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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从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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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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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场》小白鸽四连载

               小白鸽 

                             1

小白鸽是外地人,十六岁嫁进刘子湾西村,被上一代护气人选为下一代护气人,去完成板楯蛮神秘使命。当年,上一代护气人说,他从她眼里看出了慧根。带她去村口看石碑背后的字符,她竟能从上面人形、虎、龟、花蒂和孔雀形状中,悟出一些自然大道的内涵。见此情景,上一代护气人如释重负,大喜过望,当即就把石碑背面的96个字符的含意和内在关系授予她。他并告诉她说,147112581236913;这么跳着组合看下下去,可得出3股气。以此类推,从96个字符里便可获得24股气的秘密。24股气中半数为阳,半数为阴,阴阳互存,不可分开,可通天地和谐。24股气又散在天干地支60甲子中,如甲子日为阳日,五行属金,此刻、金为喜神之人去金旺或木旺之地,可得吉星和福星相助,打牌大杀四方。第二天为乙丑日,为阴日,五行也属金,是阴金;占南方最吉,南方上天阳火炼阴金,焉有不吉之理等等。而板楯蛮的护气者去指挥、移动或利用24气,就得融会贯通五行生克与年月日时之间的关系,避凶趋吉,在某些方位借来吉神或凶煞为你服务。当然,还得利用板楯蛮祖先遗下的秘诀和符咒,懂得请神迴煞至理,方得平安。

黎明时分,小白鸽男人起床了。他忙碌着穿衣洗脸漱口,出门带上三张煎饼算是一顿早餐。他这天要进城卖新鲜蔬菜,起床收拾片刻,急匆匆挑到嘉陵江边去清洗。当晨曦第一缕霞光从江东升起,他把菜挑上了小木船,和村里几个菜农说笑着顺水而下,半小时后在城里街巷叫卖。小白鸽听见男人跳着菜担走出门后,起床梳洗,净面、净手、净心一番。在供桌神龛下上了三柱香,跪在草蒲团上作揖磕头礼敬。接着用心去温习秘咒,跳着歌舞去祭祀天地,然后是调动24气之法。她这一番做完,村里家家户户己是炊烟袅袅。这是她每天早晨的必修功课,坚持了五年多。

小白鸽神清气爽走出门去,来到房屋右边的墙根边,那儿有一个倚墙的竹篾鸡笼。她要去打开鸡笼给鸡放假,鸡笼门是由竹篾编成的栏栅,用一截竹筒斜顶着。她将豢养圈禁了整夜鸡群释放出笼子,转身走进内房打开木柜盖子,掏了半木瓢稻谷走回地坝喂鸡。初获自由的鸡群个个眼神冷漠,望望主人,又望望圈禁它们的鸡笼,三三二二交头接耳说着悄悄话,并不急于去抢食黄灿灿的谷子。让人没想到的是,鸡在自由和温饱面前,比人会选择。没多长时间,几只公鸡缓过气来,露出了好色的风骚本性,对着中意的母鸡一个劲儿摇头使眼色,暗示一边儿耍去。也有几只母鸡孤独寂寞了一夜,心痒痒地反过来朝公鸡眨眼抛媚,尽使挑逗之能。想着公母搭配,搂抱不累,同类面前不用惭愧。更多的鸡却在踢踢腿,蹦蹦跳,张开翅膀,伸着懒腰。重获自由让它们欢天喜地,想着咋样的玩耍,远不如伸长脖子呼吸到清新空气。她望着鸡群的举动,觉得生命被圈禁,失去自由太可怕了,人与动物的自由随性对生命犹其重要。

片刻,她去了屋后猪圈,拣起昨天下午新剥的甜菜叶喂猪,甜菜叶是好东西,川北人叫它牛皮菜,三月末将它与嫩胡豆煮在粥里吃。她隔栏望着同样被圈禁的牲畜,猪比鸡老实多了。它尾巴下面有一堆粪,见主人圈舍外观望仍睡着不起身,对主人扔下的食物盯了几眼,趴着嗅了嗅味儿,张嘴咬一口,漫不经心样子。小白鸽见它睡着吃、睡着屙的懒样,忍不住笑了,轻轻啐道真是一头笨猪,懒猪。

小白鸽昨晚睡在床上时,想过早饭后准备过江去东村会一会土鸡公。土鸡公来她家作恶,拆开鬼门方向一堵墙壁,来盗取祖先遗传的富气和贵气未遂。她醒来后去村北请来冬瓜娃儿帮她编墙,原计划和冬瓜娃儿吃完早饭就过嘉陵江。冬瓜娃儿泥水匠人,见多识广后胆子很小,望着鬼门墙壁内心十分恐惧,他坚持要回家去吃饭,无奈、她只好任其自便。小白鸽结婚五年,只生了一个儿子。儿子天生瞎眼。她成为护气人后,早晚不时要在刘子湾东西二村转悠,儿子不方便带在身边,因此儿子至打断奶后一直住在外婆家。

