于银花,三姨名叫于梨花,四姨名叫于杏花,五姨又称幺姨幺妹,名叫于桃花。金花男人柏钢贵为黄龙镇镇长,管着全镇大小十五个村子,在当地颇有社会地位。金花原在镇供销合作社做会计,长年累月生病,在家长休病假。二姨三姨四姨,已经结婚生子。五姨于桃花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不愿跟同龄人出外打工,又不肯呆村子里务农,整天无所事事闲逛。后来,于桃花觊觎镇妇联主任的宝座,幻想大姐夫把她调入镇政府,只是她的学历不够,想帮忙也无使力处。多年来,大姐夫动员她作镇广播员,镇电影放影员。她不屑,说我这样的美女去当编外临时工,那不如让天下美女都去上吊。她不回乡下,也不干任何事,寄宿在镇政府大院柏木家。
世间事,就那么怪,有漂亮姨妹儿或姨姐儿的男人,谁的心里都有一只馋嘴猫。这猫很饿,整天绿眉绿眼盯着婆娘身边的女人,逮着机会就想啃就想抓。
于桃花十八岁情窦初开,长住大姐夫家,整天接受着大姐夫绿眉绿眼的目光,日久生情。幺姨在政府大院窗外一个野猫叫春的晚上,忍耐不住心烦意乱,揉捏嗓子学着猫腔,伸头去窗外回叫了几声。当晚,姐夫镇长半夜尿胀,胀得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他忍来忍去,越忍膀胱越难过,有一种想泄的感觉,心里老想着办公室悬挂的那幅字。白天,他去上班,会默读一遍“为人民服务” 。晚上,他在家也想那幅字,想了几百遍后,觉得应该改写一个字,改写什么呢?改写成“为女人服务”, 那么读来更恰当。镇长抱着这样的宗旨,半夜悄悄起床去撒尿。他回来时也故意学了一句猫叫春,走错房间、上错床,搂住幺姨妹睡了一夜,两只野猫由此接上了尾。姐夫与幺姨妹这种两相情愿事,不捅破也说不上什么大事,镇长夫人想想这些年来生病冷落了镇长,对公猫母猫叫春事佯装不知。她虽聪明,还是没能想到姊妹之间,钱可以不分家,衣裳可以不分家,吃喝可以不分家,儿女亲情可以不分家,那男人绝对是要分家的。
天长日久,幺姨越发放纵起来,把大姐的男人当成了自己的男人。某天晚上,镇长不方便上幺姨床,搂着病夫人睡觉后,幺姨竟然在外用钥匙捅开房门,裸睡在了镇长另一边。睡也只是睡了嘛,大姐只当幺妹在梦游,当晚镇礼堂放电影《平原游击队》,更夫敲绑子叫“平安无事咯”的声音还在众人心里回响,也叫出了二女一男的心声。第二天晚上,幺妹又来梦游,电影《平原游击队》下村去了,没人想起“平安无事咯”这话,家里出了怪事,幺妹当着大姐怒目圆睁的面孔,忍不住搂着镇长亲嘴儿。第三天晚上最不平静,窗外几只野猫为性约会决斗,在墙根下追来打去,声音凄厉刺耳,听得镇政府大院所有人惊心动魄。幺妹还在梦游,她上去拍醒大姐说,大姐。我想把姐夫借去睡觉,你同意吗。大姐气得倏地直起身子,猛的一掌推去,将幺妹推下床去了,忍不住低吼道,疯婆子,你醒醒吧。幺妹在床下回头去看镇长,见他很怕姐姐,佯装睡着了,鼾声很响。姐姐起身坐在床头挡住去路,双脚悬空,蓬松着金黄色头发,金毛狮王般又凶又恶。幺妹气得坐在床下大哭大叫起来,边哭又边向玻璃窗上扔鞋子。她的鞋子是一双软底塑料拖鞋,砸在玻璃上,只是“咚咚”响了二声。