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累

1

杨得意再次躺入血泊中，这才想起十天前的六月初三，他找了本市神秘人物活神仙预测吉凶。二人电话预约见面，当时活神仙摩挲着一颗天珠，黄色柱形珠子上瞪着几只大眼睛。他进门后，活神仙拇指食指将珠子竖起用中指拨动，珠子上的几只大眼轮番瞥他一遍。活神仙开始叹气，你大事不妙，印堂如墨，浑身飘逸死气。杨得意说我不想死，还想活着。活神仙淡淡而笑，想死也好，不想死也罢，最后不都得埋进土里！杨得意说，早埋不如迟埋，我埋不如他埋；死亡如商品房抢购那样，我愿把这个指标让给需要的人。

活神仙说人争着出生和争着去死都是逆天而为，顺其自然吧。

杨得意说想请大师给我排八字算命，我最近不知咋那，逢赌必输，走路跌跤，喝茶噎喉，梦里常和死者们相伴队伍，百事不顺。

活神仙面无表情收起珠子，要过生辰八字，微闭眼睑掐指推算。良久叹说三天，三天，你仅剩三天时间呀，好好珍惜美好生活吧！

杨得意听得心里发紧头皮发麻额头冷汗直冒，哆嗦着摸出烟来敬上一支，讨好地替对方点烟，尴尬嗓子问大师我多给卦钱，求你帮我化解一下。活神仙猛抽一口烟，吐气淡淡说，这种活计是神仙手段我干不了，我是人不是神，人力只能表现在人事之内，超出人事谁也无能为力。杨得意自语，那我死定了，没希望了？活神仙嘴角叼烟说话，烟头上下颤动，双手操起杨得意右手掌摩挲，说你死定了也是天数，说你有希望或是变数，当天数遭遇变数谁的说法都不算数，你绝处逢生机会就来了。它虽渺茫，你能躲过六月初六，多活六十年，九十六岁寿终。躲不过六月初六，三十六岁夭亡。或许你会说死就死吧，没啥大不了的，可死也得有个法度，不能在枉死中去乱死，那人死的意义和一条狗死有何区别？世间最好的死法那就是独自悄悄去死，不连累任何人，一个人作到这些就是阴德。

杨得意听着活神仙长篇大论，脑子空白，想问我真会死吗，又不敢问。

活神仙八十多岁，五短身材，干瘦如猴，老眼白翳。初识者当他瞎子，看不见路，熟识者说他视力比正常人好，几十年复杂社会环境没跌过跤子，反而受人尊崇。活神仙通灵，摸骨，八字，中医术无一不精，人尊称活神仙。活神仙并非普通市民，他是名人。他的话在嘉陵江市很有份量，有人当圣旨，当红头文件。上至市长，下到市民，没人敢不信他。临别，活神仙吐掉烟蒂，捡起朱色大办公桌上二支散烟递给杨得意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回家要高高兴兴抽烟，痛痛快快喝酒，抓紧时间多陪陪婆娘；淡定、淡定、一切淡定随缘。记住，六月初六你听见左耳“嗡嗡”乱响，要死顶多死你一人。你右耳跟左耳隔三岔五咚地响一声，会连累三人同死，一去四条人命的。

杨得意蔫托托走回家，钥匙怎么也捅不进防盗钢门锁孔，急切中用脚狠踹了几下钢门。婆娘开门时嘟哝道又输钱啦？他不说话抱住婆娘往卧室拽，进卧室后一把将婆娘推倒在床边，发疯似地脱衣解裤。婆娘穿着宽松睡裙，被他用力剥去内裤抵上去疯狂起来，惊得婆娘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做完，他喘粗气问你以往给我买的伟哥在哪儿？婆娘颤声说，你今天威猛疯狂还要它干吗？杨得意不语，吃完伟哥接着疯，一连疯了八次，每次时间虽然短暂，总时间加起来也长。婆娘怕了，怕中更爱，搂他脖子亲了又亲柔声说老公，你今天出门撞了色鬼吗，这么生猛？杨得意还想疯，有心无力，抚摸婆娘脸蛋说你我结婚这么多年你不想要儿女，某天我死了咋办？婆娘眼色诧异，你会死吗？顶多闲死。杨得意时刻想着活神仙的话，又不敢告诉婆娘三天后死期，犹豫片刻说你真不想要儿女？婆娘一时泪眼婆娑，一迭声说我想要儿女，我想要儿女，你尽管疯，你抓紧时间来呀。

勉强再疯二次，杨得意累瘫床头，脑子开始策划躲灾，思来想去觉得在家最安全，比躲进庙里或道观要好。他印象中如今的庙观只会蹭人气，不修清静灵气，求神显然不如求己。家就不一样，人进城上楼后邻里少有往来，清静得如过去的庙观。何况传说中，各家各户门口都有守门神值日，小鬼轻意不敢进家门。他家与邻居差不多，没像张贴尉迟恭和秦叔宝门神，没在门上悬挂圆镜贴避邪符，每年端午节胖婆娘只买一小捆石菖蒲陈艾挂在门楣作样。按拟定计划，六月初六早上开始在家睡到六月初七中午，躲过要命的一天。为了实施睡觉计划，他六月初五约人在住宅楼下棋牌活动室，打了一天一夜麻将。期间，虽被婆娘在门外吼了三次，仗着男儿汉大丈夫装疯卖傻绝技，说不回家就不回家，居然扛了过去。

婆娘高壮肥胖，腰圆腿粗，两个乳房海碗大让人过目不忘，被左邻右舍唤作胖婆娘。这么个五大三粗女人有缺陷，也有小的地方。她天生脾气小，在男人眼中啥也不是，只是一名干活陪吃陪睡觉保姆。她被男人逗出了想生儿女想法后，格外贪恋床头想把男人叫回去疯狂。中午、她站在门外叫杨得意回家吃午饭，人没叫回去，闷在原处好半天轻轻咕噜一句，你吃完饭再打麻将要死人呀？

杨得意笑笑，对她挥手，并不理睬。

傍晚、胖婆娘又来叫他回家吃晚饭，人又没叫回去站在门外跺脚憋气，轻啐一句，你吃了麻将子儿呀，肚子里不饿吗？

杨得意知道婆娘想儿女意思，人也饿了，肚子叽叽咕咕唱了许久《饥饿之歌》。为了节约体力，他歪头盯了胖婆娘一眼闭嘴不说话。

凌晨二点，胖婆娘睡醒，见他仍没回家吃饭，披衣寻到棋牌活动室门外大吼大叫起来。他只顾打麻将，并不理她婆娘发怒。婆娘气急无奈，一时泪流满面，临别撂下一句狠话，杨得意我回娘家去了，过几天和你离婚。

杨得意手里捏着二颗“发财”麻将子儿，盼着有人打出发财碰了下叫和牌。他想起了男人的面子，漫不经心说，离婚嘛，谁怕谁呀，你写一份协议我签字？他记着一句电影台词：男人，只要不在床上贪恋美色，永远不作粑耳朵。因此这些年他很少与婆娘搂抱疯狂，婆娘找他无数次，他应付一回场合。婆娘原有企盼，等着每月初一月新，十五月圆俩人圆房。至从他不上班迷恋麻将，胖婆娘只得更改日期，把每月初一十五，修正为春夏秋冬四月。对婆娘离婚要求，他有一句心里话没对人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你谋杀了男人，也不离婚。

杨得意打完麻将，已到六月初六早上七点多钟。他头重脚轻晕乎乎开门回家直奔厨房，打燃天然气炉煎了四个鸡蛋，煮好一斤龙须挂面。橱柜里翻出一瓶六十度高粱白酒，倚着厨柜大吃嗨喝，片刻碗净瓶光，一人变成了两人。以往、他眼神看一变二时，身子哆嗦上床睡觉，一边打呼噜一边让美梦醒酒。梦醒时分，酒不是酒了，完完全全成了臊尿。这天，杨得意喝光酒吃完面，肚胀腰圆打着饱呃，酒瓶往垃圾桶一扔，碗筷锅里面汤水一推，预备上床睡觉躲灾去。就在此时，那口薄胎白瓷红花釉碗“啵”地一声脆响，在锅内生生破裂成两瓣，搅得面汤水晃荡起来。杨得意一时呆了，缓过神来脸面大变，想起了“吉兆不好”这句话。

疑神疑鬼中，“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有人敲门，声音急促让人心烦。他蓄满一肚皮怒气开门，原是陪他打了一天一夜麻将的三位麻友。麻友们生活随便，一人提一个塑料食品袋边吃边嘟囔着，袋盛有十来个小笼包子，一个盐皮蛋，一盒纯牛奶。为首的麻友A伸直脖子强咽下一个小笼包子，干着嗓子说上西山去，上西山去，西山上面热闹惨了。

杨得意说我不去，想睡觉。

麻友A一脸窘笑，六月六，好日子嘛。俗话说：六月六、晒缎绸。汉族叫浆洗节，佛教叫翻经节，少数民族叫姑姑节。这是个好日子，不是补瞌睡的日子。

麻友B话语激动，食品袋砸了砸杨得意手臂说今天阳光普照，我市一年一度国际性“开汉祭祀大典”，上午十一点钟在西山举行。国内外许多名人参加热闹非凡哟，去年我们去了，今年为啥不去？

麻友C追星族，常参加歌星演唱会。他上前拍着杨得意肩头说，市里请了许多港台歌星搞文艺汇演，几百里外重庆和成都粉丝连夜上山抢位置。这么好的机会，你只想补瞌睡，有点那个吧。

杨得意说我真不想去凑热闹，只想睡觉。

麻友C诧异，为啥子不去。

杨得意本想明说活神仙预言，躲灾之事，恐人耻笑。只得语气强硬说，不去就是不去，没那么多为啥。麻友C见他拒人态度坚决，不给人台阶下，黑脸愠怒，不轻不重踢了橱柜一脚，转脸激愤地对人说，大家同桌打了几年麻将，哥弟叫得亲热，散桌子各顾各了。我今天把话说透，你俩谁把他邀上西山，我明晚请客租船夜游嘉陵江，打麻将、吃黄辣丁鱼。不去，我不想再和你们搅在一起，为人自私没兄弟情，有啥意思嘛。四人年龄相仿，而立之年。有的在保险公司，有的在银行，有的政府公务员，都是只拿高工资请长假不上班的人。麻友A、B听话不对头，嘴里笑着哈哈，上前一人拉住杨得意一只手，向外便走。杨得意没法推脱，只得趁势借坡下驴，闷头走出家去。人在防盗门前几米远，左耳“嗡嗡”乱叫声音吓他一跳。暗自庆幸，右耳没动静，活神仙话兑现一半。

上午九点，杨得意跟随麻友和成群结队游人，从彩虹桥进入西山广场，登梯上山。西山广场，另一个名字叫“三国人物雕塑广场”，坐落西山风景区山脚下，大而厚重。广场承载西晋史学家陈寿《三国志》文化源头，包含三国志创作精髄，按真人比例用青石雕刻着众多三国志名人。任何人来此皆有收获，譬如江湖人物见关公，好色者见大乔小乔，居心叵测者去见曹操，智者见诸葛孔明，富二代官二代和星二代见乐不思蜀刘禅阿斗。杨得意例外，每次经过三国人物塑像广场，微闭双眼匆匆而去。他走过西山广场，踏上几十步阶梯，站在环山公路上抹擦额头汗珠时，才有脸面回首偷窥一眼赵子龙英雄气概。

这天、西山广场人流如织，广场右边停着几百辆小车。小车旁是露天茶场，一桌又一桌小茶桌前坐着二人或四人喝茶打牌聊天，茶和牌才是巴蜀人真实生活。广场左边有众多商家临时搭起一排排摊位，经营吃和玩乐为主商品。最著名的莫过于大名鼎鼎“川北凉粉”，“川北米粉”，“烧烤脆骨肉”和“串串香”等地方名小吃。广场中间热闹非凡老人和小孩天下，放风筝的，开电动玩具车的，钓金属鱼的，打陀螺的，骑双人或三人或四人自行车的等。杨得意从广场中间懒洋洋穿过，昏头昏脑只想睡觉。有熟人走来向打招呼，他脚步未停用秒笑打发人，连他崇拜的赵子龙也懒得瞧一眼。走过广场，便是几千级青石台阶，石阶呈之字型，隐藏在林荫之中。他开始攀登，经历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腿酸膝软的三重叠加。用时钟一分一秒，汗水一滴一串去铺垫青石台阶，终于到达巅锋。

