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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从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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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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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产


                         袁从开

最近,大姐不知是哪根神经短路,在黄门镇里逢人便说,她偷人了。她偷了亿万富豪四姐夫,并且肚里正怀着他的娃儿。四姐夫有钱缺后,许多人想着他的钱。大姐偷人的消息如同飓风般在黄门镇来回刮过,一时震惊了全镇人。

四姐夫老家洋房沟族人几天后风闻此事,懵懂了。那些和四姐夫同宗侯家人,先没醒神,几天后慢慢回过味来,就在黄门镇狗肠子街从上街骂到下街。变花样咒骂大姐是不要脸的破货,滥货,下贱货。骂她从十五岁上初中开始乱来,被人看见搂着一条公狗乱搞,还让廖校长罚她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读检讨书。有人好奇,真信了,跑去中学找廖校长问当年之年,弄得廖校长先前莫名其妙。后来,他冷笑说,你听没听说去年七月初七下午,天上织女在鹊桥相会牛郎之后,又来黄门中学听了一下午编故事课。

也有人骂大姐当姑娘时就喜欢偷男人,先偷开手扶拖拉机男人怀上孩子,后见二姐男朋友是镇长,不顾三个月身孕勾引柏钢镇长开房,让镇长不要二姐和她结婚。眼前,他见四姐夫亿万富豪有钱有势,偷睡四姐夫怀一男半女分财产。

一时间,洋房沟侯家人以市场商贩侯华文为首,在镇里见人都说这事,见人就开骂大姐,各种各样脏话臭话如同利箭一般,把大姐浑身上下戳得没一处好看。城门失火殃及鱼池,傻亲爷跟着遭骂,大女儿偷了四姐夫的风声让他躲在家里不敢见人,嘴里一支接一支叼着玉溪烟阴沉着脸房内走来走去。他纳闷着,想不明白四姐夫怎么会看上大姐,因为四姐是五姊妹中最漂亮的,更不相信四姐夫有喜好老美女怪癖。当然,黄门镇大多数人半信半疑,并不相信大姐的话,镇上许多人在四姐夫集团公司打工多年,从未听说大老板有半分桃色新闻。后来,众人心里想明白了,这是谣言,当不得真。也怪不得洋房沟侯家人嘴贱,咒骂大姐,洋房沟穷困几百年了,侯家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怀不上后代的亿万富豪,大家心里想的就是继承财产,成不了富翁,可以小康几年嘛。

大姐不顾廉耻偷男人,坏了洋房沟侯家小康梦,侯家人暗地商量要毁了大姐。洋房沟侯家没什么明白人,只有一个叫侯母氏的孤老太婆厉害。她娘家姓母,嫁来洋房沟侯家叫侯母氏,绰号又叫老母猴。这段时间,老母猴在洋房沟里,听说有人怀了四姐夫私娃子风声,一边派人在黄门镇着意打探情况,一边唆使侯家一个老疯子作恶。老疯子并不老,四十多岁单身男人,时疯、时不疯的。老母猴对他说,你几十年不下地干活,侯家一沟穷人养着你。侯家眼看要翻身了,又被于老头大女儿挡了去路。你说说,有人挡了大家的发财路,该咋办?伯妈我、替你仔细想过,你去杀了大姐顶多吃一颗铁花生米米,一命抵一命,并不算吃亏。枪毙你一个,幸福侯家人。

这天、老疯子还算清醒,听说要他杀人,颤抖着身子说:伯妈,我怕。

老母猴脸上浮现出鄙夷笑意,她问,你见过杀鸡宰鱼没有。

老疯子点了点头。

老母猴笑道,你杀人前,把人看着鸡和鱼,还有什么可怕的。

老疯子歪颈子想了想,突然得意地笑着说,我小时候杀过一次鸡,那是我看见幺兄弟吃妈妈奶奶的时候。

老母猴听得大笑,你五兄弟小,吃你妈妈奶奶,管你屁事呀。

老疯子脸有愧色。他说,看见弟弟吃,我也想吃,妈妈不给我吃。我一生气,捉来鸡窝里正在生蛋的母鸡,把鸡脖子按在木凳子上一刀斩下去,鸡脖子滚落在了地上,鸡屁眼里的蛋滚落打碎了。妈妈骂我,打我,说我疯了。洋房沟里的人也说我疯了,所有的人都说我疯了。后来,我自己也觉得疯了。