她独自一人吃完早饭,洗洗涮涮忙了好一阵子才算基本完成家务事。她慢悠悠拿起那根碧绿色烟杆,脚步轻盈的走出大门槛,双脚跨过门槛将烟杆又插进头发鞭子里撂着,左右手各拉着大门上的一只铜环关门,然后用一把长条型铜锁锁住二只门环,取出钥匙系在裤腰上,转身不紧不忙朝嘉陵江码头走去。

小白鸽走在地坝外面翠竹林边时,听见两只麻雀跳着脚在一根细竹枝吵架。她不知道它们为何吵架,更不知是夫妻吵架或者是朋友吵架,也许是姘头情人吵架。她相信鸟儿吵架,一定是为了吃饱而吵。若是人吵架的话,十有八九是为了钱财而吵,为情爱和为真理而吵架的,在当代绝对是个异类。要不,《增广贤文》怎么会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个词儿呢!

小白鸽斜愣着眼看着麻雀,麻雀在竹枝上并不理睬旁观者。她见它们吵闹不止,想起麻雀在自家门口吵闹吉兆不好,抬头望着麻雀说,你们还有完没完?吵完快走。两只麻雀并不理会,各说各的,气得她一股怒气直冲头顶,向前走去几步,抬脚踹了几下竹身,竹子“哗啦啦”一阵乱响,惊呆了两只麻雀。它们闭嘴了,扑扇翅膀,一同向外边树林飞去。她望着麻雀远去身影啐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你们吵架后还能一同去飞,什么事都好商量的嘛!

她走出竹林不远,就是刘家祠堂。她家老宅子坐落在刘子湾西村中部,左手北面和右手南面,以及房后面都有许多住房。刘家祠堂很大,除了供奉祭祀祖先,还有一个很大的戏围子,戏围子前有一个木结构戏台子,逢年过节,红白之事大都在这里唱戏,可供四五百人看戏。她向南走过刘家祠堂,刘家祠堂前面不远就是西村那座大石碑。她几乎天天要去看看石碑背面的神秘字符,打此过去时也去草草看了几遍,然后折身向东出村而去。出村的路平直,向前走去不远就是刘家沟。她望着沟下一块块梯田,觉得自己的情绪也回到了平坦的路面。一缕清风从沟上吹了下来,拨动着她的头发,也冷却了她的头脑。这一刻,她还在思考着过江见到土鸡公该咋办。也认为根本没必要为小鬼拆墙的小事而大作,她想最重要的事莫过于要去保护好24气的安全,不能在自己手中失去一股。人作任何事都有一个缺陷,有了开头,意味着会继续干下去,不会去考虑对错的结果。土鸡公敢来盗气,必有下一步计划。她要让土鸡公放弃任何计划,打消盗窃念头。她更想让他屈服于安分守己环境里。最重要的是要他永远记住村里的小白鸽是谁,而不要用鸡蛋来砸金刚石,脏了金刚石事小,碎了蛋壳命都没了。

小白鸽不紧不慢下坡,人在陡峭斜坡上行走,有一种想飞又不能飞的感觉,额头冒汗了。从坡上下到刘家沟底并不算深,一会儿便走到了水田边。乡下过路的水田坎也宽,分为三个部分。靠水田秧子处叫子田坎,插秧前用稀泥垒起来防止漏水的,上面种着一排黄豆。与子田坎并排的,就是人来去走路的硬田坎。硬田坎外面就是下田坎,又种着一些时令蔬菜之类。再外边,又栽着一些养蚕的桑树,保护田坎不垮塌。川北的桑树会在腊月初修剪枝条,来年树桩上生发出新枝。此时、嫩绿的新枝长得筷子粗细盈尺长,二三片桑叶在阳春里摇着身子,桑叶短柄处生长着一些淡绿色的桑椹子。她从田坎上走过,桑叶和桑椹子在风中发出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让人直想住脚长呼吸。她走过水田坎,向上又斜着攀爬一个小山嘴,人在山嘴前看去是一大片香樟树林,树林外边就是嘉陵江刘子湾村西码头。秋阳暖暖,和三月春阳相似,人在光下移动晒太阳久了,软绵绵有想睡的感觉。她有些困倦,不想走了,只想找地方坐下眯眼小睡会儿。

没法子,小白鸽想着土鸡公之事,硬挺着发软的身子走到了嘉陵江边,望着波光粼粼一江春水,又犯难了。她犯难不是因为码头上没空船,而是她嫁到刘子湾西村后没学过划船撑船。以往、她白天要过江去东村都是搭人便船,夜里过嘉陵江方便多了,踩在水打棒背上让它载着一溜烟跑过江去。那时、碧波荡漾的江水表面,在脚下如同木板似的坚硬,踩着咋走也不会湿鞋。木船在其它地方也许是一座便桥,在刘子湾就是连接东村西村的纽带。刘家码头,无论谁家的空船拴在地桩上,刘家人使用都不会打招呼,用完后放回原处即可。她来到船边望着撑船竹竿,竹竿是村里随处可见的一根翠竹,长约一丈二尺,在江水里浸泡日久,翠绿色变成了灰白色,就是这么一根竹竿把东村西村捅在一起了。川北嘉陵江市并非江南水乡人人会撑船,有些人常坐船而不会撑船,居住在千里嘉陵江两岸的人若是自己不会使竹竿撑船,出行便利性大打折扣。嘉陵江在这片水域并不是有多深邃多宽泛,最深处约10米,最宽处约1500米。刘子湾村人常戏谑说,面前这么深的水域能撑则撑,不能撑,换个方式过去也自然和谐嘛。