路上，他觉得头重脚轻，成千上万只瞌睡虫在包围脑细胞。瞌睡虫有备而来，打着一幅幅红布白字条幅抗议。条幅写着：强烈谴责、严重抗议剥夺生存权。一些脑细胞振臂高呼：要吃饭，要睡觉，要自由。杨得意不上班麻将打多了，也学会了喝酒，瞌睡虫闹事还没过去，胃里酒精又和身体解毒器官争斗，肝脏时常隐隐疼痛。路上，他手掌隔着皮肤磨蹭着疼痛部位，调动一切精神去抚慰疼痛，收效甚微。喝下去的一瓶烈酒，总是以酒装疯或者说借酒闹事。他又气又急又心疼，还得在三尺宽林荫小道与上下行人抢脚步，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停下脚步无路可走。他苦笑对麻友们说，人真不是个东西，不喝酒明白人，喝醉酒糊涂蛋。

                            2 

杨得意没作公务员前脑子并不糊涂，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也不颓废，举手投足之间全是精气神，给人蓬勃向上劲儿。他在川北嘉陵江市某镇政府作法务工作的开头二年，运气真好，不去请客送礼，不晓得人际关系的复杂性，不用奉承谄媚人，工作上没人使绊子，春风得意事事顺。三十岁这年出事了，领导暗自闭关修炼，研读完一本奇书出关结合几十年官场阅历来实施，看谁都不顺眼。领导常用狐疑目光盯着属下眼睛看，见人傻笑视作良民，见人抵抗认作叛逆和刺头。领导人前烦恼，人后扶额哀叹，无权开除看不顺眼者。后来、借来了社会流行人事方法，让正式职员无期限带薪休病假，聘用临时工上班。偶有失误，说是临时工干的已经开除走人，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杨得意还记得领导有趣的比喻，领导看他不顺眼想让他休假时拍他肩头说：得意呀！你脑子了不起，转得快很够用，稀奇古怪想法太多。有些想法很好，有些想法不现实，也有些做法又不妥缺乏公职人员应有的回旋余地，在往领导身上泼狗血。唉！你呀，应该去杂存真，回去理顺一下，以一个全新姿态开展工作服务大众。建议你去无期限带薪休假，在家采用全息生物学方式，将脑子里长芽的半爿洋芋，培育出一堆优质洋芋来再上班。

    杨得意知道领导研读的书叫《全息论》，领导从属下眼神里可看见内心，因此领导台上台下讲话都在应用全息方式。杨得意想到，每天早晨不用嘴含牛奶吸管，手提几个小笼包子跑来上班，工资奖金照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砸头上了。他笑咧咧掏笔写下一张请假条，请假条下藏了几张单位购物券放在领导办公桌上，领导拉开抽屉顺手一抹请假条购物券落进了抽屉。领导笑嘻嘻笔筒里抽出一支签字笔，当场签下同意二字，二人的心愿遂成。走出领导办公室，杨得意如释重负地伸个懒腰，仰天感慨道解脱了，终于解脱了；放假了，放假了，终于放长假了。他不知道，长假很长，长得白云陪伴大雁南来北往，飞来飞去飞了五次。三十六岁时，他人变了，先前瘦瘦的身子肚大腰圆，清醒的脑子越来越糊涂。

嘉陵江市民常说，西山灵性有仙气，花草木石皆有感觉，著名东极真人谢自然曾在这里修真白日飞升成仙，同时代文人韩愈写下著名《谢自然诗》。杨得意不知道这天上山，清风用一对感性的嘴唇亲吻他额头鼻梁嘴吧和下巴，接着用手上下抚摸这位川耗子奇特身躯。片刻、清风发现杨得意身躯胖大，身高约一米七，微眯的眼睑上压着两道隆起厚大的眼皮。厚嘴皮，圆下巴，配一对招风大耳，见谁一付无精打采缺少真实的假笑或傻笑。再加上说话缓慢，含混不清语气，清风潜意识里说了一句评语：一位没雄性特色，不堪大用糊涂蛋男人。

杨得意与纪信将军同乡，嘉陵江市凤凰镇人。他幼时便知‘纪信逛项羽救刘邦’故事，火烧纪信体现舍生取义形象，也是人对信仰坚定态度。他随人流上前，对着纪信将军铜像抱拳作揖礼敬。抬头望去，纪信将军深邃目光中有一种亲和力，像是对他说：老乡呀，人生最大价值，莫过去把个人命运上升到社会层面。浑浑噩噩活着，不如轰轰烈烈为某种信仰而死。礼敬完，他走到广场外白玉栏杆前，双手抵住栏杆支撑身子，尽力保持一个屹立不倒形象。迷茫的双眼透过树叶缝隙，朦朦胧胧地俯瞰着山下城市全貌。身旁游人大声说着话，小孩子相互嬉戏跑来蹿去，蹂躏得他头昏脑胀。他心烦意乱，突然间“啊”地一声狂吼，这种出自本能吼叫让人闭嘴了，空气为此窒息。瞬间，他成了众人眼里的靶子，疑惑、责问，不屑和唾骂标枪般掷来，虽无金属撞击声响，也让他满头满脸不自在。他知道大庭广众无原无故吼叫，现实中很多，没一个神经正常之人。他听见一大片窃窃私语声，话语怪异刺耳，带着仙人球般密集针刺砸在他脸上。他感觉游人目光特别，一般情况、遇见疯子使用一次，这天对他重复使用着。他又累又倦又困又软，离周公近，离疯子远。他不是疯子，还没通过精神病理专家鉴定。

杨得意丢人显眼，只得按惯性思维补救，减少受伤方法，逃离受伤处。他佯装漫不经心样子，慢慢向北移动脚步逃离众人目光。片刻，他到了北边台阶，手扶栏杆身子哆嗦着朝前走去。下完台阶，眼前是一片浓密翠竹林，青石板路由此岔开，裂为一左一右两条去路。左边坎坷路上栈道，攀登插旗峰去忠祐亭。右边平坦路，去西山石刻画廊。他站在两条路前彷徨。不知如何选择道路，想僻静处睡觉。他知道现实的路不好走，每条路让人心惊肉跳。平坦路不跌跤子是运气。走坎坷路，险象环生。栈道虽险，有着平坦地没有的好处，一步一级阶梯，步步有新奇。西山画廊全是巨石阵，石上雕凿虽美，留白处意境深邃，离现实遥远。犹豫片刻，他擦着汗，决定去爬栈道上插旗峰。原因是广场锣鼓喧天，游人争相拥去看祭祀大典，没人愿上插旗峰游览。此处清静，适合人睡觉。

栈道在忠祐亭山崖忠泉旁，穿过大片翠竹林，一座小木桥相连。杨得意缓缓走到桥头，左手压住桥栏第一根木柱，抬头仰望栈道。栈道尤如巨龙，在悬崖绕来拐去，上半身隐于云雾深处，下半身延伸游人面前。这时，一只乌鸦“砉”地一声飞了，它绕过忠泉水面，投入西面幽深树林中。乌鸦出现虽是偶然中的必然，也让他想起了活神仙，有点惴惴不安。过桥一块石碑，碑刻百十文字，介绍栈道为周天之数，不多不少365级台阶。胆大者，握着粗铁链走上去，胆小者，身子贴靠崖壁，狗似的冒着冷汗爬去。他犹豫着向前走，嘴自言自语说人走在哪儿都是走在路上，该走的和不该走的，你都得去走一走。

他手拉铁链上去五六步台阶，眼睛开始迷糊，活神仙的话兑现了。他左耳“嗡嗡”乱叫，右耳隔三岔五“咚”地响一声，幽洞滴水一般。杨得意心里憋屈，举步维艰，昂头仰视栈道，有心徘徊不前又不得不前，想随遇而安又不在钟情处。他喘顺气，眼睛顺梯步向上走看，每一步带走了他的心，只剩身躯在懒惰中徘徊。一会儿心走尽了三百六十五步台阶，看见一条铺着青石的山道，山道二边长有盈尺高短剑似的茅草，茅草外灌木丛林，顺着蜿蜒山道缓缓前去，最终到达山巅的忠祐亭。忠祐亭高耸入云，在阳光挟裹中如同一朵开得很鲜艳的黄色百合花，让人渴望躺在任何一片花瓣里甜笑。良久、他缓慢收回目光，改为从对角直线顺着崖壁上移，想到忠祐亭与人在同一位置是海拔高度隔开了上下落差，形成了距离感，倘若径直攀爬上去目标近在咫尺。他蓦地记起一句名言：捷径是永远过不去的悬崖，以及不可预测的深渊，曲折才是人生价值所在，是生是死走过便知。

    杨得意栈道踯躅，栈道来了不速之客，一对青年男女渐渐冒出头来。青年人大多缺乏规矩，他们边走边聊嗓音粗大吵架般的声音在阒寂中尤如喇叭一般。二人脚步急促连蹦带跳，在栈道上高高抬起重重跺下，震得栈道“嗡嗡”乱响。杨得意看见男青年相貌平平，抠图像拿去与时下明星小鲜肉比较，可用丑陋二字描绘人。只是天下丑人的话漂亮，男青年如此。他右手捏着手机，右手提着一个塑料食品袋，袋里是几瓶红牛饮料，一些香瓜子及小吃之类。男青年举半截手机说女人想要一个方向时，总会被各种式样目标欺骗，认为没走的路必定坦途，所走路坎坷，这是意识先入为主的结果。这种结果，往往又是你感觉被人耻笑的结果。女青年长得很白很美，比韩国手术刀削剖的女明星白骨精多了些许丰腴，看去十分自然。她上穿白色短袖体恤，下穿白色七分裤，脚上白色蹬山鞋。身前挂着一个白色皮革双肩胸包，左手攥着几朵红黄色野花，跻身在杨得意与男青年之间。杨得意仔细看了看，她有着巴蜀女人纤柔身子和灵巧气质，五官单个看去不算精致，组合在一起恰到好处，别有一番风韵。杨得意内心说这对人有意思，美丑搭配，生活不累。女青年并不赞同男青年话，撇嘴说了几句反驳话：当代男人龌龊。任何时刻任何地方都在吹嘘勇敢，把自己包装成高大上模样，这些都是表演给女人看的形象。男人像一个天真的孩子，在家显得强大，出门常受欺负。当代男人大多如同狗屎制成的鞭子，既不能文又不能舞，受丁点儿委曲都要女人去关心。

杨得意听见俩人斗嘴，心生遗憾，无法听完俩人话头和话尾。他认同美女的话，简直如木三分刻画出了当代男人窘态。他想起这几年麻将生活，想起在镇政府的工作经历苦笑着喃喃自语，美女，你还是不了解男人困惑，当代男人也是具备雄性荷尔蒙分泌物的动物，他们天生飘逸出冒险精神，倘若走进非洲大草原，也会令母狮群颤抖一阵子的。时至今日，为啥豪气干云的男人变得畏首畏尾，终日沉浸在酒精和麻将中混日子，你明白内情吗？我们缺的不是力量，不是智慧，而是一个可供当代青年人公平自由发挥的环境。一股怪风从栈道右边崖壁上刮起，吹得石缝里一丛丛茅草瑟瑟颤抖。一些沙砾哗哗直掉，纷纷坠落，像人从崖上撒下。沙砾有些落在头发缝隙里，让杨得意头皮发僵发麻，有些落在衣领里擦着前胸后背。沙砾还有些由上而下刮着脸皮，鼻尖和嘴唇，有闭嘴意味。