镇长的鞋子是一双硬底羊皮拖鞋,砸在玻璃上,也是“咚咚”响了二声,声响很大。大姐的鞋子是高跟小黄牛皮鞋,长而尖的后跟上钉着两块钢板,砸在玻璃上,玻璃就受不住了,先是“呯呯”二声巨响,接着是“哗啦”一声碎响,玻璃碎成渣直向楼下掉去。声音很大,惊醒了镇政府大院里各户人家,众人以为半夜地震,慌乱中穿着裤叉逃跑,人到外面站了一阵子,又诧异不象地震,回家找来手电筒拧开一看,楼下撒了一地玻璃渣,手电筒顺着玻璃渣向上慢慢射去,终于发现是三楼窗户所碎。三楼一半是大会议室和档案室,另一半住有二户人家,镇书记和镇长。书记居左,镇长居右。大家先还七嘴八舌乱嚷嚷,后来鸦雀无声躲了,心里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论镇长或书记都是惹不起的歪人。大姐是爱面子的女人,她见半夜惊了一栋楼的人,知道大家在侧耳倾听,如果再闹下去,明儿个编什么故事也掩饰不了一切。她平时体弱,此刻如同打了鸡血针般精神亢奋,蓦地翻下床去,一把捂住幺妹的嘴巴,在她耳边恶恶的骂道,小贱人。小骚货。你那么骚,真该进城做小姐去,免得在我家害人。幺妹被乱骂很是委曲,挣扎着想回骂大姐几句,嘴被捂住,只得声嘶力竭地“呜呜”大叫。大姐气极,转身一把拉住镇长的手,生生地扯到床边,反手又一把抓牢镇长的头发将人扯下床来,推倒在幺妹面前,指着房门骂道,滚。奸夫淫妇。镇长乱极了,怕极了,唯恐楼下人听见吵闹声,明天如何去打发属下疑惑的目光。他换过大姐的手去捂着幺妹的嘴,拉她朝另一间屋子走去,要去灭火做安抚工作。大姐看着生气,扯了一根大香蕉追了上去,香蕉头戳了一下镇长额头,转身又重重戳了几下幺妹胸膛,一把拉开镇长捂嘴的手,将香蕉插进了幺妹嘴里,咬牙切齿骂镇长道,你不去插死她,永远不准回房来睡觉。
打这晚上起,大姐和幺妹天天在家见面,并不说话,目光变成了宝剑和匕首,相互行刺着。幺妹得意了,正大光明搂着大姐夫在姐姐家睡觉,也不顾忌姐姐和侄儿的感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家子的怪事越传越远,连县里也知道了。
这年,镇书记升迁作了副县长。他想着镇长也是有能力之人,俩人一条线上兄弟伙,多年相处甚欢,举荐提拔镇长当书记。任前张榜公示,被人举报道德败坏,提拔无望原地踏步。
几年后,镇书记从副县长升为县长大人,有权直接提拔镇长,有人告到了市里,说镇长淫乱重婚。市县联合调查组下来,在镇里调查了三天,结论是重婚没有,霸占妻妹淫乱却是真的。县长看完报告,气得电话里一通乱骂,柏钢呀,别人酒色财气都要,爱江山更爱美人,悄悄在外找情妇玩。你是爱美女不要江山,将美女弄进家里搞东宫西宫,你傻呀。镇长也想上进,泼烦这种生活,早想抽身而退。他深陷泥淖,想退退不了,有苦难言。他常在办公室感叹,望着“为人民服务”苦笑,以前理解错误,现在懂了又没法子,只觉得自己快完蛋了。
镇长过了几年东宫西宫的日子,这些年家里没吵架,大家各取所需刻意忍着,还没撕破姊妹那张脸。俩姊妹一般不单独见面说话,见面后害怕忍不住性子,向对方扔卫生巾,或者吐口水。幺妹床头获得了满足,心里又不老实,蠢蠢欲动了。她开始频频插手各村低保,水利、农林、村道等建设项目款项分配之事。镇长恐惧了,镇政府的事可不是家里事,若被人举报,吃不了兜着走。这期间,幺妹学会了抽烟,喝酒,打牌,打架等。
