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瞎子 二
1
每天早晨,瞎子刘嫂要洗衣服。她端一盆衣服走到嘉陵江边,小算盘相思病就犯了。小算盘大名叫刘富贵,村组乡镇被叫大队生产队人民公社区年代,他就是刘子湾村大队会计,村里最早的文化人。
他的相思病很怪,见不得风韵犹存的瞎子刘嫂去洗衣服,每当此时就心痛,嗓子故意去干咳,用二根指头由眼左角开始,划着半圆型从额头抹过落在右眼角,因此指头上也留下了意味深长的痴。他见她后还有另一个怪僻,无论在村里和一帮汉子打谷子收稻草,割麦子,犁水田,或是在村外嘉陵江码头送公粮上船下船,只要远远瞧见蹲在江边麻石板上洗衣服的瞎子刘嫂,就会情不自禁抽出一根自行车辐条磨成的钢锥扎大腿。他每扎一下,暗恋阳光艳念头减弱三分,一般连扎三五下后暂时不想别人的婆娘了。人有恶习不好,他扎了几十年,两条大腿扎成了布鞋底,雪白皮肤上布满了数不清小墨点。每年暑天,刘子湾村男女都去嘉陵江里洗澡避暑,他不敢去,怕人看见阴暗面。别人阴暗面在心上,小算盘阴暗面太多,心上大腿上各占一半。他不是没女人的男人,家中有婆娘有儿女,还与妻姐小鸡婆保持着几十年的姘头关系。
许多时候、小算盘看见瞎子刘嫂,常常行使自我疗伤之法。他自疗之法分三步,先用钢锥虐待大腿,接着压抑相思,最后放纵性子。他不能回家,借故找个无人处去意淫。拉开裤裆拉链,掏出裤裆里硬梆梆的棒槌,左手抚着根部阴囊,右手食指拇指捏着不停地来回推动着。眼痴痴望着天边云际,脑子想着瞎子刘嫂模样,嘴含糊不清咕噜着一些话。没多久,空气中“噗”地一声闷响,一股腐臭味飘在空气中,天上的白云也抖了抖。他甜笑着小声说,艳,你真美,我在睡你。小算盘说完这话,人仿佛变成一台被时间继电器控制的电机,进入休眠状态。几十秒钟后、醒过神来豁然开朗,转动老贼似目光四处瞭望倾听,忙不迭用脚毁尸灭迹擦去地上发臭的痕迹,快速逃去。逃跑途中,还不忘哼几句《康定情歌》,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他这付丑恶嘴脸,让一只潜伏在草丛暗处的田鼠目瞪口呆。田鼠眼睛近视,它蠕动着红嘴唇想去还原地面上的腐臭味儿,并没获得成功。它眼睛看不见,心里明白一切,脑子想着这个老男人真她妈的缺德龌龊死了,四五十岁老男人在野外举手枪打白云。
小算盘能够回家时,又是另一番景象,如同有了大风能吹散了雾霾似的,至少对空气污染程度少得多。他一般会这样子,右手插进裤袋里按住颤动的棒槌,左手留在空气中来回摆动平衡身子,身子哆嗦脚步轻浮一溜烟小跑回家。进门后,急匆匆一把搂着婆娘的胖腰挟持进屋,并用脚后跟踢上门。当木门“咣当”一声脆响,他颤抖着手去扒开婆娘裤子,将婆娘脱得精光反转身子抵着床方就干。小算盘干婆娘,没忘记将婆娘衣服上翻盖在婆娘头上,露出白生生的背脊,和两个小冬瓜似的乳房。他嘴反反复复嘀咕着一句话,不时用手去拨拉一下小冬瓜。
他婆娘乡下老实妇人,从小被姐姐小鸡婆欺负惯了,胆小怕事忍气吞声。小鸡婆嫁人后她高兴得蹦跳起来,活泼得整天嘴里哼着歌曲《社会主义好》,惊得父母贼眉贼眼去看幺女,不知她那根神经短路了。她的好日子过了二年,十八岁那年小鸡婆回家做媒,鼓动父母强迫她嫁了小算盘,她与小鸡婆成了邻居,并且小鸡婆勾搭上了她男人小算盘,与她姐妹共享丈夫。他婆娘一直生活在抑郁中,想不明白这个社会咋的那,为啥老实人总被人欺负,被外人欺负也罢了,常被亲人们欺负,老公当她是一只会下崽的母猪,姐姐当她是一头不会讲话的笨牛。好在这样的日子久了,意志麻木了,想着猪也罢牛也罢能活着就好。小算盘初时把她当瞎子刘嫂干时,婆娘听不懂他嘀咕着说啥,认为男人对自己身子有了心得,在激动中不忘夸奖她。后来,她听久了、懂了、也明白了,恶心得想吐,偏又要去忍耐着。她人不傻,知道此刻小算盘干啥想啥,瞧不起男人吃在碗里,抓着盘里,又望着锅里的龌龊心理。认定世上最下贱的不是物品,而是男人的好色心。只有把男人的贱根根用剥皮剔骨刀割掉,想下贱没了出处,男人才会老实。
小算盘走火入魔的初期,婆娘为他偷着哭闹了好一段日子。每次哭闹的结果只会让村里人看稀罕,她双眼被暴打成了大熊猫眼,身子没法变成国宝。后来的时间,让她放弃了抗争,女人闹和哭不起任何作用,远不如去妥协,她开始去尝试习惯男人的丑德性。这些年来,她不但不哭不闹反而可怜起男人来了,认为女人是男人专属品,咋用都行。你只要有本事去勾搭,有能耐去瞎折腾,累死的不是别人,还是好色的你。累坏的不是家具,而是你那根臭下水管子。