栈道仅仅一米间距，再向右只有两条既作栏杆又当扶手的粗铁链。杨得意朝右闪过身子，无奈地避开擦身而上的人，以及让他闭嘴的沙砾。年青人靠运气和体力走在他前面，成为他上面的人。怪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崖上沙砾越落越稀少，最终归于平静。杨得意昏昏欲睡的神志经这么一闹，如同死水微澜一般泛起涟漪。意识中，青年男女有些话并不受用，有些话听在耳里又极为愉悦，让人不得不服气上头说话还是比较动听，可以让人愉快接受。下面听话者，也会对动听的话产生诸多臆想，甚至于将个人生活与上头说话产生对接。人在栈道，他不能确定上下气通，肯定上下话语通，这算是悬崖前还比较通透的原故。他听着上边人的话，乐意接受一些现实，以上头讲话为动力，左手捏紧栈道铁链全力向前推动身子攀登，跟着前人一口气走了十几步台阶出了状况。胃里习惯于酒后惹事生非的手，鳄鱼翻身一般乱搅动，将胃里没消化的面条和酒精液汤水似的喷射出来了。那情景如同一条从污泥浆中爬出的癞蛤蟆，在栈道由上而下划出一条拖泥带水痕迹。瞬间，空气严重污染，谁能想到一个人嘴里喷出来的东西不分好坏，能把一条前人走过和后人要走的路笼罩在死耗子味中。他苦笑着转身侧头，将头伸出栈道铁链外对着悬崖下面呕吐。他挺直脖子狂吐，边吐边尴尬地四处偷望，吐完十几口后胃舒服多了，没有多余汤水在翻滚。

杨得意喝了几口纯净水漱口，用剩余纯净水冲刷几下地上呕吐物，给后人预留下一条干净路。他扔了塑料空瓶，轻轻拍了拍胸口，肚里逐渐平息下来了，脑子仍然沉闷，双脚还能坚持着上台阶。他用这种攀登速度去坚持，365级台阶在时空里不断减少，最终即将为零。他松了一口气，抬头望去，心仪已久忠祐亭就在眼前，八角形房顶盖着金黄色琉璃瓦，翘檐上镇着瑞兽，柱身为朱漆。可以想象，如此富丽的亭内空寂无人，敞开怀抱等他睡觉给人一种什么样心境。他激动万分，低头瞥了一眼脚下台阶，发现只剩最后三步栈道就能脱身坎坷，进入青石板铺砌的道路直至既定目标。他惊喜得蹦跳而起，上最后一步台阶时，得意忘形中脚面高度不够，左脚尖挂着了台阶边缘。身子先前一倾，接着向左一闪，最后头向后仰，身子“咚”地一声栽倒在栈道上。他张嘴骂娘，声音却是“啊”地一声惊呼，人像一扇石磨盘在365级台阶上翻滚而下。此时、他双耳不再乱叫乱响，脑子比任何时候清醒，算是人生三十六年最明白的时候。

杨得意快死了。此时，他把活神仙大大赞誉一番，这瞎子算命真准呀。接着、他狠狠诅咒一番，鸟人，你生就一张邪恶嘴，比乌鸦毒。早知今日会死，老子才不找你看相算命，白白恐惧几天，最终脱不开一个死字。

杨得意攀登三百六十五级栈道用去半个小时，翻滚回到原点处，竟然不到三分钟。这种同距离产生的时间差，让人难以置疑，却是一个人来去的结局。他快死了，没人知道没人在乎一个小人物生死，死因既简单又复杂。简单地死于没精神，没希望，没未来，没公平，也没思想的栈道上。复杂地死于奋斗很长时间，攀登无数级台阶，最后一步没能站稳脚跟，摔倒在功成名就前。

两只大嘴乌鸦聒噪着从西边柏树林飞来。

杨得意猜想有一只就是飞去那只，它带着相好回来了。

杨得意不想死，也一直没想明白这件事；一人做梦说成是大家的共同梦，一人要死不知可不可在众多体弱病残者中选一个人去代替？当然睡觉能代表死的话，他想孑身一人找地方睡它三天三夜，醒来又是一个鲜活生猛之人。若嫌睡觉时间太短，一百年也行。身陷绝境，他想自救，要从哪儿跌倒，再从哪儿爬起。可惜一切努力和自救措施，显得有心无力，脑子思维泉涌，身子无法动弹，或许摔伤了脊椎。他很恐惧生命夭亡，很怕活神仙乌鸦嘴预言。他张嘴大声呼救，肚里气息呼出去了，又吸不回来，大嘴只开不合没能哼出一个音符便失去语音功能。人山穷水尽，这才对某些想法坦然起来，初步确认死成定局，想着对不起家中胖婆娘。胖婆娘苦没少吃，累没少受，连最基本生理需求也没一次满足。许多时候，她盼星星盼月亮获得一次圆房机会，他爬上去撞击十几下草草收场，更不要说十月怀胎做母亲了。

杨得意要死了，绿头苍蝇等他血去生存，身边茅草盼他泪水去滋润，栈道下水潭期待他投怀送抱。可是血流了，泪流不出来，眼中干涩，泪腺犹如几十公里外龙岗大气田，除了发泄别无它物。他对生死大限愤愤不平，却无法凝聚成一个可以向死亡表示愤懑的动作，天地精灵在六月初六貌似阳气十足日子里，渐渐变得复杂起来，复杂是在阳光灿烂日子里发生。他圆瞪的眼睛暗淡下去了，或许暗淡的只是这片天地下的光线；遮挡阳光的并非它物，只是苍穹里游弋的一朵云。

                            3   

天空里那朵遮挡光线的云还在走着碎步，不将人命关天大事放在心上。它是从最低层的水化身为气，再由气修炼成烟，烟进化成云的。过程曲折艰辛，一步登天后该去享受自由自在惬意生活，不屑去管天下烦事俗事了。

树林飞来乌鸦分工明确，一只落在竹林小道处望风，另一只站在栈道第一根木柱上，瞪着摄像头似的一对眸子在杨得意身上晃来荡去，选择下口割肉处。

杨得意头西脚东，脸朝西北方向，侧卧在第一级阶梯下，身子隔阶梯约三尺。这是他努力攀登，寻找属于自己空间的原点处，如今成了人生归宿地。

杨得意心想，若能有幸活下去，今天日记要这么去写：

“杨得意倒卧于栈道下平台，身子未动，狂奔的思想嘎地一声怪响，刹住了脚步。想起富人还得靠穷人，贱命还得靠贵人，我还得靠你救命，命中贵人你在哪里？你为何还不曾出现？你再不凭空而降，我死定了。我不想死，不想抬头去看人生路线牌，更不想看见上面这么一行文字：杨得意，36岁殁。

我躺在冰凉的鹅卵石地上，思想从记忆深处踅入。潜意识朝着曾经走过的乡野、学校、都市、广场、车站、机场、大街、超市等处旧地重游。我撩衣挽袖，收线般卷回人生路上一串串脚印。我想说，原来、我以为人的生命历程多么高尚，其实只是战场话务员用放线和收线方式去打通岁月途径。我眼睛看不见收回来的人生足迹，心能识别一串串脚印差异性。有的脚印很深，心情沉重时留下的，收此脚印颇费心力。有的脚印很浅，得意轻飘时留下的，收此脚印如同拣废纸片。有的脚印很小，儿童时代留下的，收此脚印让人童真一回。有的脚印很大，走进社会被人恭维后产生的，收此脚印让人市侩。有的脚印混乱，青春迷惘时走过的，收此脚印想到了初恋情人。在我三十六年人生旅途中，只有两串脚印显得特别有意思。有一串脚印是我去上海某政法大学上学留在长宁路的，试想一个川北小山村孤陋寡闻学生，到了开放繁华海派文化集散地求学，脚印蹦跳得该有多凌乱呀！而今、要收回这些脚印，还得顺着当年蹦跳的脚步路线图寻觅下去。我当年蹦跳得最欢之处就是中山公园，在那树丛中草地上狂得不知天高地厚。另一串脚印是我追求胖婆娘时留下的爱情足迹，当年胖婆娘不胖，一米六五的身高，体重仅仅一百斤。她又白又瘦，如同腊月梅枝条上开着的一朵梅花儿，闻着香、搂着想、见面三天哄上了床。后来、我俩终于明白了恋爱全部内含，男人哄女人、一句话，女人哄男人、一通骂。

当年、杨得意并不糊涂，可用意气风发来形容。他是上海某政法大学法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卓越法律人才教育培养计划」学生，有着一级律师资格证和律师执业资格证书，国家公务员。他脑子特别清醒，供职于嘉陵江市某乡镇司法所任所长。上班头天，他将一头保留了多年的三寸长头发理成了小平头，将下颌圣人胡须刮得不露毛桩桩。一身陈旧邋遢的牛仔服，换成崭新的黑色西装，雪白衬衣领子上系上一条血红真丝领带。走进镇里，给人严肃而端正，完完全全一付清正廉洁形象。当他迈开轻巧的脚步，踌躇满志走进镇办公室，让镇上阴沉多年气氛振荡了好长一段时间。见证他上任的街坊，一阵子激动，相互间感慨道：司法所长新官上任，镇里该有几天公平公证了吧。

第一天上班。杨得意啥也没想，牢牢记住一句话：乡镇法务工作，要为基层百姓办些实事。

第一月后。杨得意啥也没想，牢牢记住二句话：十人中有一人坏，要不多久，十人都坏。十人中有九人坏，几天后，十个坏人能变好。

第一年后。杨得意啥也没想，牢牢记住三句话：天下坏人实在多，现在坏人操大哥。基层工作实在难，关系网络要花钱。作个好人很不易，上下左右都受气。

第二年后。杨得意有很多话想说，啥也说不出口来，剩半句闹心。

写完这段话，杨得意觉得该喝杯热茶了。按往昔惯例，他会回头大叫胖妹妹，泡杯茶来，你老公渴死了。此刻，胖婆娘一定会在穿针引线绣十字绣，也一定会说，你想的美呀，想喝茶自己泡，热水瓶茶叶盒茶杯都在橱柜边。他不说话了，也不去泡茶喝。胖婆娘侧耳听听他没动静，一定会推开绣了几年的“清明上河图”，起身泡来一杯热茶。他望着杯水里浮着的几根针头大小茶叶，吹一口气，又捏住玻璃杯子晃一晃说，还是我家胖婆娘好，今晚照顾你生意。胖婆娘脸倏地红了，扭扭捏捏说，你，你又骗人了。杨得意正色道，这回是真的，不骗你了。胖婆娘“噗”地笑出声来，妖嗓子说，那，那，那我晚饭后用舒肤佳香皂多洗几遍。

突然，乌鸦叫声惊醒了杨得意，心从家里回到现实，觉得日志该写写乌鸦。

乌鸦忍受不住胃酸侵蚀，面对诱惑，在空中绕圈子试探，每绕一个圈子胆大二分，五六个圈子绕完，它有了十分胆气。绕到最后一个圈子，乌鸦借势俯冲而下，张开剪刀似的嘴壳子对着杨得意死不瞑目的右眼使劲啄去。杨得意内心闪现死无全尸成语后，右眼珠的角膜、虹膜和瞳孔被乌鸦戳破了，玻璃体混合鲜血如同画布上的喷泉，有流出的迹象，无泉眼喷水的质感。乌鸦轻易戳破杨得意右眼，虽有心里准备，还是骇得全身颤抖。它没想到平时见到乌鸦吆五喝六，扛杆火药枪打遍地球，将看不顺眼的人以及飞禽走兽，赶得往树林草丛里藏身的人类，仅仅失去了一口气变得不堪一击。刹那间、乌鸦对人类的敬畏之心消失殆尽，心里暗自纳闷：难道说，人活的真是一口气吗？这口气的内涵太复杂了嘛？似乎包涵着人气、正气、豪气、骨气、志气、硬气、勇气、官气、真气、阳气、英雄气。也有粗气、邪气、阴霾气、暴戾气、腐败气、不争气、垂头丧气、忍气吞声等等。乌鸦越想越糊涂，人类一口气呼吸不上，僵卧着不言不语不蹦不跳，将一只珍珠似的明亮眼珠任其宰割，其表现不如一只百足虫。乌鸦捡吃死去几天的百足虫，那虫子的手脚还会不停舞动着，表示出极度的反对和抗议，秉承一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传统。人类逆来顺受惯了，被吃人肉心安理得。乌鸦也是有智慧生物，它啄去杨得意一只眼珠，惟恐我从地上起身反击，让它陷入灭顶之灾。惊骇得飞回去时，扔下了一匹黑亮的羽毛。那匹羽毛飘飘洒洒落在我左眼上，将我能看清社会本质的视频盖住了。一个五彩缤纷、被歌颂、被谴责、被夸奖、被病垢、被传唱、被抵毁的真实世界在死人面前不见了。或许，这只乌鸦第一次戳人眼。它啄破杨得意右眼，很快飞回栈道扶手木柱上，张开大嘴直喘粗气。凸起的鸟胸，因呼吸时间和距离过短，变得鼓瘪不定。或许、它的心更急躁了，带动胸毛一起一伏或一开一闭地颤动着。它的恐惧，如同天天想用刀杀人从未杀人者，某天用刀捅死了一只公鸡，亢奋与失落共存，新奇与恐惧同在。它内心仿佛感受到了一阵惊悸，惊悸在啄破人眼后达到顶峰。它惊恐中张开大嘴在毛发里乱啄乱拔一气，拔落下几匹代表身份的黑亮羽毛，让疼痛来缓解心慌意乱。 