小白鸽望着几只空船神游。她想起村内多年前一个传说故事,说是许多年前,刘子湾村渡江船在嘉陵江畔乱停乱放习惯传出去后,有六个穷困买不起船的下江人打起了偷船主意。他们乘火车来到嘉陵江市,顺江而上步行十里来到刘子湾村码头,见岸边果有几条空船,又望望四周无人守护。六人心下大喜、相互间一甩眼色,俩人跳上一条船一人在船前撑竹竿,另一人在船后划竹竿,熟练地驾着三条船顺流而下直向市里而去,心想只要飘流过了合川北碚进入重庆长江水域后就发财了。未曾料到、六个下江人高高兴兴将船撑到龙王庙水域,离刘家码头不过五里之遥,风平浪静中竟然在这里翻了船。三条船倒扣在了嘉陵江里,对于经历过大风大浪洗涮的下江人本不算啥事儿。不知咋那,六个水性极佳下江人都被淹得半死,又糊里糊涂被人拖上了岸。上岸后腹胀如鼓,只得爬到一个三十度斜坡头下脚上,尤如猫狗般吢水。六人躺在堤岸上半小时后慢慢回过神来,手颈和脚踝上被抓破皮肉的条条伤痕,面面相觑做声不得。一名老人恰好路经此处,老人手拄三尺长的铁杖,头戴一付青铜鸡爪水晶眼镜,看见江里倒扣的小船问,是咋会子事。下江人尴尬脸不便说是偷船,含糊其词遮掩过去了。老人听下江人嗓子均带有江湖味,不是本地音,啥也明白了。

川人自古豪爽好客,老人见外地人来之不易也赠送一些盘缠。临别说,几百年来,从来没人敢动上面刘家的船,这里既无风雨又无情,规规矩矩才不会淹死人。六个下江人不解,诧异着眼问为啥子?老人掩嘴悄悄地说,刘家在嘉陵江市神秘得很,传说有24股气保佑他们,刘家江东江西码头水里养着几十个水打棒(水猴子、河童、水鬼,一种古老动物),这些水打棒又像猴子,有人说更像十二岁小孩,谁也没在岸上见过。下江人心里明白了,他们翻进水里,每个人遭遇了好几个水打棒。这些水打棒用猴子一样的黑手抓住他们手脚往江底拖,有压肩的,有卡脖子的。水打棒的手指有着尖利爪子,爪子带有倒勾,把他们六人的手脚都抓破皮肉了。他们水性虽好还是被水打棒拖入江底,后来呛水呛得昏迷过去又被水打棒推上了岸。老人见下江人面带惧色,笑笑无语,抬头遥望着江中尻子向天的船底壳,二根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一个怪异而尖锐的唿哨声,不可思议的怪事发生了。江水一阵滚动三只小船竟然慢慢翻转了过来,接着一只空船在无人划桨撑竿情况下飞快地驶向岸边。老人意味深长地依次看着六个下江人,走到船边铁杖地上一点人飞上了船。这船飞快地驶进江心,汇合另外二只无人船向上游刘家码头驶去。六个下江人看傻眼了,三只空船无人划桨撑竿竟能自行走上水,骇得浑身颤抖,不知老人是人或是神。其中一个颇有胆气的人站了出来,嗓子迸射出高音量问道,你先生莫非是神?老人听得哈哈大笑,我学生是刘家最笨的人。六个下江人走南闯北多年见多识广,轻意不肯服人,寻常船上水上功夫并不放眼里。见老人水上功夫及为人处事之道超凡脱俗,心服口服,心想,这嘉陵江虽不算大江大河,也太神奇了嘛。江湖传言拖上水船的川江纤夫名扬天下,发明了川江号子和重庆火锅,铁杖老人带三条船上水逆行,并不用划船撑船。下江人并不知道老人来历,更不知道那是刘家秘传神通在驱使水打棒推船。