老母猴听得心惊。老疯子斩鸡脖子的事,洋房沟侯家人说了几十年,都说他从那天开始发疯。这时听他自己说出来,觉得里面或许有隐情。她望着老疯子说:伯妈知道你没疯,只是想吃妈妈另一个奶奶。

老疯子感激目光去望老母猴。

老母猴抬头望天,天上一片黑云慢慢飘来罩定洋房沟,有山雨欲来风满屋的萧索味。她思忖了好一会儿,悠悠然道:老疯子,你要听伯妈话。伯妈要你像当年斩鸡似的杀一个人,你杀人回来后伯妈给你奶奶吃,好不好嘛。她说着,双手故意向上托了托干瘪的胸部。

老疯子眼馋,嘟起嘴唇“吱”地吸了一口气。点点头说,好,我杀人。

老母猴满意了,心想,你宰鸡头和兄弟争奶吃那年才十岁。现在四十多岁了,是不是一个人心里的梦想,过了三十多年依旧存在?

老疯子虽然懵懵懂懂,乡下人说话算数的实诚还在。他去借了一把长把梭镖回来,梭镖是建国初期乡下防棒老二用具,锈迹斑斑几乎不能用了。他拔掉长木把,把两边的刃口刀尖在磨刀石上磨了许久,直到白亮亮的,就斜插在后腰上。这刀不算真正的刀,前边菱形四五寸长,加上后边三寸长的空心铁把子,总长约七八寸,一斤多重。他还没走出门去,裤子就被重量压下去,露出了上半片光尻子。老疯子哭丧着脸来找老母猴说,伯妈,刀重,压掉裤子了。

老母猴一看,忍俊不禁笑了。想想,不能让他手里拿着刀走在黄门镇里,派出所民警还不收了疯子手里的刀子。她眼珠子一阵乱转,去屋内麻篮里一阵翻拣,翻来翻去,翻出一条学校外拣来的红领巾来。她替老疯子穿过腰上皮带扣,拉着两头在肚脐眼儿处打了一个活结,竟然把干瘦的老疯子腰杆拴紧了。接着,把梭镖斜插在老疯子后腰里,推了推老疯子,让他试着走了几步,跳了几下,再小跑起来,那刀和裤子再没掉下去了。

当天下午,老疯子来到黄门镇市场红太阳幼儿园门口找大姐,大姐是园长。他问了好些人,谁是幼儿园长?大姐在哪儿?幼儿园老师几乎被他问遍。几个幼儿园老师一看他那模样,又脏又臭傻乎乎样子,心里厌恶,话也懒得多说,白他一眼转身走开。其它有涵养的人,虽没明显嫌弃人,也不愿多说话,摇头表示不知道。老疯子在镇上呆着,他与大姐近在咫尺,却没找到人。