中秋节这天,家里来了许多客人,有三姨于梨花夫妇,四姨于杏花夫妇,还有岳父岳母,唯独二姨于银花没来,只有二姨男人到了。大家热热闹闹挤了一桌,酒喝完几圈,菜吃尽了,一个个借故家里有事向外就走。镇长是镇里头面人物,几个连襟们提着大包小包礼物来家里,并非为了吃饭聚会,而是为了面子。他们每次来镇长家,只希望镇长陪着走完半个镇子街道,镇长也真是这么去作的。
镇长家里只剩大姐和幺妹冷眼相对。
女人都是爱惹事的角儿,争男人的女人们心里装着火药桶,引火线埋藏在嘴巴里,一句话不对路就会点燃引火线。幺妹酒喝得有点过量,胆大了,话多了。她推着大姐的肩头,喷着满嘴酒气叫嚣道,大姐,你的病要好就快点好嘛,姐夫还是你的人。幺妹出门去找个瞎子,跛子,傻子嫁人。这些男人若不要我,就去嫁个公狗算逑了,当这些年白让公狗睡了。她说完,亲昵地又去搂着大姐脖子,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你觉得自己病好不了,该去上吊,投井,服毒呀。你死后姐夫归我了,你儿子我当他亲儿子。大姐呀,大姐!你现在好又好不了,死又死不去,明摆着害人嘛。让幺妹天天和你争男人睡,你不累,幺妹累呀。
幺妹疯话借酒话说出,大姐闭口不言,冷眼相对,不屑理她的样子。她酒壮人胆,手掌轻拍大姐苍老的面庞说,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幺妹儿二十六岁人了,白让你男人睡了八年。我命苦呀!要名分无名分,要工作无工作,再这么混几年,三十岁一过谁还要我这朵残花嘛!
大姐先忍着,想着都是一个洞穴里滚出来的女人,心里虽不是滋味,还念着姊妹情分。后来见她越闹越不象样了,站起来一把推开幺妹,上去就是“啪啪”两耳光,一手拉开房门,一手指着幺妹骂道,白眼狼,滚出去。你十八岁那年不想去打工养活自己,赖在我家混吃混喝了八年,每年花在你身上的钱还少吗?竟然还想鸟占鹊巢,跟你大姐逼宫来了,你还是个人吗!
幺妹被打得一愣,错愕地望着大姐皇太后似的表情,先有几分胆怯。她后来一想,镇长姐夫在她面前如狗般听话,脸已撕破没什么可怕了,今天只要摆平大姐,让她离婚退位走人,这个镇子就是自己的天下。她心一横,想着美女的幸福,一半靠美貌,另一半靠抢夺,什么也不怕了。转念又想着像姐夫这样有职权,又能干的男人,世上并不多呀,更何况苦心经营了多年,那是势在必得,俩姊妹摊牌只是时间问题。她也一阵子冷笑,双手捧住饭桌底部,用尽全力向上一掀,“哗啦啦”一阵乱响,桌子上的菜碟、酒杯、饭碗、筷子全跌落在地上,有的碎了,有的倒扣着,几只陶瓷酒杯滚到远处去了。她看得呵呵大笑,上去用脚踢飞了几口没碎的碗碟,回头指着大姐的鼻梁骂道,老贱人于金花,你自以为聪明过人,却只会算计亲姊妹,这个镇长夫人位置是你的吗?它原是张媒婆说给二姐于银花的。当时、你跟修手扶拖拉机的机修工没扯结婚证,去他家睡了半年,听说二姐男人好,又回头抢走了二姐的男人,让二姐恨你多年,断绝了姊妹关系。我再问你,你儿子为何长得不像镇长,偏又像修手扶拖拉机的机修工?
