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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从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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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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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场》小白鸽二连载

小白鸽  二

1

刘子湾东村人有个坏习惯,不喜欢公鸡,常将脚边觅食的公鸡踢成见人就躲的神经病。多年来、东村人十分厌恶一个男人。这人长得短小精悍,说话伸缩脖子,嗓音如同鸡公啼叫似的,他就是刘壬善,绰号土鸡公。土鸡公二十七岁,家住刘子湾东村靠东第一户人家,你再向东走去,就会看见大名鼎鼎的凤垭山,以及几百年的古寨子石墙。说起土鸡公,男孩子浑身哆嗦,掏出小弟弟乱射尿,开口唾骂土鸡公。女孩子气得将踢着的毽子毛拔光,撒开一地鸡毛。

土鸡公整天无所事事,不是在家喝酒,就是在村里闲逛。他不守村规,豢养着五个小鬼,黄昏后不时将小鬼带出家门,在人前显摆。他渴望凭借修习多年黑巫术,以及豢养的五个小鬼相助,渡过嘉陵江与西村守护祖宗秘密的小白鸽斗一斗。趁乱盗走24股气中的富气和贵气,养在家里发财。

这晚,月亮下去了,星光昏暗。他带着五个小鬼过嘉陵江到了刘子湾西村。他在村口黑绿色花岗石碑处鬼鬼祟祟望了会儿,眼见四处无人,进村绕过刘家祠堂,来到一处青瓦黄白墙的老宅子前面,又鬼头鬼脑窥视了一阵子,慢慢走了过去。老宅子就是小白鸽家。土鸡公忌惮小白鸽,不敢轻举妄动,藏身在外面竹林深处,准备让小鬼们从死门进小白鸽家。约莫半夜时分,土鸡公猜测小白鸽睡着了,他才取下脖颈间挂着的一串白骨,放小鬼出来。白骨一共五根,每一根约拇指大,这是他挖开儿童坟墓,从众多死孩子中,按生死八字选出来喂养的小孩手臂骨。土鸡公取白骨颇为不易,他记得第一次去取小黑鬼骨头的恐怖。夜里亥时,他根据师傅指点,一个人悄悄去了邻村大坟山。大坟山是两座山脊相挟持的一片斜坡地,里面埋葬着不同年代大小各异坟墓,他在最不起眼角落,寻找到了几年前病亡的一座女孩墓。此前、他打听到女孩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更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病死,阴阳五行转年恰好又过去一个轮回。

当晚、七月十五,好日子。汉族民间有鬼过节佛道不管传统,他去盗挖坟墓。挖掘坟墓前,他按规矩在坟头点燃三柱香,烧了三堆纸钱,摆上一盘干果供品倒下三杯水酒。说,各位鬼祖先,鬼叔伯,鬼兄弟妹妹们,今晚打扰你们过节了。坟山里的鬼像人过春节,一年仅有一次,再饿的鬼也懒得理他,各自趁着夜色向外走去了。土鸡公将一颗灰黑色护身龙涎香含在嘴里,小心翼翼挖开了这座小墓。铁锄四方翻挖开泥土,借着明亮月色,他看见了一卷裹着的草席,草席用黄麻绳上中下分三段捆绑着。愣怔片刻,他用刀子割断麻绳,破开草席前端,随即向上风口跳跃开去。此时,一股皮肉腐烂臭味在夜风中向四方飘散而去。过了很长时间,尸臭味渐渐暗淡了很多,他才慢慢走上前去,草席里的衣裤布鞋依旧完好未腐烂,将一具五岁女尸白骨包裹着。他侧着身子用刀子挑断腰带,又从腰中间向上一直割去,最后用一根铁钩钩住衣服向旁边拉开,这具五岁女尸白骨全裸露出来了。不料,女尸盆骨里盘着一条手臂粗大蛇,大蛇在鬼节里并没出去觅食,躺在女尸盆骨里呼呼大睡。他将铁钩小心翼翼伸去钩住蛇身,站起来对蛇大声说,也不知你是蛇男人、或是蛇女人,老子请你出去耍了,说着用力一甩,将铁钩和打着呼噜的蛇一同向斜坡下面扔去了。当时,他心中一阵狂喜,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看见女孩手臂骨了。他真诚地对女尸说,小妹妹,你我今生有缘,我请你回去与我同住,好不好?说着,他用一块大红绸布将手臂骨捡起,貌似给予手臂骨一个飞吻,裹起来揣进布袋带回家里。这是五年前的往事,想起记忆犹新。他第一次去挖坟盗骨回家,三天吃不下饭,吃一回吐一回,很不明白为啥恶心。接着,他天天翻来覆去看女童骨头,看得多了慢慢习惯了,心里又想着去挖坟盗骨。一年后、他陆续找齐了五个小鬼骨头,将它们供奉在家中的神龛里,并在神龛下供桌上摆开五个小鬼牌位,日日刺血饲养,施以黑巫术符咒辅助,经过多年辛苦培养终于化骨为气,凝气成型,变成了可以供其驱使的小鬼。而今,他只要一敲令牌或一摇铜铃,青红白黑黄小鬼们就会从白骨里现身。