小算盘也是颇有心计的男人。他得不到瞎子刘嫂,常把婆娘装扮成心中的女神去折腾。天长日久,他没能改变自己,逐渐把婆娘培育出了三种不同的感受。
她婆娘心情好时,总是微笑着去想。四五十岁老男人为啥还不自在,想别人婆娘想得如此理直气壮。你他妈的是公驴子变的吗,又蠢又骚。
她婆娘心情不好时,紧绷一块黑脸,眼望着床里面阴暗处数数。小算盘动一下,她数一下。边数边想:这老狗日的骚货快下课了,下课了,再来三五后必定下课。她数着数,男人一声惊呼几滴脏水浓痰般吐出,她就轻轻叫道刘瞎子,刘…瞎…子…。小算盘还没清醒过来,自以为在干瞎子刘嫂,听有人叫刘瞎子浑身哆嗦慌得四周张望,魂儿掉了。每当此时,她开心的笑着,转过身来用鄙夷目光去看男人,那意味是说凭你这付傻样,还好意思去想川北奇人的婆娘。
她婆娘心情一般时,漫不经心去想。瞎子刘嫂凭啥迷惑小算盘的,不就是身材高挑白白净净吗?她尻子小远不如自己尻子圆大肉多底盘厚实,她奶子更比自己小二个号码。她有一点倒很服气,瞎子婆娘确实爱打扮,四十多岁老娘们儿又白又香。她再香再打扮又能咋样?刘瞎子看不见,方便了其它男人。
她婆娘并非天生胆小怕事儿。她心里很明白事理,默默无言任由小算盘捧着肥尻子乱疯。她提醒自己不能闹事,闹事只会激怒小算盘招来一阵子暴打,打完还会不准她哭泣。暴打还不算啥子,让她姐姐妇女主任小鸡婆知道,还有一整天的帮教数落,听得人耳朵里叠起几寸厚老茧。她姐夫天生阳萎胆怯,小算盘也常被她姐姐偷偷借去睡觉,借种生出的侄儿侄女都结婚了。如果为瞎子刘嫂吃醋打架闹事,被邻居偷听传言出去就是滔天大浪,无中生有的谣言会因此得罪了鬼神一般的刘瞎子。刘瞎子残疾人自尊心强,爱惜川北奇人名声,有人动他漂亮的婆娘他不发怒才怪。小算盘闷骚去惹刘瞎子,自家理亏站不稳脚跟。村里人平时争着巴结刘瞎子,闹出事来还不帮着刘瞎子整人,谁一家子抵挡得住全村一千多人的祸害?那时,他家在刘子湾村肯定呆不下去,一个种地农民想进城买商品房谁有那么多钱?好几次,她见刘瞎子去五六里外旧城镇喝茶,可怜小算盘想了别人二十多年,语言暗示他去潇洒走一回找瞎子刘嫂做一次。让刘瞎子知道后顾全脸面打落牙齿和血吞,顶多收拾他小算盘一人,从此让他死了想别人婆娘之心,不连累这个家和孩子们。可是、小算盘想美妇在一边闹得乌棒昂,临上阵怯场了。她有时想想,觉得小算盘真够窝囊废的,他在一千多人村子里,干了几十年乡村会计,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也算村级理财高手。刘子湾召开队委会或全体社员大会他是会议主持人,第一个上台说:全体村民注意了,现在、请书记上台给大家讲话,大家鼓掌欢迎。那时候,小算盘不比书记大队长差,在台上拿着麦克风得意洋洋。在家、小算盘根本不算男人,只是一条性饥渴的公狗。书上说,人在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连去花下走一遭的勇气也无,老在旁边念念不忘那朵残花,你说他是心贱,或者是人贱?
小算盘的珠算功夫也算川北一绝。公社区上县里的珠算比赛没人能快过他,他因此做了好几年全县会计珠算培训班教员。一个人技艺超群总有独孤求败心理,常做出不可思议之事,小算盘也如此,无论何时何地喜欢显摆拨打算盘功夫。他通常会选在小学生放学回家的村口,看见一群小学生脖子上挂着小算盘回家,他会嘻嘻地截住小学生们一同来到村口石碑旁。他尻子坐在一块小石板上,算盘放在两只书包上,解下一名学生的红领巾捆住自己双眼。叫五个小学生站成一排依次报来一大堆数字,加、减、乘、除可以混合在一起用。此刻,他眼睛看不见算盘珠子,支楞耳朵去听,左手右手摸索着同时拨打两把算盘。随便小学生报出几位数他也能快速打出来,并且两把算盘百分之百正确无误。他此时的整个身心仿佛入了仙界,享受着凡人的感叹声和佩服眼神儿。