小白鸽想着水打棒的故事。此时、嘉陵江在阳光照射下,犹如一个雾气腾腾的透明湖泊,透过雾气,隐约地见到了江东灰色的地平线。地平线前无规则排列着一座座丘陵,褐色丘陵上东一块西一绺种植着碧玉般的小麦,油菜,胡豆和豌豆,它们在光源下如同一座座杂色蒙古包,最远处便是遥远的天际了。她心里并不着急渡过嘉陵江,她在等着有缘人送她过江。她知道人的生命啥时候都在路上,啥时候都会遭遇有缘人,当然有缘人也分长缘、短缘、甚至一面之缘。因此、有人成了亲人,有人成了仇人,有人成了敌人,有人与你擦身而过永不再相见。她相信今天被命运安排在此见面的有缘人,会帮她撑船过江的。她将手里那根碧绿烟杆又插进头发,掏出一匹长烟叶掐碎,选上好叶片卷裹,裹成拇指大小一寸多长的烟棒。一群水鸟掠过她头顶,诧异的盯她乱看。它们想不明白,江边除了匍匐身子,手在水里搅动的洗衣妇外。还有一个穿得周正插着碧绿烟杆的女人出现,女人过江干啥去。水鸟匆匆一瞥,翅膀借着风势扑向江面转着圈子觅食,不时发出啾、啾的声音,低头垂目始终盯着清澈水面下一闪而去的小鱼儿,随时准备一掠而过,用嘴巴去结束一条生命和延续另一条生命。

小白鸽卷好土烟插进烟嘴里。她用右腋下挟住烟杆,左手取出一根半尺长引火棉棍,棉棍筷子大小,平时藏在一节小斑竹洞里。她摇摇棉棍,棉棍头上冒出了黄豆大火星,她再用火星去点烟。当这套繁复冗杂程序一一作完,她美美地吸上了一口烟,脑子里思索的事依照世俗逻辑也如同翻过了几座小山,从高处来到地势低凹之处。高处不胜寒,低凹处虽然风平浪静,却看不见前进方向,心更迷惘了。她在江边站得久了,嗅到一股股水草混合味,有薄荷、菖蒲、艾叶、蒲公英也有野花椒树等许多药物。它们御风而行弥漫着四周空气,嘉陵江的万物仿佛都在用体味表现着自己的个性。

小白鸽吞吐完几口土烟气,精气神全有了。她感觉背脊阵阵发热,一股汗水如同虫子般在背脊窝里向下爬去。她不知道这是烟气产生的作用,或是等待心情出了状况。她将半截土烟扣在一块石壁上熄灭烟火,抬头仰望着灰色的天空,几朵白云形态和善,看不出有丝毫不信任蓝天的神情。只是、它们停下脚步等待蓝天久了,会不会焦躁不安,世人还不得而知。因为空间里的生物,似乎都喜欢蓝天,时刻期盼着蓝天出现,所以没有蓝天的日子里,白云与你一同伤感。

小白鸽没等多久渡过了嘉陵江,她真的等来了有缘人,西村一个要去东村走亲访友的人,捎带她过了江。她在江东码头下船上岸,远远看见了土鸡公从江底拖着缆绳过江的那条小船,船没系在地桩上,而是孤零零地躺在离岸二丈外的白石滩上,船后是没人拎耳朵没人理睬暂时被抛弃的地桩。她从小船旁边走去,耳里仿佛飘来好几种鸣叫声,有嘉陵江女神的天籁之声,有土鸡公水底拖船的喘气声,还有小船飘在水面被底下人拖着走动的声音。更有黄辣丁鱼趁机在水中揩油动嘴的亲吻声。这些声音单独听见都是美妙乐章,混合在一起又变得杂乱无章,变成了不和谐的噪音,让人听着心悸。小白鸽有一个心愿,希望刘家人只有和谐小康平静安宁的一种声音,并不希望有土鸡公似的个人发财声。人生百年,眨眼之间,谁有多余时间去为财富瞎折腾,聪明人掰着指头一分一秒享受生活,只有犯傻之人还在惦记着别人的财富。她回头望着小船,在风平浪静沙石滩上,一切都很自然,只有船底凸起的弧形还在痉挛,还在诉说着江底水流和泥沙俱下的崩塌颠覆声。最让她关注的是沉重里的寂静声,此时、它仍停留在船头缆绳上。她从地上缆绳端头一寸寸向后望走,缆绳带有岁月沧桑,风里来雨里去水里浸泡的经历显得斑驳陆离。将黄麻植物底色和拧成绳索的英雄本色,表现得更有韵味了,让人一看就知道它经历过风浪和岁月的洗礼。她从船头系绳处后望,看见了躺在小船左舷旁的撑船竹竿,那根竹竿在三月阳光下很是憔悴,满脸无奈与苦笑。仿佛在说,世上没有比它更凄惨的了。用它时、把它握在手中当宝贝,不用它后扔一边凉快去。有时还用脚去踩踏,踩踏完毕并不放过它,留它继续干活。接着、她从船头望到船尾,目光在船尾徘徊少刻,又从船尾跳过嘉陵江空间距离,眺望着江对岸的刘子湾村西码头,码头后面是一排排古老的香樟树林,香樟树很高很大,胸围大得三四人也合抱不住,高得如十层八层楼般。香樟树树冠阔大,枝叶茂密,气势雄伟,通天接地。一阵江风吹过,香樟树如同在对嘉陵江诉说。刘子湾村人说的话它听得很清楚,树离人既远又很近,人出生时的哭声和死亡后发出的笑声,肉烂的咕噜声,以及骨散的崩裂声,都是它见证生命来去聚散的一种形式。那么,你将会发现树在阳光下纹丝不动的镇静,比它在阴霾里或狂风暴雨中摇摆的动作显得更为难看,因为它懂得自然生存之道。