土鸡公站在小白鸽家死门方位。他左手拿着一个古怪铜铃铛摇了几下,右手将那串白骨向地上一扔,念了几句密咒,一声沉闷炸响后小鬼现身了,他的脑子一阵恍惚。他用手轻搔头皮,心下暗自嘀咕,今天咋的那?驱鬼时头脑晕眩,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儿。心里一阵子恐惧,闭上双眼,绞尽脑汁回想起从离家来到此处的每一个细节,认为并没有啥子不妥呀。再想想,还是没有头绪。五个小鬼盈尺高低,围在他面前晃着鬼头鬼脑,它们奉令现身,静等他去发号施令。

川北乡下修造宅子常请风水大师布局,宅子具备旺人、旺财、聚风、聚水、聚气基本功能。因而也按八卦方位布置休门、生门、伤门、杜门、景门、死门、惊门、开门等八个门道,吉门:休、生、景、开等,凶门:伤、杜、死、惊等。川北老宅子墙壁大多分为上泥下木两层构造。就是从墙基石起往上拼装木板墙,木板墙高四尺二寸,厚六分。木板墙既结实又防盗,刷涂一层桐子油后黄睁睁很有看相。木板上面墙体一般用竹条或小芭茅编织,面上糊一层带筋稀泥,稀泥上罩一层薄石灰乳。这样的墙体配合青色盖瓦,变成了古色古香的青瓦黄白宅子。

土鸡公面前小鬼耐不住寂寞,急躁得又跳又叫。土鸡公摇了摇铜铃,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然后指了指死门处墙壁。五个小鬼风一般卷去,四个小鬼按青红白黑站好方位,伸出细长手指顺着墙壁缝里插进去了,黄鬼蹦弹而起,鬼头对着墙壁使劲撞去,只听得“咚”地一声闷响,墙壁跌进了屋内。五个小鬼毫无阻碍轻易得手,让躲进竹林的土鸡公颇感意外。他呆呆的望着黑魆魆的墙洞口,反而忘了下一步该做啥。五个小鬼未获指令不敢进去,在墙洞口前探头探脑“吱吱唔唔”一阵乱叫,又新奇又兴奋。片刻、土鸡公咬咬牙关,终于下定决心要去宅子里寻找富气和贵气。他摇摇铜铃,指挥小鬼们去跳窗户。突然、屋子里“呼呼”地吹刮起一阵飓风,一件衣服随风从墙洞里飞出来挂在墙上,挡住了小鬼们去路。小鬼们急躁,十只鬼爪欲撕扯衣服。这时衣服下摆向上飘荡而起,一根碧绿色烟杆露了出来,烟嘴火光一闪,对着五个小鬼喷出一长串火来,小鬼们身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焰,烈焰焚烧得鬼哭狼嚎四下逃窜。