另一只乌鸦动心了。它见有机会啄瞎人眼，而无须承担任何法理及道德责任，特别亢奋，也忐忑不安。它在站岗放哨，一只乌鸦眼警惕地盯着林荫小道，警戒不速之客搅散好事。另一只眼睛欣赏着性伴去啄杨得意眼珠的行为，看见啄瞎人眼后惊恐万状，脸笑稀烂。它想哼唱《胆小鬼》歌曲，又觉得没那个必要。乌鸦的《胆小鬼》歌曲和人类《胆小鬼》歌曲旋律歌词各异，有一点相同，那歌被装嫩卖弄风骚者唱得烂贱。此刻翻唱，即使具备天籁之音功力，也像是童男子爱上老寡妇——炒人家冷饭吃。它回想起了同伴的过去，它在雌性面前表现出一付高大上模样。说话如同唱山歌般流畅，聚餐打雅集时豪气干云。将大快朵颐，大口喝汤表演得淋漓尽致，馋得一群美女美妇围着它乱转。让它风光无限，想和谁亲近就和谁亲近，而且弄出后代不付抚养责任。今天、性伴去啄人眼时的狼狈不堪，它看得差点讥笑出声。后来、想起杀伐中讥笑，本是折寿损德不齿行为，生生地将笑料咽进肚里闷着。它只等发酵过滤后，瞅准时机放完屁说：看你啄瞎人眼小样儿，咋对得起压住姐妹们身上交配的英雄气概？轮到它去啄杨得意的左眼时，它没有丝毫犹豫，飞去前故意将乌黑的翅膀伸得笔直，然后用力向下扇去，又翻卷着向前裹去。它重复着简单的几个小动作，让空气中刮起了一阵阴风。阴风在它身前吹拂过去，将同伴盖在杨得意左眼上那匹羽毛随风飘扬而去，将一只死不瞑目的眼珠暴露出来了。紧接着，它一只脚爪踩在杨得意嘴巴上，似乎让人在痛苦中也要闭上嘴巴不准哀嚎。它另一只脚爪踏着杨得意右脸颧骨上，颧骨渗着血水滑不受力，踩得趔趄。乌鸦闪了几下翅膀，尝试着一上一下用力蹬了几下脚爪，借助来势紧闭嘴喙子，对着杨得意左眼狠劲啄去。空气中崩地一声闷响，几步外忠泉水面惊起一层细皱，如一股微风吹过泉水，似一只水黾伸出长脚长手在水面上跳着芭蕾舞。

杨得意双目失明了。可以想象、人死后去丰都鬼城路上，必定带着各种磕碰，带着有眼无珠去投胎。雌鸦抬头望了望杨得意高耸直挺的鼻子，意识到人鼻孔上那坨嗅觉灵敏的鼻肉，好看更好吃。它终日浸淫在五味之中，饱和人生几十年来的酸甜苦辣麻底蕴，聚合了父精母血及天地变幻气场中的一切超自然内涵，必定胜过人类松香肉的口感。雌乌鸦贪婪心在顿悟中滋生，胃不由自主痉挛起来，饥肠辘辘让它食欲更旺。乌鸦高昂起头，发出一声刮叫，如歌如泣，将一切不为人知的复杂元素表现出来了。这句出自乌鸦嘴里的神秘之音，随风飘逸，一定会让听见声音的人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暗叹要死人了。

乌鸦叫声戛然而止，对着杨得意鼻尖狠命啄去。它用力来回扭动腰身，扑闪几下双翅稳住身子，左右甩动头颅，鼻尖被它慢慢割下肉来。血水冒出来了，出来时显得惊慌失措毫无规矩，混乱片刻开始站队集合。血越聚越多，多得站不稳脚跟兵分二路，一路向左、一路向右顺着鼻翼向下流去。或许、雌鸦呆呆地望着血水变化，嘴里漫不经心咀嚼着人肉，享受着人肉与众不同的滋味，心更疑惑。为啥活人太下流，尽做龌龊事。死人不下流，血水向下流呢。

当年，杨得意工作很无聊，几乎无事可做。村民大纠纷本该应用法治去解决，村委和镇上干部都喜欢掺合进去运用行政权力和人治去解决，是非曲直可想而知，访问专业户由此诞生。

杨得意本职工作被领导取代，整天无非事事。闲来无聊，他悄悄作了一项有趣社会活动，针对本镇四乡五十二个自然村死亡原因进行调研。一年后，他得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结论，他没胆量对外公布结果，闲时读来颇为感慨。人的死法多种多样，高居榜首会是谁？

六个大类如下：

一类，综合死亡：闲死。

二类，非自然死：践踏死，饿死，冻死，穷死等。

三类，生病死亡：各种病死，疯死等。

四类，自杀死亡：跳楼死，跳水死，上吊死，割脉死，烧炭死，喝药死等。

五类，意外死亡：摔死，压死，淹死，烧死，电死，绞死，窒息死，乱刀死，枪 杀死，活埋死，掐死，砸死等。

六类，自然死亡：寿终正寝死等。

杨得意渴望干好本质工作，一个人想干好份内工作也难，难在有人插手让你无法专注于此。有了死亡调研报告大纲，他心仿佛有了寄托，有了感觉，有感觉的人爱动情。他读一回，伤感一回，啜泣一回。从调研报告看，当代高居榜首的并非自然死亡，也非意外死亡，却是闲得要死。当然、巴蜀人例外。巴蜀人习惯于不急不躁劳动与生活，这种生活节奏也表现在一些职能部门工作中。杨得意常常为此无语，他深知基层人员最重大的工作，就是有时候事情特别多，忙完又长时间没事干。无权干部用麻将苦熬寂寞时间。无能力干部用喝酒考察工作。有权有能力干部更不得了，去包养情妇和损公肥私熬时间。他杨得意不行，不贪财、不打麻将、不好色，朝九晚五无事可做的工作比坐牢更难熬，双眼推着墙上挂钟刻度天天向前走。而今、他倒在栈道下面，躺在寂静生活中，把人世间喧嚣撇开了。

杨得意为寻觅死亡真谛，常去乡下各村组了解民情。这既是本职工作，又是逃避办公室枯燥工作的一种方式。镇干部下乡，农村有的东西，想要啥都没问题。镇干部走在田坎上，不搞迴避、肃静那一套招摇把戏，但要预先电话通知村主任。村主任人精，自然明白该干啥事。一般会预备一桌好酒好菜，迎候着一顿大吃海喝。临别，恭送干部打道回衙门时，馈赠土鸡、土蛋、土特产等等。村主任并非自掏腰包，而是国家下拨给农村的各种款项。它们被村干部领出来大部分回流在镇干部身上，小部分私分，少数渣渣银子流进了歪得起红霞村民手中。村官伺候不好镇干部，不但捞不到好处，而且被人夺权。村干部花钱托人情选来的，既要捞本还要获利。因此，乡镇流行一句俗语：村干部不会巴结镇干部，他就是短命干部；镇干部不吃村干部，他就是傻干部。杨得意几次下乡，不敢下乡了。既不习惯村干部请客送礼，又不愿去面对路途所见所闻。那些事触目惊心，见一次、伤感一次，心一次更比一次沉重。在他真实感受中，农村土地没多少人愿意耕种。生态环境问题越发严重，变得比城里更糟糕。乡下小河小沟小渠密布，每条河沟臭水横流，河床到处铺满白色垃圾，泛黑发绿水中浮着死猪死猫死狗死鸡死鸭，还有一群嗡嗡乱叫绿头苍蝇。那些死禽暴晒在阳光下，身子如同被打气泵吹过般膨胀，随时都有迸裂危机。腐烂的内脏，臭气熏人皮肉，牲口的粪便拼凑一幅腐败图画。原本这些都不是大问题，自有秃鹰帮忙收拾，这些年兀鹰被捕捉尽了，天空难觅其影。年轻人进城务工，乡下只剩老人和拴着的看家狗，还有独自在泥地里玩耍的脏小孩。

杨得意第一次走在乡间小路上，惊呼河床里死物。他会联想人的结局，人如死猪一般，没人收尸，没人火化，没人挖坑撮土掩埋。被太阳晒得周身如同一只气球般，某时迸裂开来，肠肝肚腑流淌一地，曝尸荒野。他也怕死禽腐臭味儿，乡下人见惯不惊，见他忌讳讨厌死物，告诉他说。你以后再见到河沟肮脏物，要么、捂嘴捏鼻快跑过去。要么、摘两匹紫苏叶卷筒，塞进鼻孔里避邪。他认识路边紫苏，那是一种叶柄绿紫色有绒毛草本植物，气味清香，专治恶心。

    而今，乌鸦行为是独特的。两只乌鸦尝到人肉鲜香后，再也按捺不住贪婪性子，嬉皮笑脸抛着暧昧眼神，各自发出一声欢快聒噪。相邀相约腾身而起，乌黑的翅膀在忠祐亭旁故意刮起一阵阴风，它们从忠泉水面飞过，映在水面上的是白昼下面的黑影。胸脯下面还有一些没变质的灰白色毛发，让人想起它在高空飞翔时，或许会留下一鳞半爪与外表极不相符的模样。杨得意还在幻想从下面去看乌鸦飞翔的姿式，两只乌鸦几乎同时落在他仰面向天的脸上。雄鸦在同伴面前显得猴急，脚刚落定脸庞，张嘴啄他左耳垂。雄鸦动作麻利，将他肥厚左耳垂啄去豌豆大一片肉。鲜肉入嘴，它忙不迭地伸缩脖子下咽，可能是肉大嗓子眼太小，连吞几下也没能吞下去，急得它踩在杨得意脸上双脚上下乱蹬。雌鸦“呱”地一声大叫，仿佛笑了，被情夫丑样逗笑。杨得意虽不懂鸟语，也能感受雌鸦的讥笑：猴急的小样，哄妹妹豪歌乱唱，今日被小鲜肉堵住了吧？吃不下去莫吃，小心噎死你。雄鸦不管不顾依旧拼命吞咽，经过几十次努力，咽下了带血人肉。它累得直冒冷汗，仰张开大嘴直喘粗气，屁眼里憋着的一口闷气噗地一声爆响，将一泡腥臭无比的稀屎向下喷射，不偏不倚落在我脖子里。雄鸦并不顾忌响屁臭味儿，回头笑眯眯地去献殷勤，扑闪翅膀鼓励雌鸦啄人右耳。雌鸦旁边见过人肉不容易吃下，望我右耳垂犹豫，一时未能下口。

杨得意双耳血淋淋的，不知道最终结局会是这样，走在梦想路上，跌得七荤八素；躺在风景如画处，生死依然无法得以保全。两只乌鸦地盘谙熟，环境气候了如指掌，知道如何规避风险。人情世故烂熟于心，知道这里僻静游客稀少，并不急于飞逃。或许，两只乌鸦没来得及告诉世人，它们不久前啄过一次人肉，算是尝过鲜了。那是乡下一名独门独户空巢老人，摔死在门外十多天后的故事。空巢老人的尸身，被一群流浪狗啃得只剩一副骨架和一张人皮。人皮柔软，被风干后变成了硬壳，乌鸦双脚轻轻跳动“咚咚”直响人皮鼓一般，老人的后人在外打工，听不见响声心尖尖颤动不已。乌鸦飞去捡漏时不像是吃腐肉，而是在翻着老腊肉皮吃，老腊肉味让它恶心差点呕吐。后来想想这是人肉，天下最有魅力的食物难得品尝到的佳肴，得意抑制住了反胃，再去咀嚼人肉，自有一种高大上心理。此刻栈道响起一串脚步声，整个栈道发出一阵子低吟和颤抖，他心想救星来了，人无助时来个恶人也胜过一束希望之光。”

                             4

青年男女欢快地从栈道上走下来，俩人几乎同时看见了杨得意。丑男呆看几秒钟，故作若无其事样子，嘴里哼着《双节棍》歌，脚尖踢了踢杨得意小腿，戏谑说哥们儿还能不能走？要不要替你拨打122急救电话？美女撇了撇嘴，不以为然地说跌闷气吧。