                           2

小白鸽沿着一条大道,朝刘子湾东村走去。道路两旁排列着许许多多的坟墓,坟墓并非圆型,它如同人字屋脊型堆垒着,可以想象人去世后躺在黄土下面,没风没雨,冬暖夏凉的日子有多惬意。嘉陵江东岸的坟头与嘉陵江西岸的坟头一样,都将脸朝着北来南去的嘉陵江水面。尽管坟里躺着的少部分人,终生没能走出过村子,没有畅游过千里嘉陵江,他们还是渴望嘉陵江把自己的灵魂带入长江,从长江里走向大海。刘家人似乎生死都爱着嘉陵江。风水大师们有句名言,有山无水山失色,有水无山水无形,刘家的坟墓似乎符合风水布局理论。这片坟地前面几十米处就是波澜壮阔的嘉陵江水,后面几十米外有座小山,小山后面连着的大山就是有名的凤鸣山。凤凰不落无宝地,凤鸣山是宝地,山巅有千年白塔,也有掌管世人生死的东岳大帝庙。

小白鸽向前走去几十米远,远远看见右手前方,有一个形状像人帽子似的墨绿色山丘。山丘不大,直径不超过五百米,高约六十米,孤零零的耸立在刘家坝子水田中央,显得格外突兀。它只是凤鸣山尾脉的一个凸点,如同人血管上的黑痣一般。她今天走到这里突然来了兴趣,操起烟杆指点着帽子山一本正经说,你身上长满的侧柏树,如同黑痣上的几根粗壮毛发,看着怪异,其实就是东村的龙脉气根。

她嫁入刘子湾西村第二年,听说东村女人生小孩的衣胞(胎盘),猪牛羊马生小崽子的衣胞,鸭蛋鸡蛋孵化后的蛋壳统统被装进一只竹编撮箕里。由男人提着去帽子山选定一棵既大又直,枝繁叶茂能够成材的柏树躯干挂在树腰上,求得天地灵气的庇护。因此、东村人牲畜比西村旺向,个头肥硕从不生病。东村人身子如同牲畜般壮实,经得起乱折腾。东村人畜皆旺,让十里八乡眼馋,也想将人畜衣胞挂进帽子山树林里,只是东村人不愿意。当时、她也不相信,偷着进帽子山树林察看了一番,真的见到了树杆上挂着许多竹篾撮箕。帽子山林衣胞挂得太多太多。让侧柏树林由深绿色变得墨一般黑,一年四季显得阴气森森,加上山上树多林密草深,无事没人敢进去走一走,几百年来从没听说有人去过山顶,也从没人敢去砍一棵树。十冬腊月,东村人熏腊肉需要柏树枝丫烧烟子,他们宁愿去远处砍伐,也没人敢动帽子山侧柏树一枝一叶。

老人们代代相传,帽子山盘着一条黑龙,黑龙生活在码头下游五里龙王庙深水处,它喜欢上了凤鸣山上一只雌凤,常从刘家人埋坟的那条山脊龙脉上山。后来、黑龙的事被玉帝知道,玉帝托梦让人在修了一座十三层白塔威慑黑龙。黑龙不敢上山,也不想回嘉陵江里去长相思,盘在凤鸣山下隔个刘子湾东村仰望着山上雌凤凰。东村小孩们天生好奇,总想进帽子山探探内情,在村口大言不惭吆五喝六,兴致高涨地来到帽子山林外。听见柏树林中不时飞出一只老鹰“嘎”地一声怪叫,扑扇翅膀跳出来瞪圆眼睛对视着这些小孩,接着“砉”的一声飞去。小孩们骇得浑身直哆嗦,理想中的雄心壮志,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如轮胎般鼓胀的底气,被老鹰一叫就泄气了。小孩们围着帽子山乱转圈子,时不时地对黑色柏树密林“嘿…嘿…嘿……”乱吼乱叫一阵子,借此给胆怯增加几分底气。

小白鸽不怕帽子山古怪。她也敢去帽子山顶,只是她不愿去。她每次从这里走过顶多望它几眼。她明白自然界的奇异层出不穷,只要它还能与人和谐相处,没必要去揭开它的神秘面纱,破坏了它留给世人的一个美好形象。

小白鸽望着帽子山看了片刻。她脚步并未停下来,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前面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刘东坝子,刘子湾东村坐落在水田后面靠近凤鸣山之间。也就是说,刘子湾东村既有前面的刘东坝子,又有后面巍峨的凤鸣山,加上帽子山前到嘉陵江东码头这一片土地,算是占尽了风水地理。她抬头朝村北方向望去,看着后面那座名叫凤鸣山的高大山峰,山峰之巅树林浓密处隐隐约约可见一坐白色风水塔。她常去白塔,从塔身铭文上看见此塔名叫“无量宝塔”,距今已逾千年。白塔相邻有一坐东岳庙,庙内供奉东岳大帝,它是道教供奉的泰山神,据传此神掌管人间生死,为百鬼之主帅,因此颇受信众崇敬。小白鸽想,土鸡公和东村某些人不知满足,一眼概全貌,眼睛望得见的刘东坝子,以及凤鸣山的神灵都在东村地盘里,居住着钟灵毓秀之地而不知宝贵,算是愚昧。她用烟杆拨了拨额角头发,顺势向上挥了挥手,感慨道,虽说刘子湾西村东村都不很富裕,它在方圆几百里内也算不差钱的主儿。