土鸡公在竹林深处看傻眼了。他没盗走富气和贵气不算心疼,让他心疼的是白面小鬼竟被当场烧死,黑面小鬼也被烧得只剩半条鬼命,其它黄面青面红面小鬼都受了重伤。对土鸡公来说,从一块白骨头通过每日几次咒语和鲜血去喂养,把它注入灵气,由灵气凝聚成人形,其中艰辛并非常人可理解。而盗取死女童白骨及它的生年八字,去世忌日有着至关重要的因素。说得透彻点,养小鬼的白骨,必须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而且是女童。死时也如此,这样的纯阴鬼魂更容易被阳气所滋养。因此,修习黑巫术者众多,能养出一个小鬼供驱使者不易,可用凤毛麟角来形容。他也算机缘巧合,找齐了五个女童尸骨,并且同时滋养成五个小鬼。小鬼成形可算是一个黑巫术者事业成成的重要标志,没养过小鬼的人是不会知道个中艰辛的。

一会儿,他走在回去的路上,垂头丧气。他也知道白面小鬼为啥会被活活烧死,白面小鬼属金、为阴金,小白鸽烟杆里喷出的火是阳火,阳火烧阴金,不死才怪。黑面小鬼属水、为阴水,阴阳平衡时本是水克火,不对称时阴水会被阳罡火反噬而枯竭,因此黑面小鬼被小白鸽放出的阳罡火一烧,只剩半条鬼命。他有些想不过味来,小白鸽的神通属于正派之能,他修习黑巫术是阴邪功法,这个天下,真的是黑怕白,正压邪吗,他自问。

                               2

当晚、他来此前也是策划许久,临时起意。晚饭后、土鸡公十分无聊和空虚,站坐心神不宁,只想闹腾出一些事散心解闷。他去灶屋拿来一个松花皮蛋,刀子刮掉外壳泥灰,搯水洗净,剥开蛋壳。手捏刀柄,竖一刀、横一刀、左一刀、右一刀破成了八瓣,盛在一个小碟子里。酒坛里倒出一小铜壶五加皮酒,顺手揣上一个圆形小酒杯来到堂屋八仙桌前坐下。他尻子在条凳上坐下,才将小酒杯里满满倒上一杯酒,就听见供桌呈放小鬼牌位处响起“吱吱”叫声。他头也不抬说,闹啥子嘛、闹,你这群小鬼再闹也翻不了天的,作不了人,安安心心作个好鬼。说着、端起酒杯朝地上洒去,小鬼有酒喝,不再乱叫乱闹了。他叹道,你们真它妈不是人呀,想喝酒偏不说明,借机生事,小酒一喝,啥事好说。

土鸡公闻着酒香从地上升起,慢慢在空气中扩散。他鼻翼用力抽搐几下,仿佛要将倒给小鬼喝的酒,抢回来一些似的,酒香味入肺,刺激得胃里的馋虫纷纷蠕动起来,一股莫名其妙馋劲刀子似的剐着人心。他拿起铜酒壶睥睨,铜酒壶是单葫芦型,上小下大,高约四寸,满载可装半斤水酒。铜酒壶是他的至爱,每次受完婆娘的气就靠它来抚慰心灵。它会默默地陪伴他,听着一个男人声泪俱下的倾述。他重新往小酒杯里满满倒上一杯酒,端起来瞥了一眼琥珀色酒水,张开大嘴仰头倒了下去。一股燥辣味如同带着一把三棱刮刀,从嗓子眼里横着身子慢慢滑了下去,将刮刀当滑雪杖用,时不时狠劲戳一下他嗓子眼儿。最后“咚”地一声闷响,跌落进了胃囊,并在胃囊里耍泼打滚旋转起来。他忙用两根手指头拈起一瓣松花皮蛋,横在眼前侧头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想让松花皮蛋去镇压那杯恶毒的五加皮酒。那瓣皮蛋呈青灰色,蛋清多于蛋黄。蛋黄似黄龙玉,不很通透、色彩鲜艳。蛋清像青灰色果冻状,中间夹杂着几朵柏树叶状痕迹,让人看着会联想到琥珀。松花皮蛋人人可以拥有,琥珀稀罕物,花钱也买不来的好东西。想到花钱,他满肚皮委曲,村里不穷也不富,过着平静生活。你说没钱过这种日子也认命了,可是刘子湾村有钱呀,那是刘家老祖宗千年前留给后人的。刘家后代没一人见过,更不要说使用显摆,它被老祖宗藏在村口石碑的96个神秘字符里,只留下一条24股气线索代代秘传。而今、线索被嘉陵江西村刘家后人保存着,就在说话细声细气,打扮成女妖怪的小白鸽手里。土鸡公想着,眼望这瓣松花皮蛋,突然间捶胸顿足对天哭诉起来。他一边哭一边揪着头发狠劲拉扯,吊着嗓子哀怨说。刘壬善呀,刘壬善,你将而立之年。你聪明又好学,学得一身法术只配与牛鬼蛇神死人灵魂打交道。你家里要钱无钱,要人又无人,你活得窝囊呀!