丑男稍加力度，换方位再踢杨得意肩膀，加重语气叫道：哥…们…儿……

美女捂嘴偷笑，揶揄口吻说你家地盘吗？别人想睡就睡，并不犯规。

丑男收起叫喊，笑着眯了眯右眼作了个怪动作，说他是不是你老相好哟，没这么巧吧，你上西山他走在你前头，你下栈道他睡在你前头，这年头小美女都爱老男人。

美女回头狠狠地戳他一眼，啐了一口，望男友不阴不阳笑，说老相好又咋样？管…你…铲铲事。

丑男讪笑，你是我的，咋不管我事？

美女见男友急了越发狂妄，你凭啥管我嘛，结不结婚你也管不了。说不定这老男人很懂情调，我和他约好去开房玩一夜，你又能咋样，气死你。

丑男蔫了，知道女友又任性又蛮横，在山下西河小学十几名女教师中很拽，常把他这个教导主任踩在脚下。话逼急了她，她真有让不认识男人睡一夜胆量。他暗叹一声气馁地说，我说错了，你满意了嘛？说着降低语气嘟噜，你在山上还夸他一人上山有雅兴，咋看、你有点朦胧意味！

美女“噗嗤”一声笑了。她得意地高昂起头，走近杨得意，轻蔑地瞥了男友一眼。说你那心眼儿，小样。本美女与此人一毛关系没有，你爱诬陷人，我偏说几句暧昧话，约个时间开房去。你离过一次婚，沾过两个女人。本美女黄花大姑娘，凭啥守规矩让你一个人独占？我也想找个男人爱一爱，把婚姻高低长短扯成一个标准。她边说边蹲下身子，将手搭在杨得意喉结上摸了摸，又捏住下巴将头向这边扭过来，一付血淋淋模样呈现出来了。美女倒吸了一口冷气，眼前的人要多恐惧有多恐惧。杨得意嘴张开着，圆瞪的眸子里各有一个绿豆大的破洞，玻璃体混合着少量血水从破洞溢出，穿过眼睫毛和下眼皮，吊在与鼻孔与面颊之间，如同一颗嫩胡豆。他鼻尖上皮开肉绽，也有一个绿豆大的肉坑，坑不算深，有着一般天坑漏斗似的规则，白花花的鼻肉混合着猩红色鲜血，如同拌了红辣椒油的嫩豆腐，红中有白，白中有红，肉坑里的血水还在缓慢向下流淌着，大部分流进了张开的嘴里，小部分从嘴角溜边到下巴窝里。左脸如同被木匠装修房子几支射钉枪乱打过一般，密密麻麻全是一些带血的坑眼，坑眼小、却深。右脸略稍好一些，只有几个很不规则小血洞。杨得意耳垂上也缺了一颗肉粒，如同新月般残缺。美女痴痴地望着。她看了十秒钟，突然、背脊像被一条烧红的铁棍从颈椎插下，闷热难挡。紧接着又被一条冰棍从尾椎骨向上捅去，蓦地一冷。这一热一冷上下交替，周身毛孔突然打开，密密汗珠拱出头来怪笑着。她吓得大惊失色，“啊……”地一声长呼。惊呼声很特别，由恐怖与惊魂元素组成，本应尖利而细长，人在遭遇史前巨兽时用上一回，它将女人内心世界淋漓尽致表现出来。这天、没达到这么好的效果，她刚刚叫出三秒钟，转身想跑，丑男跳去紧紧捂住了嘴巴。她如同电影空袭警报响起的高音喇叭声，被突然剪断了电线，将没吼出的高分贝声音咽进了肚里。

丑男回头望见杨得意恐怖脸，浑身哆嗦，毕竟男人在女人面前显得胆大些。他转头不忍再看，长长吸了三五口粗气，定了定神，在女友耳畔颤抖嗓子，莫…闹，莫…吼，这人…好像死了。

美女头左右甩动想要挣脱捂嘴的手表达意见，没挣开，捂得更紧了。

丑男在美女耳畔轻轻地，说我们赶紧跑路吧。

美女频频颔首。

丑男贼眼四望。侧耳聆听四方。他确定四周寂静，并无游人走来，又在女友耳边悄悄问：你说拨打110报警，还是跑路？

美女明白了。她嘴在丑男手掌里摇晃着，说了一句啥话，嘴被捂住后啥话也没说出口来，只有呜呜之声在掌心里伸缩。

丑男乱想着。他望着东面太阳长叹声，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伸出滋润的舌尖舔了舔上嘴皮，拿不定主意该跑人还是该报警。跑人，他俩只要躲开这里，意味着逃避了不该承担的责任。报警，作完笔录等待调查结果，不承担推人下崖刑事责任，也要承担不及时救助连带责任，赔钱铁定了的事。美女不知男友想啥。他老用手掌捂着她嘴巴不松手，她用力挣扎，边挣扎边想：该报警或该跑路？她平日爱用电脑和手机上网，网上加了许多QQ群和微信群。她想将一句话发在群里：遭遇与己无关命案时，该报警或该跑路？美女不知道群友们的想法。她相信大家都会踊跃参加的，网络群里平素探讨的事，都是文青们关注的社会热点问题。该报警或该跑路这个选择题，还没被人提出来供大家选择和探讨结论不言而喻，没人具备无辜赔钱的社会担当。她也知道当今社会流行着怪事，表现最突出的怪事莫过于碰瓷明目张胆来，医闹不顾事实闹，打人当警察面动手。正直的人稍有反抗或自卫，意味着赔钱了事，传媒还说世人缺乏担当。今天遭遇摔死人的事，没一个证人旁证他们与此无关，是一件人入粪坑之事。她想到这里，心忧郁起来了，眼眶里渐渐蓄满泪水，长长的眼睛扑闪几下，晶莹泪珠从睫毛尖上溢下顺着鼻翼边缘滚滚而下，很快流在了丑男捂嘴的手心里。丑男慢慢放开捂嘴手，低头望着女友眼睛一脸茫然，不知该如何是好。美女转身扑进他怀里靠在他肩头低声啜泣。手拍打男友肩胛骨嚷道：这它妈的啥子世道，提倡积德行善，谁给过积德行善者氛围和环境？再这么下去，大家都作坏人恶人去，不使坏你无法生存呀！

丑男故作镇静，轻拍女友后背，宽慰女友说：亲爱的，要相信世上好人多嘛。80、90和20后这几代人也许被时代抛弃了，既无前途又无财力，生活在出门准备赔钱空间里，只能蜗居在家或去终南山当隐士。想想，释怀了，活着、万幸。

美女略为犹豫，一把推开男友，扇他一耳光。

丑男青年猝不及防“啪”地一声响，用手捂着左脸，怔怔望着满脸激愤女友，不知山下哪河水发了。

美女跺脚啐去，啊，呸。火烧眉毛除了会说亲爱的要相信世上好人多废话外，你还有啥本事嘛，不想想该怎么办嘛？

丑男内心不是滋味，很为西河小学教导主任职位委曲。官谁不想当，教师也不例外，只不过顾忌文化面子竞争性弱点，他拎二瓶茅台酒悄悄放在校长办公桌下，换来一个教导主任职位。他听她这么说，手搔头皮，想将满脸尴尬换作狡狤地笑表露出来，偏没好主意站出来支持这么做。他认同当代男人无用，在大是大非面前没有主意，应该被女人扇耳光。谁叫自己教训退休教师有底气，处罚小学生胆大，和女人上床鬼点子层出不穷。他不知道外国青年人遇事会怎么样，身边同龄人莫不如此，既没经历风雨，又只想去看彩虹，温室豆芽儿菜人。

美女急得尤如热锅里的蚂蚁团团转，知道时间不会停下脚步，瞪着好奇之眼等你想好主意才向前去。西山风景区众多游客不会蹲在一边，等你置身事外这才慢慢走来，被人知晓的危机上升到百分之百临界点。美女身子颤抖，如同摇曳的一片竹叶，不一定是风作用力，可能是地震内在力。她右拳击打左手掌，每击一下心跳增加一分半分。危机感操起一条细长麻绳一圈又一圈捆勒着人心，让心室血压不断升高，陷入分崩离析境界。

美女突然飞起一脚踹在男友裤裆里面目狰狞骂，西河小学教导主任窝囊废男人。你哄美女上床能说会道变花样折腾人，遇事不如乌鸦会叫。

丑男被踹得变脸变色，“啊”地一声痛呼，双手捂住裤裆蹲在地上，任由女友一阵子白费口舌去数落。紧接着、他一阵子凄凉，暗想网友们说作男人难，作当代男人更难，时刻要表现出强悍与智慧。有时，男人真是没主意呀。唉……若不是心中还有性欲情结，一刀割去命根变性作女人，关键时刻脱光衣服往床上一躺不动脑子一了百了。他这么想着感觉疼痛减轻了许多，听女友说到竹枝上乌鸦会说话，忽然灵光闪现。他微微扬起下巴双眼放光，你不是说没证据吗？竹枝上二只乌鸦可以作证，这人自己跌死的与我们无关。

美女呆了傻了，一动不动足足望对方三十秒钟，一对诧异目光利刃般在男人身上乱插乱捅，眼里泛起古怪神色。醒来、她奔上前去手掌如同水中拍葫芦似的拍打丑男头颅，边打边骂猪呀，猪呀，我它妈眼瞎了脑子进水了思想一级残废了。别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我一枝玫瑰花被狗屙了一堆屎，咋看上你这么个猪头男人，你能让乌鸦法庭作证？不要说你没研读过乌鸦语，你上大学连英语也没考试及格，你它妈又非红二代官二代富二代星二代，你只是一个傻B穷二代，法官会帮你让乌鸦定案？

丑男蔫了，明白奇思妙想触了霉头错了路数，男人在关键时刻，在女人最需要智慧时候不但没了主意反而说了低级笑话。他将护裆之手改为护头，身子缩成一个圆球，任由女友发泄拍打。他心里不服气，如果包青天活在当今，这个案子会让乌鸦作证的。现在许多法官除了睡女人行，骗被告原告财物有手段外，业务上很不行。他见女友手打得没力气了，如同缺相电扇绑棉布条似的软软转动，蓦地一声低吼，喂…骂也骂了，打也打够了，还不拉我起身，谁帮你解决危机呀。

美女厌恶目光俯视着男友，如同看见狗屎牛粪上有一只绿头苍蝇。咬紧牙关右手扭住丑男耳朵向上提去，将整个人拖着向前走去，一直拖到杨得意面前。她将男友头按向杨得意血肉模糊脸前，白皙娇好面容因激愤变得大尺度扭曲，恶声恶气说我把话该明，你我遇上天外横祸既是个人不幸，也是天下人不幸，看来要为无责任事故买单了。这事无论结果如何，你我一人一份。你想跟我一起生活赶紧想招，要不这事法庭上判定赔钱你我分手。唉……算我眼力不济，白让你这猪头睡了这么久，你自己看着办吧。她说完放开扭耳朵的手黯然神伤走到栈道第五步梯子上放下尻子坐下，双手伸出按在身子两侧的梯步上，形成一个尖字型稳住身子，双脚搭在第三步梯阶，微微扬起头去，目光透过翠竹枝叶隙缝，努力去眺望东面的西山画廊。她看不见外面世界，一座不高又不低山丘头顶挡住了视线，人见到了山丘驼峰，没见到山下底蕴。她去过画廊几次，此刻回想画廊里一块又一块巨石，虽然每块巨石上雕刻着一件与城市文化相关，具有二千多年历史的典故。巨石上的雕刻，有的被岁月腐蚀得模糊不清，有的被世人遗忘得只剩线条，有的被当作暴戾的反面教材告诫子孙。只有现实不能确定的危机感，在世人身边越来越清晰，让人行走在任何路上也在小心翼翼。

美女满脸忧伤紧紧揪住青春靓丽面颊，用力、用力、再用力扭曲，终将一幅姣好面容的经度和纬度扭得模糊不清。她望着杨得意脸上、眼眶、鼻尖、耳垂冒着鲜血，画面本该在动物屠宰场出现，如今摆在眼前。她懊悔地一声长叹：这是为啥嘛！一次愉快的旅游，一个与己无关的事故，可能遭遇一件赔钱的破事。