二天后,他没了耐心,蔫托托地回了洋房沟,去了老母猴家。他进门扔了梭镖,哭丧着脸说,伯妈,我在镇上幼儿园,找不到要杀的鸡。

老母猴大惑不解,眨巴着老眼上的两坨眼屎,歪头想了想说,黄门镇多大地盘,一条正街,二条小巷。市场里只有一个红太阳幼儿园,去红太阳幼儿园问园长还问不着人吗?老疯子将问人的事说了,她一时没了话说。心想,贱货也许这几天恰好不在镇里,也未可知。此刻,老母猴煮着一大锅猪食,灶膛里被她不断加入干麦草,火焰熊熊燃烧,把她阴沉的脸映得辉煌。她略为沉思,去房内拿来一枚生鸡蛋,用火钳刨开灶里热灰,挟着鸡蛋放进灰里埋着。然后,加入一些麦草,起身去揭开笋壳叶锅盖。接着、用一把长锅铲去锅里翻猪食,将锅底煮熟了的翻出来,上面生的翻下去煮着。也叫老疯子坐下给灶里添柴,俩人一个灶上翻着,一个灶下添柴加火,有呀无地说着闲话。一会儿,老母猴翻好锅了,盖上锅盖,用湿毛巾擦着汗水。这时,灶膛里“嘣”地一声闷响,溅了老疯子一头一脸的热灰,烫得跳起来抖衣、抹脸。

老母猴挥手让狼狈不堪老疯子走开,走过去用火钳挟起那枚烧炸开花的鸡蛋,放在大锅和小锅之间的鼎锅旁。冷了大约一二十秒钟,也不顾鸡蛋烫手,在两只手里换来换去地看着,一边详细察看着蛋壳炸裂的几条纹路。她早年学过仙娘婆巫术,通阴、走阴、鬼神附身看人前世今生,有一手烧蛋预测人吉凶福祸秘技,烧生鸡蛋炸裂在常人眼里是很普通之事,在仙娘婆眼里每条不同方向纹路,代表着一个可以说话的图形和预兆。这枚烧鸡蛋是从中间炸开的,炸裂的纹路在天位、地位、人位、都有不同的表现。蛋清被火烤熟后变得如同磁器料一般白净,蛋黄不知为何流得一滴不剩,只在裂开的蛋壳外有着些许红黄色垃圾颗粒。老母猴看完这枚鸡蛋,万分紧张的心顿时松弛下来,抬头瞥见老疯子舌头舔着嘴唇,想吃鸡蛋馋样。就说,你想吃,拿去吃嘛。说着,转身向外面堂屋走去了。

老疯子喜出望外,过去拿起烧鸡蛋边剥壳边吃,蛋下肚后也跟着去了堂屋。看见老母猴坐在凉椅上卷叶子烟,头也没抬的说,你不要去杀于家大丫头了,我刚才给那贱人烧了一个蛋,她肚里怀的娃儿不是四姐夫的,也生不成的,半月之内就没了。四姐夫的财产,还是我们洋房沟侯家人的。老疯子舌头来回卷着上牙缝里的蛋屑,想了想说,那我吃不成伯母的奶奶了。

老母猴笑了,边笑边用打火机去点嘴里小竹筒前面的叶子烟,美美地喝下几口烟气。放下烟来说,你娃四五十岁了还想吃奶,刚才不是给你吃了个蛋吗?

老疯子嘟嘴“叭叭”地吸了几下,尴尬地笑道,我好想吃妈妈的奶奶。

老母猴听得无语,看着老疯子边说边扭身子撒娇样子,忍不住也笑。叹道,小孩撒娇是真,老人撒娇是美,大人撒娇是憨。想了想又问,真的想吃奶奶?

老疯子频频颔首,一付企盼的样子。

老母猴将烟放在凳子边,起身进了内屋,一会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奶瓶。她递给老疯子说,你快拿回家去,想吃就吃嘛。

老疯子接过奶瓶,婴儿一般吸了起来,又扭身子撒娇说。伯妈,你的奶奶没有水了、是空的,我不要吃空奶奶,我不要吃空奶奶嘛。

老母猴不高兴了,又想快点打发他走,可老疯子缠上她了。她本来就是洋房出名的老怪物,眉头皱了几下,有了主意。她拿过奶瓶说,伯妈老了奶奶没水,当然空了嘛,一会儿就有水。她转身又去了屋内,走到床右侧一只木尿桶前,借助房上二匹亮瓦(玻璃瓦)光线,向下望了望。尿桶里有大半桶人尿,桶边被长年累月的尿水,积淀起一层白色尿垢。她拧开奶瓶盖,去尿桶里装了大半瓶尿,盖上奶嘴,撩起衣服下摆擦干瓶上尿水,走出来递给老疯子。