婆娘在灶屋煮猪食。听见男人乱吼乱叫,拎一把长火钳直直走来。婆娘长得身高骨架大,被刘子湾村人取绰号叫大母牛。大母牛瞟了八仙桌旁的男人一眼,嗡声嗡气说,土鸡公,你说一说西村凭啥子万事千顺,东村人财两不旺,没天理呀!她说着,激愤地将火钳在八仙桌角上重重一拍,“咣当”一声响骇得土鸡公跳了起来。他抬头望去,却见大母牛满脸愤愤不平,咬牙切齿说。刘子湾西村人又不是大妈生的,刘子湾东村人也不是二妈偷人生的嘛,你说说这公平吗。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大房夫人二房小婆娘嘛,也是刘家一个老子日出来的种嘛。

刘壬善三字不同凡响,它是川北嘉陵江市一位大文化人所取,这人就是四川军阀杨森的老师,顺庆府联合中学的国文老师。因此、他常以刘壬善为荣,最恶心有人叫他土鸡公,认定土鸡公贬低了刘壬善三字,辱没了大文化人。他忍无可忍的是,别人叫他土鸡公也罢了,自家婆娘当面叫他土鸡公,心气儿如何去消受。他气得一蹦老高,将那瓣松花皮蛋“啪”地一声响砸在婆娘脸上。声嘶力竭吼叫道,大母牛,莽婆娘,你敢叫我土鸡公?

大母牛并不生气。她顺手取下脸上那瓣松花皮蛋塞进嘴里,脖子一挺咽下肚去。低头笑嘻嘻地说,还有没有松花皮蛋奖赏,我肚里真有几根馋虫在搅动呢。土鸡公见她嚼也没嚼,将他的琥珀吞下肚了,先是一愣,接着心痛起来。叹道,莽婆娘哟,多有看相的琥珀松花皮蛋,入嘴也不品品味道,真是浪费材料。他一股莫名火起,倏地跳上去一拳打在大母牛右胸乳房上,嘴里恶恶骂道,刘子湾东村西村事,你知道一个屌呀。

大母牛冷笑。她望着比她肩头还矮的男人,右掌拍左胸,拍得乳房上下左右乱抖。说,来呀,这边打一拳试试。用点力呀,你白喝老娘泡的五加皮酒了。

土鸡公是左撇子,惯使左手,见她把左乳房拍得如水缸里木瓢晃动。趁其不备一记重拳如同冲天炮似的“吱”地一声闷响,从婆娘肚皮前飞去斜冲而上,一头撞在左乳房上。原以为打不倒人只要她身子晃一晃,疼痛一秒钟,也算男子汉小丈夫的一场大胜利。可惜了,大母牛在刘子湾村,乃至嘉陵江市女人中算是最高最壮实的人。185厘米以上身高,腰粗4尺,体重230多斤,足足超过他一倍体重。狠狠一拳挥去,她身子纹丝未动,一股反弹之力传来扯得他脚下一个趔趄。