丑男拘谨地站在杨得意西边，左一眼瞟去，右一眼瞟回，左手扭捏右手五指茫然无措。他脸在风中不停变幻颜色，一阵子煞白，一阵子铁青，又一阵子潮红，每一次变幻选在六神无主中完成。他双肩微微抽搐，面对女友不屑而忧郁目光，讨好人的强笑带着游移不定眼珠的惶恐，显得局促不安。他也是有想法的人，心里堆砌起许许多多主意，每一个主意力求将看见杨得意事故与他俩撇清，可是实施每一个主意又很难撇清关系。首先、他想到拨打110报警电话，这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事，报警意味着留下作证，却没人给他们作证与此无关。其次、闪人，闪人有一个可怕后遗症，害怕走出此处碰见一个或几个游人，被人误为杀人者。接着、趁无人之机赶紧溜走，从背后西边插旗山原始树林跌跌撞撞穿越过去，到达西山背后G318国道，风险就怕无处不在天网监控，没杀人躲藏并穿越原始森林百口莫辩。最后、他想将血肉模糊杨得意掀进忠泉水里沉底，销声匿迹暂时躲过危机。沉入水底的过程也得保证没人看见，有人亲眼目睹，他俩真的会被冤进监狱。他有太多感慨，当代某些法官职业水平低下心知肚明，多清白案子也办成冤假错案，这些年被误判又翻案的事太多，虽然最终获得国家赔偿，赔钱又咋样，钱能买回十年八年青春吗？这天摔死人的案子带有相当多诡异性，法官们不去喝醉五粮液茅台酒，喝些香槟雪碧或依云矿泉水也会把诡异案子办成糊涂案子，让他俩承担不及时救助连带责任。他俩押宝于法官洗清罪名，如同让太阳打西边升起，包青天从影视剧里扛来狗头铡刀附身于法官。丑男脑子一阵忙碌，四种想法来回过滤了无数遍，将每个细节的后果分列开来尝试比较轻重，越想越迷惑。似乎每种想法都行，上上之策，赶紧去租赁公司借来几分勇气实施，转念一想，全盘否决。似乎每种想法都不行，存在百密一疏缺陷，真要实施，还得去山下几家保险公司买几份“巧遇意外伤害事不计免责险”，不知它们卖不卖此类险种。犹豫中，他仿佛看见了华丰看守所过度房里，空着一男一女两个床位，等他们小住一段时日。他抬头再次看见女友忧郁面孔，此时的忧郁增添了铁青之色，显得越发凝重。丑男人终于明白，他在女友眼里体重在变轻身份在修改，片刻间人成了氢气球，也如同一块被烧去物理结晶水的翡翠，眨眼变成了一堆白色粉末。

美女冷冷地盯着男友，眼里尽是女人怀疑男人无能的表情，表情有后悔有可怜成分，最的尽是厌恶。她也思考该报警或是该跑路，想来想去一时也没主意。她修剪得如同二匹嫩柳树叶似的眉毛上下颤动，每一个颤动给人一分紧张，每一分紧张仿佛都在提醒大祸临头。她越想越急，越急越气恼，终于忍不住又出言相讥：别让黄花菜凉了，我的未来依靠我的好男友，你拿个威猛样子来嘛。别他妈的上床睡女人豪气冲天，下床办事软气绵绵，让你拿个主意得等到哑巴开口说话，黄连水灌装密封后酿成了蜜糖水。

丑男只想自杀。他理解女友口无遮拦的嘲讽，因为他们无钱，无钱者无胆，无胆者恐惧，恐惧者平民，平民者遇事凄凉。他却一时无法接受女人带毛带刺毒话，这些话对任何男人都有杀伤力更何况砸在了白马王子脸上。他想找地缝钻进去置身事外，游目四望了好一阵子，苍凉目光掠过栈道落在女友脸上稍作停留，诚惶诚恐朝她身后天空攀附，一尻子坐在白云边晃荡双脚。他伸手抓住栈道铁链身子后仰，双手借来铁链力度吊住上身仰望着之字型向上向前延伸的栈道，栈道攀升一段距离后踅身盘旋而上，最后斜向远方。

两只乌鸦原本慑于沉寂肃杀之气置身事外，眼见俩人手足无措，再也忍受不住沉闷气息。雄鸦双脚一蹬将一根小竹枝踩得弯下腰去，舞动双翅腾身而起，悬停在竹枝上一尺高处，对着男青年发出“呱呱”两声聒噪。

突如其来乌鸦聒噪，骇得美女脸色煞白浑身哆嗦。

丑男双手抱头“啊”地一声惊叫，怨恨目光狠狠地刮着乌鸦。他竖起中指戳了几下乌鸦，一声低吼闭上你的乌鸦嘴。

雌鸦看见丑男对雄鸦竖中指，也在竹枝上蹦跳伸脖子聒噪。

丑男不懂乌鸦语言，从乌鸦眼睛、身子、嘴形和叫声中，明白敌对意味。他面对赤裸裸的挑衅，想起了弹弓，弹弓还在家中沙发旁茶几下躺着。想起了火药枪，违禁品，被严控拥有和使用。最后、他想起鹅卵石打乌鸦，这种武器随意自由，原始社会人类用了几千年，既唾手可得又有杀伤力，历朝历代强权者无法禁止使用的大杀器。他忙放眼寻找，西山风景风保洁员工作实诚，每天清扫几次地上一尘不染，哪来一块鹅卵石闲着。望来觅去，只有一个大太极图由黑白鹅卵石排列而成，点缀传统文化。丑男蓦地转过蹲下双手十指如钳，扣紧其中一颗比鸡蛋略小鹅卵石，这块石子纯白色，长方形模样，下半截被混凝土紧紧裹在地下。他用尽全力前后左右摇晃，鹅卵石纹丝不动，依旧摆着传统架式。他气极了，起身呆想几秒钟，提起右脚一阵狂踹，一连踹去五六脚没能踹下鹅卵石。他想可能力度太小原故，咬牙切齿面目狰狞，深吸一口气，气注脚尖尽全力崩崩崩连踹数十下。嘴里乱骂它妈的可恶，该松的地方偏紧，该紧的地方稀松，还让不让人活。

美女见他盯着乌鸦冷笑，明白了想干龌龊事儿。一时摇头叹气，蔑视目光再次打量男友，眼睛作为心的补偿她想起了学生，山脚下西山小学三年级孩子们常去校门口西溪河边觅石片打水漂玩，几岁孩子们放学下课的任性，被学校教导主任男友学会了，真不知道这个男人是想下课了或是想放学了！美女一股丹田气直冲脑门，拉住木柱起身，左手扶住黑魆魆山崖，右手指着男友讥道好厉害呀，西山小学教导主任搬石头打乌鸦。你要是我的儿，生下来倒提双脚将头塞入痰盂里让尿水溺死，免得出门丢人现眼。

丑男被讥骂想起外婆一句名言，会骂人的女人是良母，会打人的女人是贤妻，又打又骂威慑丈夫的女人才是真正的贤妻良母。他只当她是好女人，横着入耳话顺着去听，心里哪能不畅快。他不管不顾取下鹅卵石，转身拧腰右手蓄劲后扬，闭上左眼瞄准，当鹅卵石和乌鸦变成一条线时他“啊”地一声大喝，鹅卵石利箭般射出去了。令人窒息的期望在短暂等待中过去了，他没能看见乌鸦倒栽下地，甚至没能看见几匹羽毛纷纷坠落，也不知为何，忙碌半天的石子失去准头从乌鸦几寸外掠去，惹得两只乌鸦同时跳脚大叫。丑男劳而无功，既让女友讥骂，又让乌鸦耻笑，肚里勇气瞬间泄得一干二净。他身子趔趄跌坐在杨得意身边，双手抱住右脚尖“哎哟、哎哟”叫痛。

                               5

杨得意庆幸渡过一劫。传统文化渡劫，生灵做了违背天理之事，上天给予惩罚或灾难，可他并没做违背天理事，应该可以绝处逢生的。抱此信念，他左手想蠕动几下，让人明白他有生命迹象，拨打110报警即可。他的努力并没获得成功，几百次用心去蠕动，竟没换来十根手指一次颤动。他很无奈，心里隐隐觉得他的事完了，乌鸦之事没完，日记还得接着写下去：

“乌鸦眼见来人手中没武器，放心了胆大了，穿过竹叶隐秘处站在一根细竹枝丫上，踩着细竹枝尖一上一下荡着，那模样如同人在蹦床上起伏。现场没人懂得鸟音和鸟心，杨得意猜想，乌鸦的得意可用这段话来描述，你们胆小怕事好呀，作坏事的鸟儿不害怕了。常常作完坏事隐身高处，你能咋样？既不能搬石子砸天，又不能甩恶毒咒语伤鸟，看也白看，一边哀叹去吧！

丑男美女及两只乌鸦一番争斗精彩绝伦，算是大开眼界，杨得意差点笑了。想着自己摔在一对无故青年人面前，又觉得六月六上西山真是一个错误行动，活神仙说过……世间最好的死法那就是独自悄悄去死，不连累任何人，一个人作到这些就是阴德。而我的死连累到了它人，无故之人，变鬼的日子里良心也会每时每刻为此道歉。我理解当代人的苦衷，一个提倡和谐的社会，让人明断事非曲直明辨黑白好恶真的好难。古有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今有是非难，难于判断曲直。前些年，我在司法所处理的几件案子也是模糊是非曲直，有人偷偷翻进用钢丝网全封闭高速公路被来车撞死，处理最终结果驾车者按法规赔死者亲属10％责任款，又以死者家庭贫困名义捐款二十万元。这种没丝毫责任，在法理上无法立足的赔偿，被转换成另一种形式存在下来而且一代又一代进化繁衍着，未来会变成健康孩子或者丑八怪妖精谁也无从知晓。那件事后，杨得意听见了一句心尖尖也颤抖的话，赔偿者苦瓜脸哀叹，我还有一笔省吃俭用多年的存款赔偿别人，等我没钱也要翻进全封闭高速公路让车撞死，等人赔钱给妻儿们不劳而获。我也处理过见义勇为者为救人打伤歹徒，最终赔钱的案子，案子的结果只剩昭告天下人遇事要做缩头乌龟，要逆来顺受，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默许坏人使坏恶人行恶。我甚至遭遇过追赶抢劫者的尴尬，当我鼓足勇气奋不顾身追去几百米远恶人不跑了，回头竖一根中指冷笑：你追呀，你再追我摔断腿、磕掉牙、跌死了，你得倾家荡产赔钱。你是学法律的好干部，你想一想你这种追法值不值继续？我愣怔了，眼睁睁望着恶人扬长而去，恶人边走边向我递话，快打电话报警呀，要不我躲了你们只能网上追逃。那时，我这个法律工作者想要仰天嚎叫，强盗的话虽有威胁意味，不失为一种强盗逻辑。恶人入户抢劫，你不敢反抗，你反抗，他动刀。强盗出门，你不敢追赶，被抢劫自认倒霉。你仔细想想就会发现，保护恶人比保护善良人似乎更有人情味。

杨得意把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实属无奈，恐惧连带赔偿。他很想发表个人意见苦于吐不出语言，几番努力，搜肠刮肚寻找沟通之法，一切努力都难打破阻碍，只得在想写的日记后面接着这么写下去。

你俩委曲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鬼知、神知、乌鸦也知，却没有其它人知道。唉…没法子，世风如此，你俩只有将冤枉扛到家了。想一想、多一份感慨，真不知道你俩是窦娥与窦建章父女转世或杨乃武和小白菜投胎，咋看起来你俩继承了他们的全部冤气。唉……当今断案各打五十板子工作方式也属无奈，若不这么作，更不妥。法官难呀，往往一个普通案子，常有许多高级别大能量领导插手关系户，法官不能公平断案时惟独剩下搅浑水合稀泥，只能让被告原告各摊一些责任，这么做不得罪双方，皆大欢喜结局。让无责任方赞助对方也是无奈之举，过去是有理说得清，现在有理无理都难一时说清。”