老疯子接过奶瓶就吸,一边吸一边笑着,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细缝。良久,放下奶瓶吐了一口长气说,伯妈的奶奶好好哟,有点涩,有点臊味。

老母猴嘻嘻笑着说,你管它什么味儿,喝着有感觉就好。你奶奶也吃了,可以回家去了嘛。

老疯子听后,努力地想了想,觉得该回家去了。点点头,转身向外慢慢走去,边走边吸奶瓶,一会儿吸净瓶里尿水,人走出大门槛到了地坝外。他蓦地回过头来,举起空奶瓶说,伯妈,我明天还来吃你的奶奶。

老母猴嘴角叼着烟管,用半边嘴咕噜,来嘛,伯妈奶水多,够你老疯子喝饱。

大姐偷人偷得十分坦然,并不害羞,甚至于有些得意。镇里有熟人问她时,她会这么说:没法子的事,前半辈子欠他小猴仔的情。他暗恋我十多年了,我一直不想理他,几个月前,趁我喝醉酒上了我的床。谁知,这个小个子男人睡我四妹儿不行,十多年睡不出个儿女来,睡我一夜就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她这种放下羞耻颇带自豪语气的话,竟然把黄门镇里刮起的谣传一点点压下去了,似乎在让所有人明白了“偷人有理”这四个字的全部内涵。黄门镇人传统,表面没说什么话,暗地里把于家祖宗八代骂了一个遍。傻亲爷无故躺着中枪。这段时间,连到“三百钱茶馆”喝茶也不敢去了,害怕史大麻子这帮老怪物捉鸡骂狗,扫他于老大脸面。树活一张皮,人要一块脸,被人指着鼻尖戏说,和被人戳脊梁唾骂,那日子都不好过。老亲娘倒不觉得辱耻,她认为四姐于杏花怀不上孩子,让大姐替她怀孩子没什么不好。要替四姐怀孩子,就得和四姐夫睡觉,偷男人在所难免,更何况大姐也是离婚多年单身女人。

前几天,四姐从阴山沟来到镇市场三楼傻亲爷处,满腔怒火,把大姐勾引男人的事告诉了父母。咬牙切齿,一副不收拾了大姐誓不罢休的样子。

傻亲爷无语,摸出一支玉溪烟来点燃,狠抽了三五口。借着吐烟圈的机会一声长叹说:雷锋叔叔说,但愿每次回忆,对生活都不感到负疚。你几姊妹呀,很给我挣脸,又很给我丢脸,也不知该说你们什么才好。

老亲娘头脑简单,只想好事。拉住四姐于杏花手坐下,抚摸着女儿脸庞漫不经心说,闺女,这是好事呀。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不能生孩子,让大姐替你生一个,你们的财富不就有了继承人。当然,你大姐和你男人勾搭上手,有点乱套,可她也是为你好呀,你白捡一个儿子。

四姐激动起来了,一把摔开妈的手,瞪大一对杏仁眼说,妈只生了五个女儿,黄门镇有女人来找爸爸,替你生个儿子你干不干。

老亲娘疑心重重地望傻亲爷一眼,亮开嗓子吵道,他敢。看我不趁他睡着了,用割麦子割谷子割韭菜的齿镰刀,一刀割去他惹事的根根。

四姐来回摇晃妈肩头说,你也不同意了哟,让别人替我生儿子,和让别人替妈生儿子,是不是同样的道理?

老亲娘无言以对,心里并不服气。

后来,大姐的孩子终究没能生下来。四姐夫把钱修建一个大型养老院,无偿收留几百名孤寡老人来赡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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