大母牛并不生气,裂嘴大笑,露出满脸鄙夷神色说,你这付屄样还想打人?你在床上秤砣压秤杆算是勉强够重量,你自个儿说一说,你哪一样在我面前行。

土鸡公眼见婆娘神勇,早泄气了。他又怕大母牛反过来打他,骇得连连后退,绕过桌子在离她最远处重新坐下。抬头仰视、降低声音谄笑,我早给你说过了,不准说大房二妈偷人的事。你不是不知道刘子湾村的历史,刘家祖上本是一人娶了二房女人,大房儿女住嘉陵江西边,我们东边就是二房。你还好意思说出来,你还知不知道“羞耻”二字咋个去写。

大母牛更气愤。她又乱说道,我要是遇见老祖宗上去扇他两耳光,扭他耳朵质问,为啥子不一碗水端平嘛,你一个农民又不是皇帝,凭啥喜欢太子不爱幺儿。

土鸡公在桌腿上踹了一脚。他气恼的手拍着右脸哀叹,臭婆娘哟,真它妈是一条蠢母牛。你还想去打祖宗,你这话传出去,刘子湾村一千多后人打不死你也要用话咒死你,或者吐口气淹死你。

大母牛给男人一个白眼,不以为然说,你不是常说嘴要吃大米,话要讲道理吗?我这是在讲道理也,为刘子湾东村人争利益。祖宗做事不公平,子孙后代还不能评说吗?它能封住前人的嘴,还能封住后人的嘴吗?不准人前说,还得准人背后放屁吧。这些年,你那么努力也只给我弄出一个女儿,并且还有点傻里傻气,你再给我弄个儿子出来,我会一碗水端平,将心砍成二瓣,一人分一瓣去。

土鸡公气得直翻白眼。他一把抓起铜酒壶张嘴就倒,“咕噜咕噜”将一壶五加皮酒全倒进肚里去了。

大母牛看得嘻嘻直笑。她伸手抓过装有松花皮蛋碟子,仿佛一台吸尘器般低头直往嘴里吸入,三五下全咽下肚了。手拍拍厚实的肚皮说,这才叫公平嘛,你喝你的酒,我吃我的菜,你再不啄笼,我也把你爱。

土鸡公把酒喝光,一会儿,话多了。他站起来醉醺醺的去拉大母牛的手捏着,斜指着大母牛鼻尖说,不要…怪…我弄出个傻女…女……儿,西村…那…小…小白鸽不也……生个瞎…瞎…瞎眼儿子吗。大母牛常听男人嘴里唠叨西村小白鸽这的那的,醋心冒气。她人高手长,双手隔桌伸去抓住男人双肩,用力一提将土鸡公临空提来身前。不耐烦地说,上床、上床、上床去,你今年不给我肚里再弄个儿子出来,我要你过不好年。土鸡公心里一惊,酒醒了大半。大母牛身强力壮干农活胜过三个男人,牵牛犁田打耙挑粪担水啥都比村里男人强,结婚后家中几亩田地从不让他操心,他因此天天在家闲着。但是、这样的女人在床头也是厉害角色,结婚头几年,她来了兴趣夜里嗡声嗡气大叫乱吵,叫得东村所有人以为牛叫,大母牛绰号由此而来。很多时候、她双手掐着他腰肢把他当小孩子搂在身上玩儿,好几次把他摔下床跌个半死,只得去吃同仁堂的中华跌打丸。好几次把木床摇垮了,后来不得不请木匠用几棵粗大的柏树做床架,终于熬住了她半夜疯狂。

土鸡公听她有了感觉,这些年被她折腾得很害怕,身上每一根神经只要听见上床二字就莫名地恐惧。他强笑说,给你肚子里弄一个小孩子嘛,小事一桩。我种子生命力很强的,只要玉皇大帝没意见,我马上去山里釆石场岩石缝缝里弄几滴水进去。三年五载石头迸裂,跳出一个美猴王,飞上天空去大闹天庭。