大姐气愤极了,被幺妹问到软肋处,哑口无言,这些陈年旧事本来是真的。
幺妹见大姐被她镇住了,继而冷笑着说,你有空去问问你男人,我是不是把第一次身子给他的,可你呢?半年也不知道让机修工白干了多少回,肚里怀着野杂种来抢二姐的男人。
大姐不声不响,操起门后挂着的一把伸缩式拖帕,将手柄用力撞在幺妹肚子上。看着幺妹“唉哟” 一声痛呼,抱着肚子跪在了地上,又举起来在她头上连砸了几下。面目狰狞地骂道,我怀着野杂种抢男人又怎么样,只要男人愿意戴绿头巾。他贵为镇长,明知是那么回事,为何不敢说去离婚。你小贱人是处女又怎么样,还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窗户纸,一捅就破。小贱人,老姐教你一句,让男人离不开你并不只是叉开双腿,还得靠脑子好使。你给我滚远点去,眼睛王蛇不咬人你当它掉了牙齿,再呆在我家里,我叫人把你弄进城里建筑工地去,让几百个性饥渴的农民工免费享受,不信咱们就试试看。
幺妹跪在地上慢慢缓过气来,听着大姐的话,心里还是很害怕。她从小就明白五姊妹中,二姐三姐四姐和她一样,面恶心善之人,只有大姐恶在心里笑在脸上,常常不声不响动手整人。当年二姐于银花有口无心吃大姐暗算,她常在四姐妹面前夸镇长对她如何好,连亲吻偷腥的话都说了。当时、大姐拉住二姐手说,二妹,大姐羡慕你找到了如意郎君。几天后,镇长上门提亲,二妹幸福得倒在了被窝里。可是,镇长对父母说爱大姐于金花,而非二姐于银花。四姊妹和父母以为自己听错了,耳朵出了毛病。大姐故意露出一付错愕表情,转身对全家人说,错错错错错错错,我有男人的女人哈,我在他家住了几个月了,只是还没去民政局扯结婚证。大姐说完,走到屋内拉岀二姐来,替二姐擦着眼泪,举起二姐的手对镇长说,银花多好的女人呀,又漂亮又贤惠又直爽,不会与人斗心机,你娶她前世修来之福,在官场斗完心机,回家不用跟人斗了。当时、大家懵了,后来才明白镇长执意要娶大姐,原是大姐暗中把镇长撂倒了,勾兑好后娘家演戏。
幺妹觉得有点口渴,转身去茶几上拿起茶杯欲喝,想想茶凉,又提热水瓶倒了一些热水去综合,“咕咕咕”放开嗓子一连喝了三大口水,长吁一口气。回头走近大姐说,大姐,幺妹一直感念你从小对我最好,才明着与你争男人。你自己去想想,你的身子不行,偏又想管住男人,我替你让姐夫睡,他才不去外面找情人,真到了外敌入侵那一天,你我俩姊妹都做不成镇长夫人。乡下种田人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跟姐夫七八年了,打胎刮宫了多少次,你记得不?前段时间,医生告诉我说,我再刮一次宫,终身怀不上小孩了。幺妹说得有些伤感,拉起大姐的手心揉着,过了片刻又哽咽着嗓子。哀求说,大姐,你可怜可怜我吧,求你和姐夫离婚不离家,我们三人还在一起。你成全我和姐夫生一个合法的孩子吧,我作为女人,只有最后一次生育机会了。
大姐对幺妹的哀求无动于衷,阴着脸不说话。将手里的伸缩式拖帕杆重重敲了敲门,恶恶的向外指了指,一付不走人又开打的样子。
幺妹掀了桌子心里后悔,原想着帮大姐收拾了满地碗碟脆片,见大姐铁了心赶她走人,一时惘然,不知出门后该去那儿。乡下无脸回去,在外打工又无人引路,这镇上也呆不住了,一股怨恨之气直冲头顶。她无奈地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说,乡下有句俗话,有多深的情,就有多深的恨。有多深的恩,就有多深的仇。你真不让幺妹一生好过,幺妹也不会让大姐你好过。我斗不过你,肯定斗得过其它人的,咱们走着瞧吧,说完踹了木门一脚,脚步声掺合门的“咣当”声一同向外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