瞎子刘嫂名叫阳光艳,她在刘子湾村的真名反而没几人知道,只有小算盘还能牢牢记着阳光艳这三个字。瞎子刘嫂不是傻子,心里早看清了小算盘那根花花肠子。清晨、她去嘉陵江边洗衣服,会去瞄着几丈外那棵歪脖子树,会在树后看见一颗人头,那就是小算盘。他身子藏在粗大树干后面,头伸出去窥视着她。有时、她能看清树后有对老贼般亮闪闪的眸子,眸子里有股痴痴眼神儿,那眼神儿没去融合嘉陵江水的深沉,却与清晨江上朦胧的烟雾水天同色。她有好几次对歪脖杨槐树吼道,你要想看,大着胆子走过来我脱光让你看,你不敢过来快滚蛋,躲在树后好色,还不如回家拿条黄麻绳子在身边歪脖树下吊死,那树适合死人。她知道小算盘故意来看她,刘子湾村尽人皆知瞎子刘嫂最爱收拾打扮,每天上午和下午各穿一身行头出门,第二天早上必去江边洗衣服。一段时间,她身上的进口香水味熏坏了刘子湾村地盘上蝴蝶和蜜蜂,相互闹着想要搬家移民,可惜既没有上天安置指标,又舍不得离开这块风水宝地,只如暂时忍着不去采花。小算盘偷窥瞎子刘嫂多年后的某天,那天是深秋一个雾霭迷漫的早晨,他在树后看了很久,先是想起了“秋水伊人”这个词儿,接着又想起昨晚的台湾电视剧《在水一方》,以及邓丽君唱的那首名曲,“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想着,他终于鼓足勇气朝江边走去,想去欣赏美人在水边的图画,他边走边哼着《在水一方》,陶醉在歌词意境中,不知不觉人走到离江边几米远处。他倏地停下脚步,犹豫不决起来,不知是在恐惧洗衣妇人,还是想将爱恋瞎子刘嫂这份情意留在心中,总之,不敢走去了。人就这样,向前容易退缩难。他想退后仿佛又被前面无形之绳栓扯着,他想前进又顾虑重重脚不由心,一个五十多岁男人尴尬地呆在路途中间。这事在村里私下流传开来,惹恼了妻姐小鸡婆,她假借与小算盘进城开会,宾馆开房三天。小算盘被人抬回家时只剩小半条命,那小鸡婆不想轻易放过他,天天在他床前露乳拽腰,骚扰他接着再干。
2
瞎子刘嫂并非川人,来至于陕西凤县的美女。她依稀记得,1971年农历七月初发生的事,那年有些怪异,汉江和嘉陵江常在陕西凤县代王山夫子岭下争宠,它们都想表明说这里是自己的发源地。它们那里知道最高的透马驹峰一共有九条河流,这九条河流都不是善类,时刻吮吸着海拔2739米代王山的乳汁,并且吮吸了几千上万年。陕西凤县东北方向的秦岭,也不服气这九条河流,写诉状讼词前,去了凤县的老祖宗“凤州”调研,找到老祖宗生于秦朝的直接证据。翔实资料如下,凤县隶属陕西省宝鸡市西南,因地连陕甘,又处入川孔道,它北依秦岭主脊,南接紫柏山,古栈道贯通全境,故有“秦蜀咽喉,汉北锁钥”之称,山里沟道纵横,九条河流发于此。汉江和嘉陵江无语。只得领着沟道里的其它河流,通通归属了长江水系。那年她二十岁,在故乡陕西凤县代王山遭遇了第一个她爱的男人,也是第一个爱她的男人。她家是药农,世代靠在代王山挖党参等中药材谋生,闲时开荒种几亩山林薄地,无人管束的日子虽苦却也过得逍遥自在。这年农历六月末的一天,她背着藤条药筐,带着一把药锄早早上了山。每次上山、她先要在镜子里仔细看看装扮和容貌,想把容貌留在家中。这天、她在镜子里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眼大眉浓,不谙世事野花儿般姑娘。接着,她也看见美女故意皱着眉头,顺便撇了几下嘴,一张小嘴被故意拉扁拉长拉变了形,她才知道人的美丑是可以去人为制造,只是不知你要美或是要丑。
上午九点,瞎子刘嫂上了山顶。她站在代王山顶峰上,痴痴地俯视着山腰代王村小学操场,她想起了十多年前自己上学的情景。她天天要去半山腰一座破败古庙改建的学校上学,教室没有门窗墙壁四面透风,每一个学生各自坐在一个大树桩上,膝盖上铺块木板代替课桌,左手抱紧木板,右手在木板上写作业。她与十几个小伙伴望着墙上一块墨水浸染的小黑板,听老师讲课看老师在上面用粉笔写字,老师本不是老师也是一个山里娃,只不过比学生大三四岁多读了几年书。她们每天都要听着一面破铜锣发出的声音,那声音很怪,既像“当当当”又像“咣咣咣”,也可能是“梆梆梆”,无论什么声音表示着上课和下课铃响了,人生最快乐最热闹的时代来临。好景不长,她小学没有毕业,继承祖业进山作了药农,从此与树木花草为伴。人在山里,寂寞比饥饿更让人绝望,每当她难以忍受之时,只要听见一阵风刮树叶的嚓嚓声,或野鸡咕咕的啼叫声,人会莫名其妙兴奋起来,也会伴随着那声音唱一曲《大海航行靠舵手》,独自癲狂一阵子。有时,她心里平淡乏味得如同几个月没吃盐巴,嘴里不知道咸味是什么滋味时,就去瀑布下听一阵子流水声,让大山里的天籁之音去调节人的情绪。这天,小学操场站着全校二十几个学生,他们戴着红领巾,面对一根柏树做成的旗杆,望着旗杆上破旧的旗帜,按身子高低排成二排,声嘶力竭同唱着《东方红》、《社会主义好》、《大海航行靠舵手》等经典革命歌曲。小学生唱这样的歌曲说是嗓子唱,不如说用嗓子气在狂吼,那声势那气魄惊得操场旁白杨树叶瑟瑟颤抖,让山里魑魅魍魉们叹服了,更让代王山逐渐狂躁起来了。同学们刚刚唱完《大海航行靠舵手》歌曲,晴好的代王山骤然间下起了大雨点。山里雨来得急来得势猛,常与树叶斗气,雨来时树叶们不断低头认输,雨转身喘气,树叶们昂首挺胸又站起来了。