大母牛“噗嗤”一声笑了。她伸手扭着土鸡公耳朵说,你就喜欢吹牛皮,你的嘴壳子硬过鸡巴子。你知道老娘爱听村里人讲《三国志》,他们都喜欢“千里走单骑的关云长”,很有英雄气概。老娘偏不喜欢他,却喜欢猛将吕布,你知道为啥吗?她说着,伸手拍打土鸡公左脸庞说,英雄爱美女,关云长不是英雄,只是一个无用的男人。他和二家皇嫂上路,荒郊野外走了一千里路,也不敢去搂抱一个,二家皇嫂背地里一定会骂他八成身子有毛病。吕布就不一样,骑宝马、爱貂禅,单手舞动方天画戟,上下都硬。你要是真行的话,结婚十年,为啥只生了个七岁傻女儿。她蛮横无理地提高声音吼叫道,还是那句老话,跟我上床去。

                          3

土鸡公无语,想到上床就怕,有想哭的感觉。他心里寻思着脱身之计,这几年考虑得最多的就是休了恶婆娘,过一些清静日子。转念一想、他又成千上万次否决了疯狂想法。他想这家若没有大母牛风里来雨里去,田里地里干活养活一家子,他要种田下地,变得和村里其他男人一个模样。神情怠倦眼神迷惘,日子比现在更加凄苦。有时,他又转过念头从另一个角度去想方案,找了刘子湾东村几个好色男人,并暗示他们可以去勾引大母牛偷人。他心里想着只要他们勾搭上床,他在关键时刻跳出来捉奸,让大母牛一辈子拽不起来,也不敢给他提上床要求了。

只是、事与愿违,东村平时既有色心又有色胆,更有淫乱方法男人,听说是去勾引大母牛,人人骇得脸青面黑,个个浑身哆嗦话没说完转身就跑。他心里奇怪,经过几天好烟好茶去伺候嫖客大爷们,慢慢贴近对方心灵。一打听,他气得当场开骂。原来他们心里存在三个怕字,怕大母牛贤慧守妇道不上钩,发怒后暴打人。怕大母牛厉害抱紧男人腰杆,让男人得了治不好的抱腰病。怕大母牛床上功夫了得,吸干男人水分。因为东村流传说他婚前又白又胖,现在为啥瘦小嘛,还不是大母牛嫁他后在床上吸的。土鸡公气得没法,骂道,指点你们偷我婆娘去享受,还有这么多顾忌,你们没去城里找过妓女。色男人们摊开双手苦笑说,去城里找妓女是有的,却是在碗里吃腐肉,筷子挑着吃,吃完就反胃。勾引你婆娘大母牛是在刀口子上舔鲜血,血还没沾舌尖,也许刀口子就割破了脖子,你说一说,这是不是一样的嘛?说完,躲瘟疫般朝嘉陵江水里跳去,土鸡公气得转身就走。他驾小木船过江去了刘子湾西村,发誓一定要找个男人去勾引大母牛。让他意想不到的是,西村的好色男人恐惧得有些夸张,没听他说完,全往江边小巴茅丛林躲了。

他遍访刘子湾东西二村男人,凡是能够勉强上床的都暗示过,对大母牛有想法的男人多,没一人有胆量敢接招。几天访完二个村子,只有西村北头那个眼界颇高的单身男人冬瓜娃儿,对大母牛颇有兴趣,暗恋她。原来冬瓜娃儿被请去土鸡公家砌了一眼灶,看见大母牛干活又快又利索,并且天生神力果敢勇猛,回家后对她念念不忘。一天、冬瓜娃儿忍受不住相思之苦,跑到嘉陵江沙滩边插上三支香一对蜡烛,点燃。跪在波涛翻滚的嘉陵江水边,望着江对面方向泼去一碗水酒,对着嘉陵江女神发誓,终身非大母牛不娶。

土鸡公与冬瓜娃儿一番接触,问他,你喜欢我婆娘大母牛,为啥不来勾引她,我愿意与你分享她的身子。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赶快行动吧。

冬瓜娃儿冷冷地盯他一眼,转身疾走。他谄笑赔了许多话儿,从对方嘴里获悉,他不屑勾引她,只想娶她。他冬瓜娃儿最大心愿,盼着土鸡公休了大母牛,他去土鸡公家门口桃树下守着,乘机拣个落地桃子吃。

土鸡公颇感意外。见冬瓜娃儿对自己婆娘兴趣浓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笑问他看上大母牛啥子了?