                            6

丑男捧着右脚忍不住一阵痛苦呻吟，试图让手掌去麻醉疼痛难忍脚趾头。他脱运动鞋，想看右脚尖到底咋那，抬头怯怯地瞄女友一眼，见她摆出一付爱理不理高攀不起架式。暗想，我当她是在校门口游动摊贩处连吃五碗酸辣粉条的疯婆子，给学生上完课去几趟卫生间排泄一番，说话不会酸辣了。他双手捏着鞋后跟用力向外一掰将鞋拔下扔去一边，刻意瞄了瞄白色短祙颜色，脚趾处并没血渍渗出只有一些湿漉漉汗渍。他松了一口气，左右手捏住袜口向下剥去一只脚如释重负地暴露出来了，接着低头看去倒吸一口冷气，右脚五根脚趾又红又肿胀大了一倍，如同五根粗短胡萝卜似的。他又怯怯地去望女友，女友疯子似的怪笑着，并无半分关爱表情。他将右脚高高翘起，对女友方向左右晃动，想要搏得一颗同情心一句同情话。不料事与愿违，他真的获得了一些东西，那是三个白眼外加一泡口水射来。他郁闷得仰天长叹，天呐、你咋的那，难道世人肚里的闷气要比火药更加烈性吗！这是环境在改变人，或是有人在开创恶环境？

美女啐完，冷笑。今天总算领悟到了三千万句话，你竖起狗耳朵听着。千万不找傻B男人做恋人。千万不和笨蛋男人上床。千万不和霉运男人旅游。

丑男颜面尽失，被女友骂得面红耳赤。他讪笑说你这么骂人，我自尊心气愤得撞开臆想之门，操起了一把高粱扫帚在泪水里浸渍一下，提起来略作停顿让多余泪水掉落地上，然后扛着扫帚来到旁边崖壁上，眺望着西晋史学家陈寿治学的万卷读书楼，翻开他的历史名著《三国志》原始手稿，想着关公走麦城情景，忍不住一声哀叹哭泣着写下斗大“悲愤”二字。

美女听他说完，长长眼睫毛闪了闪，一时无语。

丑男用话镇住了女友，又挥舞着一只手又说，我潜意识去观摩悲愤二字，竟然发现周围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歌颂之词，只有一种说不出口的苦涩味。那味道如同几杯无糖咖啡，一桶黄连根熬制的原汁汤，谁爱谁尝谁知苦。我终于弄明白了拖帕的用途、英雄的归处、男人的结果，你想不想知道，为啥拖帕要用来擦地？英雄要用来战败，男人要用来发泄？

美女站在第三步梯子上，失望中流露出厌恶表情，直想一个窝心脚踹死人。

丑男一声长叹，说现实处境让人背道而驰，一切变故都是旅游中遭遇了摔死人厄运，尽管死人与他俩没一毛关系，甚至不知摔下山崖的原因和准确时间。这事故仅仅凭借他俩在场，没旁人佐证此人的死伤与他俩有关，更没人旁证与他俩无关，俩人就脱不了干系。如果按照当代法官判案惯于太极推手思维，划50％责任是可能的。依照当地死人赔偿标准，50％责任再加其它费用，不会低于四十万元。四十万，四十万元呀！在实际到手工资二千多元，不吃不喝也得教书育人二十年。二十年，二十年哟！人的青春能有几个二十年可熬油呢？

丑男仰望天空，发现天空不阴不阳不冷不热，仿佛巴蜀人上辈子欠它情欠它钱欠它爱似的没个笑脸。有时候，他疑心巴蜀人得罪了天空，或者说无意中糟踏了天空，一年四季灰蒙蒙的，既无蓝天又无风，人在闷热潮湿中。他俩去过彩云之南和西藏旅游，那儿天空湛蓝，白云朵朵，美不胜收。丑男转动脖子望天，天空高深莫测。他坐变跪，双手抱拳对天作揖：天呀！你为啥这样对待人？我们并没作错事呀，为啥子要承担强加在身的责任！丑男说着，双眼极度虔诚仰望天空，等天回答。丑男长跪不起，把心灵深处那份真挚奉献给天，盼天降下奇迹。时间一秒又一秒过去，丑男跪等很久并没奇迹发生。他满脸沮丧，失望地收回眼神。转身合掌作揖，对杨得意拜祭下去，语调十分悲哀。哥呀！你不要去死嘛！你赶快活过来嘛。你活过来我俩坐下细细商量，假若今天此地非得死人的话，让我替你去死嘛，我可以在死前写一封遗书，写明替你去死不要你赔一分钱。

美女被男友一番举动闹懵懂了，听得潸然泪下，豆大泪珠从眼角流出，顺鼻翼滑落嘴里。她双膝一软跪倒栈道梯步上，双手拍打栈道梯步，用哀怨语气嚷道：怪我，怪我，都怪我不好，非要来这破地方游览。我们在家打麻将或在小区里跳跳地坝舞，唱唱小苹果，唱唱山丹丹花开…唱唱大海航行…啥事也没有。她声音凄厉、悲怆，感染了附近所有生物。

丑男匍匐在地，将虔诚之心寄托在善恶分明的天地中，幻想人世间每秒钟诞生的几十个奇迹里，有一个奇迹属于他俩。当西山花草被太阳伸出来的手撩拨得性情激荡，将一缕缕风流浪漫气满山遍野弥漫之时，跪拜地上的丑男内心渴望的幻想和希望被时间涂抹干净了，或许上天根本没给过人的幻想和希望。他失望地慢慢站起身来，将跪拜久了因缺血而发麻发酸的双腿用力揉了几揉，举起双掌看看，白嫩的掌心隐隐发痛，被地上鹅卵石尖扎出无数红色小坑，手掌与内心相比，没有最痛，只有更痛。他失神地呆在栈道原点处，搓揉手掌，抬头望着山崖上的“忠泉”二字久久无语。那字很大，每个字如同一架三人长沙发。它竖着排列在光滑崖壁上，用隶书字体雕凿而成，再用绿色油漆勾勒出刀剑般笔锋。接着他将目光从字上缓缓上移，山崖高挺陡峭崖壁上部挡住了视线，将上层社会和底层社会用一个崖壁边分割开来。因此、他目光只能停留在崖壁边缘去臆想“忠祐亭”的好恶美丑等全部内涵，而不能亲眼目睹到山顶忠祐亭的轮廓耀眼处。他久久凝视着，似在期待着啥子？似在等待着啥子？也许是在憧憬着啥子？丑男慢慢收回失落眼神，低头望着杨得意长长地叹气。他侧耳听了听前面祭祀大典高潮，嘴里莫名其妙发出一声粗壮低吟。丑男蓦地弯下腰去，右手抓住杨得意后脑勺上寸长头发向上提起，左手肘向下操去死死缠住脖子，换过右手去抓住杨得意后腰上裤头与皮带，一头低一头高地将杨得意脸下背上倒提起来朝几步外木桥挪去。

这一幕，将美女嗓子眼儿堵塞住了。她瞪大眼睛、张大嘴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右手紧张得抓住一根铁链一阵乱摇晃。

丑男一步四处望，憋足一口气将杨得意拖到桥中央，放在桥栏两根方型木柱之间。桥不算长，约三四米，桥栏柱与栈道栏杆柱相似约一米五间距，打孔粗木柱上下穿两条粗铁链条串连而成。丑男蹲下身子又一番仰头四望，四周静悄悄并没闲人。他左手向上撩起下面那条铁链，右手拉住杨得意腰间皮带用力向外一掀，右脚乘势猛踹出去。杨得意身子一歪，“啪”地一声响滚落忠泉水里。

两只乌鸦眼看鲜肉没了勃然大怒，相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从竹枝上飞起在空中转圈子，每转一圈吼出一声凄厉叫声。

美女也想惊叫一声，却不敢叫，一支手紧紧捂住嘴巴。

丑男抬头望望空中愤怒的乌鸦，竖起右手中指戳了一戳，冷冷一笑，不再搭理它们，只顾低头去看杨得意身子划开绿玻璃水面慢慢沉入水底。片刻水面泛起的波纹由大变小，由近而远向四周扩散，最终让时间伸出温柔之手轻轻抚平。

丑男“呵呵”二声轻狂，转身在木桥上扭起秧歌舞来，嘴不无得意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解放区得人民好喜欢，平安无事走路呀，逢凶化吉说不完……”。他唱着跳着，突然身子发软，双腿弯曲“咚”地一声闷响尻子重重掷在桥面上，接着双手颤抖，如同帕金森病患者一般。他慌乱中双手握住铁链自救，努力稳住臂膀及整个身子，喉咙里“嚯嚯”乱响着。世事莫不如此，越想维持稳定越不稳定。他身子筛糠似的抖擞起来了，抖得张大嘴巴喘不过气来，侧头挥手向美女求助，却见美女鄙夷目光盯他上下乱看。美女见他脖子上挺干呕恶心样子，鄙夷中加入了厌恶之色，很有烈度的眼神化着利箭射来。三五秒钟后，丑男呕吐起来了，秽物一口接一口吐在桥下砸得潭水咚咚响。美女气急，大踏步冲上桥来，右手抓住一根木柱，左脚对他抓铁链手肘重重踹了几脚，嘴里不干不净骂道，你他妈还是不是男人，一会儿得意忘形一会儿烂如稀泥，这付熊样只会让乌鸦耻笑。丑男被踹得双手一软，仰面向天倒在桥面上。美女怒气未消，连踢桥栏木桩三脚冷冷地说，真正的稳定不需要去维持，只要给人留下一个可以平躺的安身处。

丑男平躺在桥面通天接地，片刻竟然心平气和不呕吐了，进出气也顺畅了。他清醒过来说，谢谢你哈，你踹人的脚胜过黄飞鸿的无影脚，你骂人的话，比慈禧老佛爷的国骂更有水平，我好喜欢你。

美女铁青着脸，弯腰“啪啪啪”连打丑男几耳光，冷笑着说你他妈的死狗德性，放着正事不作，舔我臭脚趾丫。

丑男侧身一滚，仰头去问还有啥子正事嘛，揪心的事都解决了。

美女恶啐一口，仰天长叹，真想去性用品店买些东西回来，把你家祖宗八代操光。你偷喝狗血，也要擦干净嘴唇漱口洗洗腥臭嘛，你睁开狗眼看那边。她伸手扭住丑男下巴，指着一大滩鲜血，以及斑斑点点滴上桥来的零星血珠说。

丑男瞬间明白了，作到毁尸，没做到灭迹。他对女友打骂服气了，再次夸赞你这美女滴水不漏，活该我祖宗八代倒霉。

丑男慢慢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望着血渍傻眼了。那滩鲜血实在太多，散开面积足有二个面盆大。他举起双手看看空无一物不知如何处理，心里想着学校储物室里的十几个纯棉布拖帕，借来一个也够用了。血渍在闷热气氛中分解很快，腥味引来了几只绿头苍蝇，更多苍蝇源源不断飞来嗡嗡声四起。

美女见男友关键时刻犯傻差点背气过去，她急得怒火冲天，举掌拍打着桥栏破口大骂，笨狗，遇上点小事没办法了？脱上衣收拾干净闪人呀！

丑男被她一语叫醒梦中人，心思灵动双手举过头顶脱体恤，衣服卷到后背犹豫了。原来这件白色“阿玛尼短袖T恤衫”名牌服饰，网店花了一千元买来，擦完血迹白色T恤衫变成红色垃圾品，半月工资打了水漂。

美女见他犹豫大踏步冲过去，眼睫毛一根根竖起，美色中带着丝丝杀气。她望着丑男一脸茫然闭上双眼，狠狠地几耳光扇去，猪呀！猪呀！我咋遇上你这猪男人。你愿赔偿几十万元，还是在乎这件破衣服？她说完气咻咻走到栈道边，转过身子双腿一弯又坐在栈道上，双手捂脸不想再看。

丑男懵懂中想起小时候，父母教训人的体罚事，那时被打的是尻子，而今被打的是脸面。无论尻子或脸面，都是耻辱，总有自责心后悔意和教育人的功效。刹那间，他明白了数学加减之法，一千多元可换几十万元只是小学生考试的选择题，一个教导主任能获满分。他不再多想举手脱衣，准备收拾地上血迹。

这时，对面翠竹林里“哗拉”一声轻响，接着慢慢伸出一张天真无邪幼稚脸。突然出现的变故吓傻了丑男，美女从栈道边弹起，伸一根手指对着竹叶里脸蛋低声喝道：干啥的，滚出来。那张幼稚脸迟疑片刻，双手拨开竹叶走了出来。这是一个十岁左右女孩，长发编扎满小指头粗细无数条小鞭子，目光怯怯望着美女。少刻，女孩慢慢过桥走到栈道边美女面前恐惧眼神望着美女，用胆怯语气说：杨…杨老师，请喝王老吉，好不好嘛？美女认出来了，小女孩是她所教三年级一名学生，她看着学生颤抖地双手并未去接凉茶，稍微收敛起凶恶眼神，语气里加入一些温柔，躲在竹林干啥子？