暴雨骤来,她叹了一口气,将藤条药筐顶在头上挡雨,跌撞地朝秘洞跑去避雨。她一阵惊慌失措的逃跑,踩得厚厚的落叶“吱吱”乱响,无意中像是踩着了雨帘的机关,眨眼间、稀疏的烟雨变得越发浓密,吞食了山岭上的羊肠小道以及整个世界。她常在山上采药,什么地方爱长黄荆条,什么地方爱长丁香、柏树、栎树,什么地方爱长峨嵋蔷薇、箭竹、太白杜鹃、桦叶荚蒾、陕甘花楸、华帚菊、陇塞忍冬等等尽知。她选择了一条野生蕨菜丛跑去,蕨菜爱长在向阳南坡,秘洞就在南坡。路上、树干上的苔藓,头顶上的树枝丫,垂吊在树枝间须发状的松萝,以及空中的昔日阳光明媚处都在滴水,说不清水从哪儿来的,把它认定为天上云层比较合适。只是天上云层的水,都是撒播大地的密集细雨,她头上的是大滴水珠。她在树下偶尔向上一望,树叶尖上悬着晶莹透明的水珠,不慌不忙,一颗一颗,落在脸上,滑进脖子冰凉冰凉。一会儿,她脚下又踩着了厚厚的绵软的毛茸茸的梳子草,面前枝叶散开一层又一层,重重叠叠。这树林里,夜交藤没规矩,它又名何首乌,寄生在直立或倒伏的树身躯干上,也不管树木的生生死死,或者死死生生,借助树木的身子而活得很是得意。
瞎子刘嫂每跑动一步,湿透了的胶鞋咔咔乱响。头上顶着遮雨的藤条药筐挡住了雨淋,挡不住水浸,水滴从缝隙漏下去了。水滴先是在头发里聚集,排队点名,然后朝额头面颊眼睛鼻梁直冲下去,将她的衣裤浸湿了。内衣有水滋润开始撒娇,抱着她青春靓丽的身子,吸着她的处子体香久久不忍离开。乳房在胸前抵抗,乳头冒着热气,手推脚踢嘴里气急败坏大叫:滚开、不准偷看,更不要乱摸。没人相信,男人虽是天下最好色的动物,浸水后的内衣却是天下最淫贱的物品,当这两个东西聚在一起时,美女们定会大事不妙。
她顾不得这些了,跑进山洞之时没去厌恶天东雨,还在想着毛主席的神奇和伟大。山下小学生们刚唱到《大海航行靠舵手》,天下雨了,不知他老人家啥时来嘉陵江源头掌掌舵,开开船哟。进洞后,瞎子刘嫂以为自己在梦中。她在这个仅她一人知道的山洞避雨,遭遇了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这人二十三四岁,高壮身材,戴一付黑框眼镜,身上穿着乡下青年人粗布衣服,脚上穿着乡下人难得一见的崭新绿色解放鞋。他浑身上下洋溢着强大气场,看人时一对带电眸子从黑框眼镜片里透射而出,配合说话语速缓慢低沉,显得很睿智,待人接物自有一股大家风度。初次见面,她这山姑便深深折服了,她心里感慨地说,感谢你呀!敬爱的毛主席。你是天上神仙下凡,你给了我一个与梦想男人相似的人。若不是破四旧拆了半山腰的千年“五通庙”,我雨后下山定会给你烧三柱香。现在香烧不成了,只能对着您的画像磕头,几个很响的。
俩人见面,如朋友久别重逢般相视而笑。瞎子刘嫂相信笑中很有深意,她无意中用上了女孩喜欢男人的全部内涵,电磁波里发射出雌性强大的穿透力。傍晚回家,她每每回味起这个男人,仍然认为她用完了一生中最美好的笑意,这笑由此绝迹。当时男人也笑,笑得也真诚,只是真诚中潜伏着的凄凉和忧郁若隐若现,给他英气勃勃的外貌增添了几分让女人投怀送抱的气质。她瞬间迷恋上他,迷恋上了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因为初恋,所以在漂亮女孩心里,无意中凿刻出一条很深很宽很长的痕迹,让她当场萌芽出献身的想法。俩人一来二去,逐渐熟悉起来。女人走出拘谨,对男人显得格外大方豪爽,男人走出忧郁之境,对女人露出太阳般万丈光芒,她俩人在暴雨中作到了这些,给对方留下了最好的印象。
傍晚回家,她失眠了,想着这个男人,傻笑了一整夜。
第二天,她在家偷拿了油盐酱醋茶等日用品,也顺便去地里扯了一些白萝卜上山,男人笑笑也不说谢,接过去顺手放在洞里一块平台上。
第三天黄昏,她回家时,神秘男人笑着递给她一张人民币说,明天麻烦你去凤县城里走一趟,买一条“经济牌”香烟,二瓶高粱酒回来,剩余的钱当你误工费,唉……市面上买不倒猪肉了,去洞外弄野猪吃吧,野的虽不如家的,没有时只好借来哄哄嘴巴。她没见他抽烟,也没见到山洞里的烟屁股,闻到山洞里的香烟味,诧异地问,你不抽烟,买来干吗?