冬瓜娃儿眼色诧异,皱眉盯他一阵子乱看。伸出手掌用力搓了搓,吹了一口气,“咚”地一掌拍在路旁一棵柏树上。讥笑说,你好糊涂呀,连自家婆娘优点也不知道。尔后夸道,她力气大,很能干活。我厌烦了泥水匠活计,想改行做石匠上山采石,正差一个摔得动六十四斤重铁锤,嗓音大,亮唱山号子的得力助手。

土鸡公半晌无语。他心想,以为冬瓜娃儿恋上大母牛床上折腾功夫,原来跟老子想法一样,只想要个干活不要钱,还可以享受女人滋味的住家保姆。此后,他只想抓牢大母牛,对于她的床上要求能给就给,不能给想法子编故事推脱。反正男人耍起滑头,女人远远不及。女人耍起小心眼儿来,男人佯装不知道。一个男人只要做到这些,这个男女共有的天下,啥是非也没有了。

土鸡公心里有了基调,觉得哄婆娘挺容易的嘛,只要编排好一个故事就能推脱上床之事。他佯装一脸爽快的样子,直视大母牛目光,陪着笑,并且笑得很暧昧。他在伪装中故意留下若有所思成分,并把它慢慢放大在脸上。于是,他仿佛突然想起一件事又不便说出口的样子,用力掐着大母牛的手,在对方惊讶神情中故意显得有点温柔。轻轻地说,好老婆,我好久都在想如何给你弄个儿子在肚子里,刚才喝了一壶五加皮酒也是为了增加一些力量。只是我想起了另一件可做可不做的事情,不知与上床有没有冲突,该不该说出来。大母牛看见男人突然低调温柔,心里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她眉头一挑,放开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豪气干云说,那你先说说嘛。这时,他俩那个七岁大的女儿跑来扑进土鸡公怀里叫道,爸爸,你要去哪里呀?土鸡公抱着有时清醒有时糊涂,更多时候犯傻的女儿。伸手轻拍她粉嘟嘟脸庞说,我的公主,你想不想在嘉陵江边有一座公主楼?你坐在二楼边绣花边去眺望蓝天碧水,以及漂来漂去的渔船,耳听着江面上唱起的鱼歌。大母牛傻眼了,中计了,她嗡声嗡气问,你小男人就会对女儿瞎吹牛皮,你有钱,在江边建楼房要很多钱的。土鸡公心里“咯登”一声响,一块故意搁置的石头终于砸下来了,并且砸着了一个可恨的人,还砸在此人的心窝子上。他微眯着眼,摇晃着头说,有钱呀,只是要想办法去取回来。

大母牛不知他是为逃避上床而使诡计。她顺口说,你快给我取回来嘛!

土鸡公想到戏剧里的三十六计,其中使用频率最高的是欲擒故纵。当然、一般是对奸诈男人使用,不曾想今日用来骗婆娘了。他抱着女儿转身向内房就走,临走又拍了拍大母牛手臂,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说,走,上床、上床、上床睡觉去。我要去完成好老婆安排的造人计划,今年怀上儿子过年,要儿子不要钱。

大母牛傻眼了。她突然手臂摆动,一声大喝,站倒起,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我说过不要钱吗?你若有本事去弄钱回来,明年给我弄个儿子也是可以的嘛,你先说说咋去弄钱?