刘子湾东村口也有一块巨型石碑,石碑下有一只巨大的赑屃(霸下)。石碑坐东朝西,高丈二、宽四尺九寸、厚九寸,上面竖刻着的“刘子湾东村”五个楷书金字。这块石碑和西村村口石碑尺寸,字体,形状极为相似,由一整块黑色花岗石构成。川北并不出产花岗石,显然它是从外地而来。巨型石碑后面,也有96个无人识得的神秘字符。这块石碑,把一个村子的历史、文化和财富,用巨型花岗石表现出来了。

东村和西村相似,青瓦黄白墙。走进寂静的村子,青瓦在太阳光下显得更青,白色上墙更白,木板下墙上的桐油闪着金色光芒,变得如同金箔般煜煜生辉。几只鸽子展翅高翔,时而升空,时而落到了屋顶上,每一个起伏都带着自由和随性。鸽子翅膀上的哨音划破静寂长空,仿佛在试图摆脱财富束缚。孩子们欢笑声在空中盘旋,在上午的天空中飘移。这阵阵欢笑声好像是从吃过蜂蜜的嘴里发出,带着一股又一股的甜味。小白鸽收住脚步,静静地感受着。此情此景,东村的景致和宁静绝无仅有,甚至于梦中也难得一见。走进村子,她能感受到祥和气息。她能听见天籁之音,极像千层底布鞋踩在红黄白黑鹅卵石村道上发出的摩擦声,脚步声细碎均匀而敏感,在农舍墙面产生着散射回声。

东村石碑前,是一个铺着青石地板的大广场。此刻,有两群孩子在玩耍,一群男孩子和一群女孩子。

六个男孩子分成三队在玩“盘腿斗鸡”, 个外号叫眯疙瘩的孩子在当裁判。盘腿斗鸡,又称斗鸡子。它是将一只左脚或一只右脚搬起来,搁在另一条单腿直立的膝盖上用手抱紧,在单脚跳跃运动中用盘腿之膝盖攻击对方。一般是用膝盖头去挑、压、砸、冲、拨等技法,以将对方击出规定区域或使对手撒手摔倒为胜。

另一群女孩子在玩抓石子游戏。她们先在手里捏住七颗小石子撒在地上,取位置最差的一颗扔在空中,手去地上抓起一颗然后去接空中石子,接不住或抓不住即输。当她抓起第一颗后用手指压位,又向空中扔一颗石子,去地上同时抓二颗去接空中石子。成功后又按压三颗石子,扔一颗在空中,同时去抓地上剩余的三颗,接住后手掌里有了七颗石子。最后将七颗石子轻轻抛向空中,翻转手背去接石子,比赛谁的手背接得最多为赢。这里面最难的是每次抓地上石子时,不能擦动了其它未抓的石子,否则提前失败了。

东村孩子常见小白鸽。他们喜欢她的微笑,喜欢她说话细声细气的语气,更喜欢她手里碧绿色长烟杆可以冒出几尺长的火焰。小孩子们见她远远走来,散了斗鸡子和抓石子游戏,迎上去甜甜叫着阿姨好。眯疙瘩趁她不备,悄悄用手指头摸一下她手里的烟杆,然后笑嘻嘻的跑开了。孩子们见她拐向村东头的土鸡公家,眯疙瘩与几个孩子争着在前领路,捂嘴直笑,互相掐着对方肩头说,这家人进城看病去了,他用屙尿的东西从江里钓回一只大乌龟。

小白鸽走在村里向东的一条大道上。她目光扫视着那一处处样式、高低、大小差不多的古老木结构屋舍。屋舍干净整洁、一座座排列有序,屋前树屋后竹。地坝铺着青色石板,台阶条石拼接叠垒,处处生气盎然。屋前地坝边生长着一种小矮树,它叫‘福禄果’,福禄果,本是域外之物。传说几百年前,一个域外游僧风闻刘子湾村,石碑背面有96个神秘字符之名,特来村里观摩,借宿在凤鸣山宋代白塔旁的东岳庙内。他一住三年,最后、他一次拓片了96个神秘字符,又上山去拜谒白塔。下山途中,遭遇的第一个人是刘子湾的癞子叔祖。游僧也不管癞子叔祖神经正常不正常,拉开他的手心,将一个百纳布袋放在手上说,将种子一家门前撒几粒,结果越多越兴旺,说完扬长而去。癞子叔祖呆望游僧远去身影,听他诵唱偈语:

白云直悬眼见开,黄泉斜倚望乡台。

梦呓不知何处去,吉祥陡聚门前来。

这果与一般无花果相似,不开花、结果也不能吃。最大特点就是喜欢对着住户大门口生长,并能与居家开门关门次数通气连理。有人说,你家开门次数越多,预示你家越兴旺,它结果越多。东村传说只要一棵树结果超过十个,达到十全十美或十分圆满之数,这家人几年内都会万事如意平安吉祥。川北信众常来东村看福禄果,试作引种回去栽培,福禄果很是娇气,离开东村就死,没人栽活。外人感叹它神奇,说它认土质认气息,小白鸽不这么看。她认为果树移栽不活原因很多,它活不活,结不结果与平安吉祥关系不大,把命运把幸福寄托在一棵树上有些牵强附会。也有人说人老懵懂,树老心空,一个家由老人来主持,注定会持重有余而创造性不足。老人眼拙反应节奏慢,稍不留意树就坏了,它不是被岁月腐蚀,也会被内部蛀虫一口又一口偷着啃噬成空洞。当然,人的幸福来至于内心安宁,及外部和谐环境的营造,并非一棵结不结果的树可以去决定的。

小白鸽每每看见这种小矮树,就会感叹道,东村人家门口都是福禄哇。

小白鸽走完几个岔路口,又过了几块菜园地,在村民宅子房前屋后绕来拐去了好一阵子,终于到了土鸡公家。土鸡公住在村子最东面,只有靠西几十米处才有邻居,中间这段距离原来也有二三户人家,因为受不了土鸡公两口子的折腾,拆房搬去西边了。小白鸽也听见过这些传言,说是大母牛夜夜床头叫春,叫得邻居睡不着觉。土鸡公养着五个小鬼,时不时会在黄昏后或天亮前带出去散步,吓坏了邻居们。小白鸽在大门外驻足。她也看见了几个影子在大门内从左向右,或从右向左来回闪过,来去如电、迅即消失,犹如根本没出现过一般。她知道这就是鬼影,大白天在他家活见鬼了,这样的人家邻居们不怕才怪。她不动声色移步走向门前,双眼通过敞开的大门门洞往里张望。片刻,那几个影子在她面前来回闪动,“吱吱”的鬼叫了好几声,消失在神龛下供桌香案后。她顺着影子去看供桌,供桌上本该摆放祖宗牌位的地方,摆着四块怪异的木牌子,她知道那是土鸡公供奉的小鬼灵牌,小鬼本是五个牌位,昨晚土鸡公携带过江驱使着去她家拆墙闹事,被她放火烧死了一个,而今只剩四块灵牌了。

一个七岁女孩悄无声息从内房冒出。她望着小白鸽甜甜一笑,倏地变过恶脸,指着眯疙瘩等几个男孩子厌恶地吼叫,爬…爬…爬……你们不准来这里。眯疙瘩和小孩子们盯着女孩恐惧的脸慢慢向后退去,一直退到地坝外水田坎边,站在一棵漆树下候着,没有走开的意思。这棵漆树很大,约三、四丈高,树皮灰白色,粗糙,呈不规则纵裂。乡下孩子生物知识丰富,知道漆树不能乱摸,一摸全身长满又痛又痒的疙瘩,几天后才逐渐消失,也恐惧这种树。

小白鸽想不到女孩如此性格乖戾。她望着变脸快过眨眼的女孩,不知该说啥才好,忍不住自问,这是东村人说的,那个时而犯傻,时而不傻的女孩吗?今日见她诡异超过了犯傻,这些都是她爸亲近小鬼造就的。

小白鸽目不转睛盯着小女孩,大声问道,刘壬善在家吗?

小女孩手指从肩头反背指指码头方向。她冷漠地说,死江里去了。她接着倏地吼叫起来,这里没有刘壬善。这里只有土鸡公。这里只有大母牛。  

眯疙瘩在漆树下生闷气,此时逮住出气机会了。他拣起地上土块,咬牙去砸那棵漆树,砸一下、喊一句,你爸、土鸡公,出来。你妈、大母牛,出来。

小女孩听见外面眯疙瘩乱喊乱砸声,显得十分慌乱。她与刚才冷漠神情旁若俩人,再次说话时语音变得细如发丝。她门牙掉了一颗,说话关不住风,口齿不清,被眯疙瘩这么一闹,说话结结巴巴的。她两只眼睛一会儿浑浊,一会儿清澈,她和村里正常孩子很不一样。