神秘男人释然,笑笑说,过几天有人来,烟和酒给他预备着。
山道陡滑,上山容易下山难,她回家不时拉着路边的藤条冲下山去。走出很远,她想起那张钞票之事,赶忙后背倚靠着山岩刹住脚步掏出来一看,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一张很少在市面上流通的崭新伍圆人民币。她心里一阵子嘀咕,想起了市场商品价格:经济牌香烟捌分钱一盒,一条十盒捌角钱。一瓶白酒贰角钱,一斤食盐伍分钱,一个鸡蛋叁分钱,一斤点油灯的煤油弍角伍分钱……。她第一次见到大额人民币,以往见的都是壹分、贰分、伍分、壹角、贰角、伍角和壹圆人民币,也曾听说过贰圆的,一次也没见过伍圆的。她在路上胡思乱想,开始担心伍圆人民币的安全。捏在手心,害怕无意中松手遗失。放衣袋里,害怕颠簸出来。含在嘴里,怕被口水化掉。她没了主意,抬眼跟着天空里转圈的老鹰乱转,转着看着,那只老鹰被她痴情凝眸看得发怒,“嘎”地一声俯冲而来,速度快得让她身边茅草瑟瑟颤抖,千钧一发之际,她脚旁草丛倏地跳出一只野兔,野兔从她脚背跃过,带着一股浓重的山野风向坡上飘去,老鹰俯冲速度比野兔快了许多,双脚恰好抓牢弹在空中的野兔,顺势将野兔往地上重重一掷,借着反弹之力“呼”的一声响飞去了。她呆了呆,笑了。老鹰给人师法自然的启示,把钱放鞋里让脚踩着回家,创造出一个离人又近且远的安全屏蔽处。
瞎子刘嫂为神秘男人,硬着头皮去县城。她二十年来第一次离开代王山,算是真正开了眼界。她走在官路上,眼里看见的一切都很新奇。路上、偶尔也会遭遇到来去的人,人的脸上挂着与墙上标语大字报内容相似的空洞和茫然,那茫然布满了整个世界。人像一群六神无主的羔羊,清澈的眼里在等着指示,主人的话,主人扔来的指头石,或者牧羊犬的一个挟迫。
她离县城越近,来往的人越多,看她的目光起诧异,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觉得看她的人在赞美,让她相信了美女在任何时候都让他人眼睛发亮。初时,她也显得落落大方,认为人看人谁也不吃亏,你看了他,他看了你,永远都是南瓜望冬瓜,不叫名字当是两条生命,叫名字后都是一对傻瓜。后来,她被别人看得头皮紧缩,胸口堵得慌,有点脚粑手软的感觉,因为看她的人眼光是从她五官掠下,盯上她大胸再也舍不得离开,她一个女孩不知该去回看男人什么地方,才不吃亏。无奈,她只得带着受伤的胸部,万分疼痛地走进了凤县革委会红卫镇办事处,办事处右侧就是县供销合作社店铺,她受伤后还得该去的地方。
瞎子刘嫂走近店门就失望。她看见诺大店铺很空旷,靠墙摆着一排排缺乏商品的货架,整个店内只有二女一男三人,货架上除了斜竖着寥寥几捆布匹外,只有空气和尘土摆得满满的,货架没有其它商品。这些布都是棉布,有白棉布,有红棉布,有青棉布,也有蓝棉布,还有两种比较高级的青色布料,一种叫灯芯绒,另一种叫平绒。柜台边放置着三口大瓦缸,里面分别装着食醋、白酒和食盐,瓦缸口上有两个半圆形木盖拼在一起,将瓦缸口露出一半在空气中,一股霉味混合盐味、醋味、酒味在空中回旋,显得怪味十足。她生活在山林,天天呼吸清新空气,陡然间闻着怪味不由自主打了好几个喷嚏,眼泪都喷出来了,站着用身子与空气好一阵子沟通,纯净心灵这才慢慢适应了肮脏的气氛。
瞎子刘嫂微眯眼睑。她手掩口鼻小心翼翼走上前去,走进醋缸一看,醋缸满满的,缸口外半爿木盖上摆放着三个大小不一竹筒提子,她猜想小竹筒提子是一两的,大竹筒提子是五两的,中号竹筒提子是二两的。酒缸里只有半缸白酒,上面木盖与醋缸盖和竹筒提子相似。盐缸里装有半缸灰白色的食盐,盐上插着一把上面圆圆的下面呈扇形的骨铲,她见过骨铲,乡下杀牛在牛前腿上常见。盐缸旁有个脏兮兮水泥面砖台,砖台上有一杆五斤秤,一根细麻绳从房梁上吊下来提着秤,秤下面吊着一个小巧白铁皮撮箕,铁撮箕由三角形绳子连接秤。店铺里二女一男三人左胸上佩戴着一枚鸡蛋大小毛主席铜像章,二个女人佝偻着腰排坐在砖台边,掀开一个手表大圆形“百雀羚”雪花膏,相互往对方脸上涂抹。年龄稍大女人涂完盖上圆盖,小心翼翼揣进怀里。年轻女子双手捂在对方脸上,轻轻地上下揉着。那男人三十多岁,眼珠鼓凸,脸色黑黄,身形枯瘦,尻子斜靠在砖台边,他对年轻女子嘻嘻笑道,哥帮你搓搓脸嘛?年轻女子回头冷冷盯他问,你想耍流氓,就不怕戴高帽子游街吗?年龄稍大女人站起来,伸出双手也去搓揉年轻女子的脸,揉完三五下回头说道来嘛!你搓姐的脸很便宜?搓一搓,送一盒“百雀羚”不算多;揉一揉,你回家想想也不再愁。鼓凸眼儿摇摇头,无声笑了。接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闲扯,看也不看瞎子刘嫂一眼。当“百雀羚”的香味在臭气里散开,俩女人佝偻的腰伸直了,趾高气扬傲视着整个店铺。她看完俩女人前前后后笑了,她认同“百雀羚”闻起来香,想起代王山上野生栀子花和金钱花黄葛兰,她觉得“百雀羚”的香还是差了一点点。她几天前还将栀子花别在身上呢,她见这里人傲气,也挺直腰杆凸起的大胸颤抖着撞上去说,买一条经济烟,二瓶白酒。说着,将伍圆崭新人民币“啪”地一声响重重拍在砖台上。年龄稍大女人拣起钱来上下左右正面反面看看,狐疑地打量着她,眼里全是不相信,最后侧身递给那鼓凸眼儿男人说,主任,你看……?