土鸡公设计的逃避方案终于变成了现实。他心里不由得一阵子感慨,女人没结婚时,总是为情。女人结婚后,总是为钱。他故意拽起来了,就说你刚才把我耳朵扭痛了,我不想去取钱了,钱呀、好多好多哟!他的感慨声,加入故意夸张语气传出去,听得他身上的几只跳蚤各自皱眉,认为言过其实。他乱嚼舌根说,这钱就是刘子湾村祖上藏下来的,听说24股气藏在小白鸽家。其中的富气与贵气如同玉皇大帝摇钱树和聚宝盆一样哟,放在任何人家里过夜,会变成满屋子金银财宝。几只跳蚤又听得浑身哆嗦,各自想到,这人咋的啦,说话这般不着边际,让吸血害虫听得也浑身寒战。  

大母牛两眼放光,神飘了,心醉了,眼笑了,人温柔了,声音磁化了。她转着头四处看了看自家空荡荡的屋子,越看越觉得空了才好,空了可以多装一些金银财宝。接着、她又去看傻女儿,边看边想着嘉陵江畔公主楼,莫名其妙“嘿嘿”直笑,笑得很妖媚也很傻样。

土鸡公又摆出高高在上姿态。他规劝道,别犯傻了,别想钱想疯了。虽说“挣钱如吃屎,花钱如拉稀”, 家里再没钱,我也不会趁天黑去盗取富气和贵气的。他闭上了一只眼睛,润湿的舌头伸出去放在嘴角一伸一缩做着怪动作说,因为你刚才把我耳朵扭痛了,除非你让我报仇弄回来,然后好言好语求我,我才有心情去拣那茅坑里的钱钱。

大母牛见他拽了。明知他讨价还价,为了富气和贵气的原因,只得忍了。她低头搜肠刮肚将女人知道的一些温柔伎俩找来,也不管它是真是假有用无用,从骨子里掏出来第一次在土鸡公面前表露出来,嗡声嗡气嗓音中第一次让人听出了半分女人味。她说,老…公……,我的好…老公……,你把富气和贵气取回来嘛…我好喜欢你……,以后不打你…不扭你耳朵了…。

土鸡公周身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他肚里一壶五加皮酒翻涌,在咽喉处如同八月十五钱塘江涨潮般翻涌,每一次翻涌带给鼻腔一股又热又辣的废气。他趔趄身子跌倒在躺椅上,也终于明白了,天生温柔的女人,发怒时也是一种温柔。天生不会温柔的女人,去温柔也是一种恶心。

大母牛看见老公跌倒了,还以为被她温柔触碰所伤。

土鸡公懊恼,哀怨没能遇上小白鸽那样说话细声细气的女人,遭遇嗓大气粗,说话嗡声嗡气的女人。她无论如何去温柔,男人还是看不见温柔。他只得耐着性子和颜悦色说,好了!好了!我马上过嘉陵江去小白鸽家取富气和贵气回来。不过、你还得让我打回来,我才会安安心心去那边取宝物。他边说边寻思着如何收拾大母牛,陡然间抓起大母牛左手臂狠狠地一口咬下去,一股带着腥味的鲜血慢慢流进了他嘴里。他略为愣怔,想着大母牛被他咬出血了,郁闷恐惧多年的心里有了快感,第一次觉得是个男人,一家之主了。他想着机会来之不易,不咬白不咬,鼻子暗吸一口气,上下牙齿不断加力死劲去咬。过了好一会儿,心满意足了。放开她的手抬头看她脸色,希望看见一种极度痛苦的模样。

土鸡公又失望了。他眼看婆娘一点儿疼痛感觉也没有,脸上挂着对富气和贵气的向往,一双牛眼盯他似笑非笑乱看。刹那间,他的心很失落,如同万米高空坠落似的,始终想不明白大母牛为啥子感觉不到疼痛?不知道是她的痛神经麻木了,或者粗壮女人天生缺乏疼痛感。总之,她不疼痛,咬她一切努力等于白费功夫,让这样的女汉子睡在枕头边,恐惧、永远多于甜蜜。

大母牛上前从他左手肘里抱过女儿,在女儿粉嘟嘟脸上亲了一下,回头笑问土鸡公,小男人,咬得过瘾不?只要将富气和贵气带回家,你咬我身上哪儿都行。她说着,故意诡笑。又说,当然、你咬我奶嘴嘴儿也行,我只当给大儿子喂奶。千万不要去咬我尻子哟,那儿喷粪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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