杨…杨…杨老师，对不起哈，尿急想去卫生间，憋不住了竹林边就…就…就屙了。乱屙不对，下次不敢了。小女孩脸红，扭扭捏捏不好意思说。

美女见她表情不假，心想尿急哟，只要不坏我们事，你随便屙嘛。

小女孩见老师严厉越来越少，轻松自在多了，脸上泛起真诚笑意。她抓过美女的手，将那罐朱红色表皮王老吉凉茶放在手上，说我在竹林撒完尿，拉起裤子被杨老师发现了，啥也没看见。

美女掂掂那罐红皮王老吉，侧眼偷望一眼杨得意沉水处，水碧绿色，表面风平浪静啥也没有。她狐疑目光再次看着小女孩，见她不像说假话样子，拍了拍小女孩肩膀换来少许温柔语气：老师命令你快点回去，免得家长急等。

杨老师，哥哥，拜拜！小女孩点点头，挥手告别。

杨…杨…杨老…师…，有…有血呢！好多……好…多血哟！小女孩无意中发现丑男身子挡住的血渍，指着血渍惊叫起来。

美女脸色骤变，一声长叹，痛苦地闭上双眼。挥手有气无力说快走吧，野兔跌死的血。

小女孩吓得浑身哆嗦，倒退身子避开几步，正欲向桥上跑去，丑男从身后一把攥住了她。丑男用极复杂眼神望了美女一眼，问小女孩你见到家长，会不会说野兔血？

杨老师要求我们不准说谎话。小女孩望着丑男，点头说。

丑男“啊”地一声仰天长啸，怒骂道，老天爷我操你祖宗十八代，本想掩盖真相，结果变成了既定事实。骂完，他再次回看女友，美女双手捂住整个面部轮廓，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在犹豫中咬紧牙关，将T恤衫重新穿好，拉着小女孩故作微笑说上面还有很多野兔子，想不想跟哥哥和老师去捉几只？

我最喜欢小白兔，哥哥帮我捉一只回家喂草草，好不好嘛？小女孩偏头想着，抬头望了望栈道向往地说。

不捉小白兔了，你快点走。美女突然插话说。

走，捉兔子去。与其给人辛苦挣钱二十年，不如花几分钟去悬崖上学东极真人谢自然白日飞升。丑男神气活现嘻嘻笑说，扯着小女孩手向栈道走，经过美女身边时，脚不轻不重踹了美女一下，丟下了一个古怪眼神。

美女瞬间迷糊了，眼噙泪花伤感地说，人在道上走，钱比命值价；我不想死，又不得不死。说完，搂着一根栈道立柱呜呜地哭着。

不哭，上山去哟。钱值钱时，命不值钱。命值钱时，谁会乱要钱！丑男回头望来，嗓子哽咽。

                          7

当天中午祭祀大典和文艺汇演如期进行。西山开汉楼广场人满为患，挤不进舞台前的人转身去了旁边树林，躲在树阴下或竹林里席地而坐，大呼小叫斗地主赌博。上山观礼的人众并没多少庄严肃穆，任性地嬉笑放纵，这是传统文化和当代娱乐精神相结合的结果。不知谁最先获知栈道发生惨案，众人扔了扑克牌弃了明星演唱会向朝插旗峰栈道跑去，楼基下人群放慢了脚步，最后停止蠕动，众人引颈前望，也有人爬树上去俯视，都只远远地看见前面拉有一条黄白警戒带，十几名保安配合几名警察守在前面阻止人涌去。最前面一拔人欲穿过竹林去，被警察挡住后纷纷发问，警察同志死没死人？死了几个人？被人杀死的或摔死的？警察不予理睬，众人回头去问保安，保安欲说又不敢说，只得摇头避开众人目光。

市公安局成立了专案组，组长由副市长兼公安局长挑头。专案组查来查去，没查出结果，只查清了四人身份。俩人为一对热恋情侣，山下西河小学教师。另一人休长假公务员，小女孩则是西河小学一名学生。专案组怎么调查分析都像自杀，偏找不到动机。真是自杀的话，为何不相识者约到栈道去自杀，又带一个不相干小女孩去？专案组一筹莫展，案子陷入了僵局，有市民给专案组提建议找活神仙通灵破案，也不知警察暗地去没去。

其实，诡异之事都有原由，人不知鬼不觉，还有天知地知及其它生灵知道。栈道下四人之死，西山有两只乌鸦知道详情，它们几乎见证并参与了死亡全过程。原来丑男和美女带着小女孩从栈道上去不久，忠泉水里一阵搅动，水面泛起阵阵波澜鳄鱼翻身一般。一只手从水里慢慢伸出，手掌五指张开，伸出水面五六寸高时攥成一个拳头。拳头前后左右晃动几下，越晃越有力量，有力量后又慢慢向上升起。当它升到一尺高度时，水“哗”地一声响一颗人头蹦了出来，他就是杨得意。杨得意露出水面，长长吸了几口气，感觉左耳右耳里没有活神仙说的怪响。他用嘲讽口吻说龟儿子活神仙，超得撇。你说我在六月初六死，我只在栈道上摔闷气昏死过去，你算八字不准哟。老子今天要是不死，明天去你家摘牌砸卦摊。

二只乌鸦看见杨得意从水里冒出来，骇得转身朝西边树林遁去，留下一串扑扇翅膀声音在空中传播。

杨得意回想起当天诡异性，几乎无法用常理去诠释现象。按说，人在栈道梯步上向下翻滚，滚不多远就会停留在拐角处，而他滚回了栈道原点处。栈道不是楼梯型直上直下结构，而是顺着陡峭石壁盘旋而上，有三百六十五步距离。他百思不解，人为何能在盘旋栈道上滚回原处，不从旁边岔出跌下悬崖。他浑身是伤，既不能动弹又感觉不到疼痛。他眼不能眨动还能视物，耳能听见分辨出人说话声和两只乌鸦聒噪声。当那两乌鸦啄他双眼、鼻尖、耳垂和脸蛋，他都能一一感知到。后来，那对丑男美女下栈道看见他时，他松了一口气以为获救了，丑男美女会上前摸摸他心跳和脉搏，会打110报警电话120急救电话，送他进医学院急救中心治疗。西山顶上并无河流，忠泉水是死水，常年保持在一米五左右深度。它是从山下西河里用抽水机抽上插旗峰顶，形成的人造景观“忠泉瀑布”。瀑布不算大，它在忠祐亭后面西北处和亭子地表齐平。河水从悬崖前跳下去，被悬崖中部故意伸出来的岩石角一挡，粉身碎骨。水再向下跌落时，散开的身子变成满天珍珠落入下面水潭，珍珠喜极而泣聚集在半月型忠泉里，簇拥在插旗峰大腿根部。或许天意吧，杨得意被推进忠泉里，身子被泉底冷冽之气慢慢透毛孔而入，一股热气打丹田缓缓升起从腰下尾椎骨渐渐向上流动。片刻热气到了颈椎，他感觉浑身神经质般一阵颤抖，竟然能够自主吸气了。可是吸进嘴里的不是空气而是泉水，泉水越吸肚子越胀，肚子越胀，越想挣扎起身，害怕活活淹死在水里。他挣扎了一阵子，手脚也能慢慢活动，只是腰身僵硬。

杨得意头露水面张嘴连吐了几口泉水，长长地呼出一口粗气，感觉眼睛疼痛。那疼痛带着不能视物的恐惧变得锐不可当，尖刀似的往心房插去。杨得意站在忠泉里浑身颤抖，手从眼睛、鼻尖、脸庞、耳朵等一一抚摸而过，把两只可恶乌鸦所伤部位查了一遍。他眼伤不能视物，耳朵格外灵敏，听见了有人朝栈道上面攀爬的声音。他呆了呆，手向前摸索而去，很快摸着了木桥右边的跨梁，顺着桥梁摸上去又捋着了一根立柱，顺着立柱再向上摸，又逮着了桥栏下面那根粗铁链条。这座行人木质便桥十分简陋，中间并无桥墩。它由二根粗大长木方作跨梁，在上面铺排木方，桥梁几根立柱用铁链串成桥栏，刷上桐油而成。杨得意站在水里，伸直左手拉着桥栏铁链向前趟去，很快到了西边。他只要爬上岸去，就是栈道下面平台，摔昏人的地方。平台不算宽敞，约二十平方米大小，西北面立有一块石碑，南北二面被铁链围着。杨得意一手抓住桥栏，一手抓紧铁链双手同时用力，双脚变换蹬着石壁慢慢爬上去了。他从桥栏外翻上桥去，双手支着桥栏第一根木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他知道那是他的血，没想到鲜血十分腥臭闻之欲呕。以往，他切菜被菜刀伤过手指，河里游泳被河蚌伤破过脚趾也流过不少血，每一次流血都是有颜色无味道，这次除外。

杨得意胡思乱想之际，身前叭地一声响，像人从崖上扔下一只陶罐，那破裂声又似铁榔头砸筒子骨。有男声说活人没钱赔死人，赔你一条命。有女声仰天尖叫，我不想死呀。杨得意嘀咕，我也不想死呢，这个社会谁人愿死！一阵清风吹过，男声和女声戛然而止，“啪、啪”两声闷响，如两口木箱被人同时掷下栈道跌碎在平台上，激起的劲风刮得人脸隐隐生痛。杨得意愣了，明白俩人跳崖了，两耳瞬间有了怪响心神陡然一惊，想到了活神仙说死四人的话。他眼睛不能视物，鼻孔闻到了除他血腥味外的其它血腥味。一时间，他不知道活神仙说死四人如何计算出来的，把这对丑男美女算上也只有俩人呀？

世间最好的死法独自悄悄去死，不连累任何人，一个人作到这些就是阴德。活神仙的这番话让杨得意陷入深思之中。“不连累人”在当今可说是伟大而高尚之言，可理解为干净利落去死，拒绝半死不活连累亲人，也可理解为不连累它人跟着巨额赔偿。你不要自信你生活圈子里的人是富人，而要坚信你邻近之人都是无钱的穷人。比你官大比你钱多比你更能投机者太多太多，他们不和你做邻居，正在移民国外。接着他想到这一对情侣之死连累上他了，赔钱是免不了的，如果死一人赔偿连带责任四十万元的话，死二人就得乘二。八十万元呀，八十万元要多少年工资去积攒，他还想继续打小麻将，隔三岔五玩一回大麻将，胖婆娘想要生儿育女，这些都是他一人的工资。

当今流行这种无责任赔偿方式，演变成了社会惯例，人在灾祸现场受害者亲属定会想方设法找你麻烦，不管你与事件有无瓜葛，起诉你不作为百试百灵，你不作为未尽救助义务只有一个“赔钱”结果。

太阳更加炽烈，空气中蓄满了花草香气。杨得意转身就跑，想尽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避开不受连累的环境。他开始逃跑用了高中军训时的跑步速度，刚去二步，腰“咚”地一声响撞在桥柱上。这一撞，痛彻心扉，他也顾不得了，手按住疼痛处又向前跑去。这次用上了大学军训时的速度，大腿又“咚”地一声响撞在另一边桥栏柱上。他双手下垂弯曲着一边按住一个痛处再跑，用上了乡下受伤野狗跑路速度，几乎要把落荒而逃用完时，不知为何脚尖在地上木板接缝处挂了一下，身子趔趄停了下来。他仰天长叹，觉得人逃跑也不容易，比之田径冠军去站领奖台，电影明星去走红地毯更难，这一切不止有一双好腿，还得有一对洞悉世界的眼睛。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他横下心来接受现实不跑了，扶住桥栏柱开动硕士研究生的智慧去想善后事，越想越觉得无法善后，不能安全退隐。无奈，只得把这几年休长假想了一个遍，觉得人生太累，活在当下更累。闲、身累，忙、心累，个人志向难以伸展身心都累。思来想去，认定免除连带责任的唯一方式，那就是去陪死，你死我也死大家都死了，天下不存在死人赔偿给死人了。当代社会，至于谁连累了谁世人一时无法厘清，交由阎王爷去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