鼓凸眼儿瞥去一眼就呆了。他接过伍圆崭新人民币手里甩甩,右手食指拇指头抡了抡,蓦地弯下腰去,满脸堆笑说,“经济烟”卖完了,只有壹角钱盒的“蓝雁”香烟,和捌分钱盒的“丰收”香烟,您买不买一条?瞎子刘嫂见对方矮了身子,一股傲气直冲头顶,大咧咧地说,“蓝雁”香烟买一条。说完,她见俩女人愣在原处,想起涂抹“百雀羚”的事,故意提高嗓音说:五盒“百雀羚”雪花膏。年龄稍大女人傻眼了,陪着笑脸小声咕噜说,柜台只有三盒,没那么多了。
瞎子刘嫂很兴奋,哼着山歌走到古道河边,掏出三盒“百雀羚”雪花膏顺手扔进河里,笑嘻嘻地说,女人生来丑了,十盒“百雀羚”涂不成一个美女。
瞎子刘嫂兴冲冲跑回了洞,她和神秘男人只说了几句话就傻眼了。神秘男人笑着说扔了三盒“百雀羚”雪花膏很可惜,你买了不用可以送人呀。她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将她去凤县供销社所发生的事,包括她在何处遇见谁,到达县城的时间,上茅坑几次等事无巨细说得丝毫不差。初时、瞎子刘嫂不以为然,疑心他用言语诳人,瞎猫蒙对死耗子了,撇撇嘴角说他悄悄跟着她进了城。神秘男人说他根本没离开山洞一秒钟,也没跟踪她,他有跟踪时间不如自己去了。瞎子刘嫂更疑心了,心道,对呀!他有钱又腿脚灵便为啥不进城,偏让人替他去,而且又悄悄跟踪人。她生气了,偏不信他解释,手指戳他鼻尖非让他说个子丑寅卯,不说绝交。神秘男人被她逼得没法子,犹豫了半晌,又看在心被山野美女征服的份上,期期艾艾说出他有心灵感应,知道熟悉的人干了什么?最后他懊悔地说我现在说什么你也未必相信。他去偷看瞎子刘嫂的眼神儿,从她眼里并没看见多少愤怒,看出小女孩听完格林童话《白雪公主》似的震惊,仿佛这山上就有七个小矮人隐身。神秘男人见她难以置信表情,略迟疑,伸出双手捂在脸上抹了抹,沉思片刻说,今晚你大舅会带着二只肥野兔来你家拜访,你父母下午干了什么农活我也知道。你先回家去等着验证我的话吧,明天上山来说对与错。
她想了想,点头同意这说法,冷脸说明天来此若不是那么回事儿,绝交。
瞎子刘嫂走在路上,想起绝交二字后悔了。她认为不该把话说得这么绝,神秘男人在她印象中像个好男人,女人放过喜欢的男人,都会后悔一辈子。她认为,女人找男人是可遇而不可求,男人找女人是可求而不可遇,二者相比,缘分来得都不是那么容易。她忐忑不安地回家,家门口地坝外三米远处有一条小溪,小溪七八尺宽,要过小溪有两种方式,一是从溪里四个石墩上走过去,二是从小溪上横着的一根枯树上走过去。那枯树约面盆大小,沉黙地躺在小溪上作临时木桥任人踩踏。无人知道它那年倒下作奉献的,也无人知道它在想什么,是不是渴望离开山林,去山下作人间栋梁,更无人知道它舍不得离开这条清澈甘冽小溪的原因,是不是与头前脚后的山花和野草,身旁的枯藤夕阳老树和昏鸦有关。总之,它将自己的生命搁置在了流水之上。
瞎子刘嫂如风卷草团般,磕磕绊绊跑到了地坝里。她望着父母上气不接下气问他们下午在做什么事,问得父母大惑不解,把闺女当傻子看。她妈见她满脸焦躁十分认真的样子,讥笑说好闺女想当管家婆了,老头子,你先说说吧!
瞎子刘嫂听完父母的话,惊得狂跳起来。她扔了鞋子赤脚傻眼慢慢走出去,一直走到小溪边蹲下身子,她的满脸茫然被夕阳余辉映射在缓缓流淌的溪水里,把小溪水下三五成群的戏水小鱼儿吓住了,小鱼儿先是屏住呼吸眼怯怯地望着人,接着转身不要命的向上游窜逃而去,最后边逃边告诫同伴们说快跑呀,这山姑傻啦,快跑呀,这山姑想男人想疯啦。周围的水游生物瞬间逃光了,只有一只小无肠公子(螃蟹)在水里欣赏着落花,它虽是一只雄性,还是不太明白人间之事。无肠公子在水里听完小鱼儿的话有些不信,认定耳听为虚,慢慢游上岸来想要眼见为实,在瞎子刘嫂脚边停了下来,试探性伸出鼻子嗅了嗅,不去嗅,不打紧,这一嗅还真让它嗅到了女人身上分泌出来的异性动情味儿。无肠公子被气味惊呆了,心想,农历七月初又不是阳春三月,一个女人愣着眼睛,脸红心燥,蹲着身子发什么情,去想什么交配之事嘛?它生活阅历尚浅,一时也想不明白,只是把两只钳子试探着触了触瞎子刘嫂的左脚,发现她体温很高、春心发烧,忍不住小声啐了一口,女人真贱,想男人也不分时间和地点。无肠公子不屑,转身就走,很快浸入溪水里,却见瞎子刘嫂双手在它身上搯水,然后从额头浇下去。她浇了一下又一下,一连浇水五次,双手抵住额头暗自叹气,缓缓起身走回大门边扶着门框骑坐在门槛上,半天没说一句话。没人知道她心里塞满了许多解不开的疑问,这些疑问如同一个用棉丝线编成的“中国结”般,想要一根根厘清细线并不容易。其实,她心里并不复杂,只一个劲儿自问,神秘男人为什么说的半分不差呢。他咋会知道这些?理智又告诉她,她俩下午并没离开山洞半步,他不存在来这里偷看的。父母知她从小乱想稀奇古怪事,也不以为意,忙着自己的事。
晚饭后,瞎子刘嫂的大舅带着二只野兔真来了。大舅望她笑吟吟多看了几眼,眼神怪异,去内屋与她父母叽叽咕咕说了半夜闲话,天未亮就回凤县城里去了。
当晚,瞎子刘嫂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悄悄起身来到大门口的屋檐窝里,檐窝里有一大堆晒干的茅草和枯树叶,这是山里人家必备的引火柴。引火柴里睡着一条“撵山狗”,她坐在茅草枯树叶上,按住“撵山狗”头颅,一下又一下朝背脊捋着毛发。她背靠在后面木板墙壁上,仰望着满天繁星发呆。“撵山狗”颇通人性,见主人躁动不安,也不时用鼻子拱着她的手去安抚小主人。天上星星也有心事,与她相似一夜没睡,远远地望着月亮暗生情愫,只有月亮不动声色撒播着光辉,引得星星围着它转。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就去猜想月亮那捉摸不定的心思,想来思去还是不知它的内蕴,觉得神秘男人与月亮相似,浑身上下带着神秘的妖气,也许它不是人,十有八九是妖精。她想到妖精,认定真是蛇精,一个人在大山树林里突然出现很不寻常,这年头山下搞阶级斗争忙不过来,好人谁会往大山老林子里钻?她好不客易熬到天亮,胡乱喝下半碗大米粥,揣上半截生地瓜,偷拿了家中一包驱蛇雄黄粉,急冲冲跑上山去。
一小时后,她气喘吁吁到了山洞范围处,远远看见怪人在洞口向她微笑招手,显然在等她。她冲上前去什么话没说,阴着脸用手掌捂了捂他的额头,心道还是热的。接着、她手插进他衣襟里去摸他胸口,也是热的。最后趁他不备,将藏在左手里雄黄粉迎面撒去,双脚一跳,人退出几丈外等着蛇精显形。
俩人眼睛盯着眼睛,互相对视着,不说话也不再拉开距离或缩短距离。半小时后,她见怪人并没变成相象中的一条大蛇伏在地上来回扭曲,还在不声不响不愤怒微笑着。她沉不住气了,跺脚沮丧的说坏东西,你要怎样才显原形嘛!