小白鸽站在门外想了想。她将烟杆在门框上去重重磕击,声音清脆激昂,如同庙观里的罄声。接着掏出没抽完的半截土烟塞进烟嘴头,半截烟如大拇指般粗细,前端在江边燃烧后化为了灰烬,显得焦黑带有燃烧痕迹。她不慌不忙的吸着烟,吐出去的白烟伴随她嘴唇一撮一收的故意做作,变成了一支支水平排列的短箭,向前缓缓游去,并且直直地游向一丈外四个小鬼牌位。傻女孩眼睛看得直了,先是拍手称赞,而后伸出双手去抓,却一抓一个空,最后转过头来望着小白鸽“嘿嘿”傻笑着。小白鸽目光坚定执着,尽管来前猜想见不着土鸡公,早有失望心理准备,但还是倍感失望。她半眯着眼睛,斜视着堂屋里由下而上重叠瓦沟,若有所思。瓦沟上面像人撒落几粒细沙,从上而下无规则滚动着,那声音很怪异,仿佛是拙劣透顶的迷惑,声音长短轻重纠缠在一起然后又解开……她在烟雾里思考现实,回想起再也不能改变的日常事物。她心不在焉地瞅着瓦沟上横着的木梁,梁放在内墙的一根立柱上,立柱是人字梁房屋结构,五柱四挂的一根,承担着上面部分重量。她从立柱上顺次向下看去,当她看到地面下脚石头后,心里尤如一道闪电倏地划过,她明白自己该干啥了。今日来此即使见不到人,也要向对方表达一个立场,给土鸡公一个暗示,不能让人作尽坏事还有若无其事的想法。宽恕人只需一个善念,满足人只要二厢情愿,而世上真正的宽恕和满足,是一种对恶事不计后果的惩罚。

小白鸽转身向外走去。她走到了地坝外一棵桃树下,看见桃花已落,无数片嫩绿的新叶遮住了楞筋密布的桃枝。露水珠在嫩绿色叶面上躺着,一阵微风吹过,晃动了桃树枝儿,从叶片上滚落而下一滴滴砸在褐色泥地上。晶莹的水珠到了地上,立即失去了光泽,瞬间遁形隐身而去。她拉着一条拇指料的老枝条摇了摇水珠,顺手折下四条嫩桃枝,冷笑着走回门槛右大门内。进门后、她将头摇了几圈,故意用发鞭拍打木门,一下又一下,每一下都“砰砰”直响。接着、双手捏着裤腰向下弯腰曲腿,提起左脚褪去了裤脚,抬头斜望着大惑不解的傻女孩笑了,她又迅速脱下右裤脚,从裤腰上拉出一条桃红色内裤扔在右肩头,最后重新穿好了裤子。她没犹豫,拿着桃枝和内裤径直走到了供桌前。将内裤放在供桌上摊开,拿起一块小鬼牌位用一条嫩桃枝在阳面阴面扫了扫,顺手翻扣在内裤上,只听见牌位下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凄厉的鬼叫声。她撇撇嘴角冷笑着拿起另一块小鬼牌位,用另一条嫩桃枝去扫,顺手叠放在第一块小鬼牌位上,房内又响起另一个小鬼凄厉的叫声。当她将四块小鬼牌位叠好后用桃红色内裤紧紧裹住,挟抱在左腋下转身向门外走去,右脚刚跨过门槛,突然像想起啥子收脚走了回来。用四条桃枝在供桌上横着竖着扫了几扫,扔了嫩桃枝抬头凝视着墙上神龛。然后抓起烟杆在供桌上“咚咚咚”连砸三下,将烟杆插回头发里,伸右手食指中指放在牙齿下用力咬破皮肉。她看着手指血流如注时,将手指当笔,在供桌上写下猩红色“祖宗”二字。

小白鸽望着傻女孩笑说,赠送你家两个字。她说完转身走出门去,眯疙瘩见她出去,一声高呼“走了吔”。 他欢呼雀跃地跑在前面,举起手里的石子在水田里打着水漂,领着同伴们群鸟般叽叽喳喳吵着向村西而去。

小白鸽还是没想到。土鸡公猜她会来家里找人故意躲出去了。

原来,土鸡公败走嘉陵江边无颜过江回家,潜入江底拖船逃过江去。他回去时很特别,裸着身子,裆下咬着一只大乌龟,哭丧着脸挪回家。他回家和小白鸽来找他仅仅间隔三个时辰,这段时间是他一生中最享受也最难熬的日子,也是大母牛心疼得想要生吃乌龟的日子。

天未亮,土鸡公脖子上绕搭着衣裤,左手捧着龟背甲、右手捧着龟底板上下挟持着乌龟回家。他回家时的悲愤与痛苦,让大母牛惊骇得回想起了公婆过世时的模样,他当时穿着一身白麻布孝服,此刻却是光尻子赤条条的。

大母牛浑身哆嗦,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她顾不上过问取气事,焦急地问,怎么做,能让乌龟头退出来,是两边同时用力扯开吗?

土鸡公在嘉陵江水底拉船过江,胆子已破。被乌龟咬着又疼又气,说话比平时粗声大气。他恶毒地骂道,你妈咬住你爸,那才两边同时用力扯开。莽婆娘,取一根刷把签签(巴蜀人用竹子制成的五六十根细长竹签)啄去它眼睛嘛。

大母牛愣怔一下,懵懵懂懂转身出门而去。路上,她心里惴惴不安,边走边想,咋那,今天农历初一或十五哟,老感觉日头不对。我小男人敢骂人了,越来越有男子汉气概了。她很快取来一根竹签,左手捏稳乌龟颈子,右手竹签去戳乌龟眼睛,一连戳了三下,乌龟痛得松嘴来咬住竹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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