神秘男人见她上前摸体温,测试他是不是冷血动物。撒雄黄让他显出原形,又听她说出沮丧话来,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边笑边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说毛主席伟大不?凤县人能和他比神奇吗?你说说毛主席是不是人?瞎子刘嫂想了想,故意木板着脸走上前去,边走边说毛主席不是人,他是全中国的神。现在看你也不是人了,你就是小女子我个人的神。她走到怪人身边,突然嘻嘻一笑,你不是鬼也不是蛇精,这样的男人谁不想呢。她说着身子一软,故意栽倒在他怀中,眯缝起眼睛呢喃道,打今儿起,你是我的。
神秘男人并不奇怪她的举动,知道山里女娃子爱憎分明不会矫情,早猜到她有此举动。他搂着她没吱声,只是不住地叹气。他知道她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慢慢扶她站直身子,双手拄着她肩头轻轻推开她说,若论容貌不要说凤县,整个西安城也没几个女人比得过你的美,有你相伴终身必是有福有缘男人。他说着苦笑,侧过头去望着天空里行走的一朵白云,那朵白云无精打釆,在天空里走走停停。略顿,他说,知你今天会作这些事、说这些话,实话告诉你吧,我并非你命中的男人,你还是走吧,留着身子给你真正男人。
此刻的瞎子刘嫂如同山上的刺泡、乌饭子、山草莓或羊奶子野果,成熟后总希望有人品尝。只有被人采摘品尝,生命才有价值。她平时稍有空闲,就去幻想未来男人是什么模样,她把男人当野豺狼去看,总是在高大威猛和矮小成精之间摇摆不定,有时天天变换方式去幻想男人的五官,唯独没去想嫁一个英气勃勃睿智的男人。这是因为她以前不知道世上还有这种男人存在,她眼里看见的山里男人,要么粗壮力大无穷,要么矮小聪明机警,所以她希望自己遭遇的男人只有两种人。她的美貌方圆几十里远近驰名,凤县很多男人慕名上门提亲,没一个男人让她看得入意。她也明白昨晚大舅是来替人提亲的,她偷听了大舅与父母谈话。大舅说对方是县革委会主任儿子,在县供销合作社当主任,大小也是苗红根正的革命干部,俩人成亲后什么样商品不要供应票都能买着,有时还有不花钱变质处理商品送人呢。父母没见未来女婿,听大舅一番夸赞话早已欣喜若狂,认为找着了金龟婿。她昨天碰巧见到过供销社主任,那鼓凸眼儿男人让人恶心。
瞎子刘嫂想嫁神秘男人。她见他无论外表、人品、学识和思想如同人中龙凤,山中精灵,天上太阳月亮,臆想将来带他出去必定木秀于林,鹤立鸡群,妻凭夫贵高高在上,如何肯轻易任其错过。她用撒娇腔调说,不要嘛!人家只喜欢你一个人。你把人家夸得这么美,又不想要,你还是不是男人哟。她说着、麻起胆子,右手勾住男人脖子栽倒在他怀里,慢慢伸手去他腰下一摸,当即脸面扭曲得变了形。原来,对方也是一个女人,只不过女生男相,胸板平实。
俩人过了许久,对方苦笑说,你这么性感动人,我若是男人早动心了,可我不是男人呀,再动心也无能为力。
瞎子刘嫂眯着双眼喃喃地说,那不行的,你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和我睡,我想你好几天了,你脱不了身的。
对方再次苦笑,我也是女人呀,咋去睡嘛。
我不管,你必须要睡。说着,搂得更紧了。
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你就不要难为我女儿了,我们要赶路去终南山。瞎子刘嫂惊得一跳而起,睁眼一看,一个五十来岁小老头站在旁边,正用眼角瞟她。她不知道,这人是刘子湾村的土鸡公,一个邪恶男人。
瞎子刘嫂不信小老头生有这么好个女儿,指着身边男人问,她是你女儿?
土鸡公点了点头说,她是我二女儿,叫玉秀。
瞎子刘嫂摇了摇头,还是不信,只当是梦里。
土鸡公不想继续说下去,拉着女儿手说,我们约好今天来接她,赶紧收拾随身物品,马上去终南山访师问道。
瞎子刘嫂也不知为啥,突然横蛮起来,一把揪住玉秀的手往身边扯来,嘴里乱嚷,我不管你走不走的,你得留下来陪我一天。
土鸡公气恼,也用力扯了扯,没扯动女儿玉秀。气极乱说话,你是不是真需要男人了,我女儿不是男人。说着,一把推去,把瞎子刘嫂推了一个趔趄,让玉秀出洞而去,在山那边等他。
瞎子刘嫂见心爱的人走了,想去追,被人死死拉住挣脱不开,气得跺脚。
俩人僵持了许久,瞎子刘嫂不追玉秀了,紧紧揪住土鸡公的手不松开。
土鸡公冷笑说,你快放手,这里只有我是男人,你真需要我陪你睡一天?
瞎子刘嫂对玉秀动心动情久了,智商为零,她想也没想地说,你替你女儿陪我也行呀。
土鸡公用力一把摔开她,转身就走,气得啐了一口,疯子。
瞎子刘嫂冲上去又纠缠住了他。
土鸡公真的生气了,楞起眼睛冷笑说,女疯子,你真想男人睡你吗?
瞎子刘嫂说,我不想男人睡我,我只要玉秀来睡我。
土鸡公大声吼叫,她是女人,和你一样,她已经走了。
瞎子刘嫂也跺脚大吼,我不管,我只要玉秀来睡我。
土鸡公先是叹气,接着邪恶的眼珠转了转,一把搂紧她,手从腰下摸了上去,嘴里大吼,还要不要玉秀来睡你?还要不要玉秀来睡你?还要不要玉秀来睡你?你真要,玉秀的老汉来替她睡你。
接下来的事,让瞎子刘嫂后悔了一辈了。她喜欢的玉秀飘然而去,留下土鸡公替她还债。她糊里糊涂把二十岁的身子,让给一个五十多岁结了两次婚的男人去折腾。从这天上午开始,她没再回家,俩人藏在洞里缠绵了大半天。土鸡公原有性爱经验,把她白纸似的身子奉承得飘飘欲仙,唤起了女人内心深处的贪婪。初时,她闭上双眼,把土鸡公当作心爱的玉秀,也把这几天的相思之情释放出来了。后来,她明白不是那么回事儿,土鸡公用肉欲征服了她,她只想要性爱,不管好男人丑男人了。当洞里的空气由清新变得混浊,由混浊的雌雄同体变得污秽腐臭的同流合污后,土鸡公和她依依不舍告别而去。傍晚、俩人方才停止疯狂,挥手分别而去,土鸡公始终没说真实姓名。
临行,土鸡公送她十张崭新伍圆纸钞,把想好了的坏心眼使了出来。他故意掐指推算说,你今生的归宿不在陕西凤县,而在巴蜀嘉陵江的中下游,一个叫刘子湾西村的地方。那是出奇人和能人的地方,一定要找个能人去嫁人。
瞎子刘嫂不知老男人使坏,竟然信了,屁癲屁癲地去了。
去终南山的路上,土鸡公想起就笑,想不到人在穷途末路艳福不浅。当年,他逃狱回村,砸死小白鸽男人顺嘉陵江逆流而上,逃到广元武则天女皇故乡,被一个有财有貌新寡的地主婆收留。他虽被烧去五个小鬼,黑巫术还在身上,在地主婆家几番施展作为,既让寡妇地主婆在前夫族人面前站稳了脚跟,又让地主婆佩服不已,最后地主婆二婚招郎上门生了一个漂亮女儿。这些年里,他常想,男人不怕外貌丑陋矮小,只要学有绝技在身,天下美女都是他的菜。
可是,好景不长,解放后打土豪分田地,把地主婆几百亩田地和一个大庄园房产瓜分了。运动一个接一个的来,每一个运动都会去斗争地主婆。他因阶级成分常是专政对象,陪地主婆戴高帽、跪炭渣,受够了罪。前几年,他带着女儿玉秀挖出一包埋藏在地下的金银细软,告别地主婆顺着嘉陵江而上,在嘉陵江源头陕西凤县,甘肃两当县,徽县的三县之间换地方居住。他们有巨额金银在身,日子过得并不穷困。好景不长,眼看家财将尽,土鸡公一生懒散,想来想去决定带女儿去终南山入观修行。没曾想到,代王山一个傻美女,让他白睡了大半天。
土鸡公想起仇人小白鸽母子,恨得牙根发痒,想咬人几口。他唆使傻美女嫁给刘瞎子,用心颇深,在终南山那些日子里,常为此事而得意。
瞎子刘嫂不知对方阴险,从嘉陵江源头向下游寻找命中男人。她离开代王山的当晚,悄悄回了一趟家,偷了自家门口屋檐下一只大木脚盆,也顺便拣了五六斤胡萝卜放进脚盆里,抱着木脚盆走到地坝外的小溪里,顺着这条小溪通向山下的古道河里(即嘉陵江)。她临走时没进屋子里向父母告别,家人也不知她要离开陕西凤县。棕毛“撵山狗”黙默地望着她,回家时摇了几下尾巴,她离开时又摇了几下尾巴,哽咽嗓子闷哼了几声,算是狗给主人告别。
夜幕降临。古道河面宽阔,河水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宁静,轻缓的流动着,仿佛也将水中无数颗星星带走了,她心里明白星星没走,走的是人,走的是一个女人的命途。她坐在木脚盆里,遇着水流平缓处双手左右划动,遇着湍流时沿着河床直冲而去,她的目的很明确向嘉陵江下流飘去。当晚、她大约走了三个多小时,累了,抱木脚盆上岸,选择一块靠水的巨石,走过去手摸着石头坐下,巨石下面浸在水里,上面有凉幽幽的感觉。她耳里听着细弱游丝的流水声,把脚荡在水面上,天边新月如钩,混合着青草泥土芬芳的空气让人如此畅快,秋虫在岸边的林地里起劲的欢唱,黑沉的暮色里星辰闪烁。她想,再有几天该是七夕了吧,这个饥饿混乱年代,天下有情人不一定能成眷属,天下有作为者始终各自一方,这既是人命也是天命。
瞎子刘嫂永远离开了故乡。从陕西宁强青滩庙入川,经广元阆中来到了她命途中的最后驿站。她一直在嘉陵江水道飘流,饿了啃食生胡萝卜,困了上岸搂着大树睡觉,走走停停,顺水飘流而下,十几天后来到嘉陵江市旧城镇刘家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