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

我在西山夕阳红敬老院工作时，每当我看见一些孤寂的老人，只想号啕大哭。这些老人们儿女双全，大多事业成功，可还是被人遗忘了。这些年里，也只有百岁的老祖宗和星星的故事，让人格外感动。

这天，阳光明媚。老祖宗头发如雪，她站在敬老院二楼窗内双手扶栏，一脸期盼。老祖宗喃喃自语说，重孙女，你为什么还不来？

刘姨和老祖宗住同一房间，她六十多岁，头发花白。她见老祖宗痴望，走近窗前，歪头仔细眺望远方公路。公路由山脚盘旋而来，从敬老院门前广场而过通向山后。刘姨没看见有车过来就说，老祖宗，今天星期六，她会来的。

老祖宗焦急，我在等她给我梳头。

刘姨举起一把木梳子，老祖宗，我给你梳头好吗？

老祖宗断然拒绝，不，我重孙女梳头更好看。

刘姨呆了呆，老祖宗，你重孙女今天会来吗？

老祖宗说，她会来的。

刘姨摇摇头，一声长叹，为何还不来嘛。

市内，鸿运连锁超市门前广场上搭有临时商品货架，许多品牌服饰，奶粉等在促销。几个小孩溜滑板车在众多行人中流窜。

十四岁的星星婷婷玉立，她穿粉色卫衣，神情沮丧而急躁。钱哪？我的钱哪？手在裤袋乱摸一气，将裤袋拉出来了。星星游目四望，神情抑郁地走近“鸿运超市”门口。超市人流如织，音箱播放商品广告。她说今天星期六，怎么办，怎么办嘛？这时，一名穿着时尚青年妇女从超市内走了出来，这人是星星妈妈的同事王倩。星星脸有喜色，顿时有了主意。她主动迎上去，王阿姨好。

王倩，星星，你妈妈出差还没走？

星星摇头，天亮开车走的。

王倩，那你……？

星星做出为难状，阿姨，我…我想……

王倩，你说。

星星轻轻说，阿姨，我…我想…借……

王倩明白了，拉开手袋，要多少？

星星伸出二根手指晃了晃。

王倩，够不够用？

我端着半盆热水走进老祖宗房里，搅起毛巾欲给老祖宗洗脸。老祖宗倔犟地说，我不洗脸，我等重孙女来洗。

我说，我就是你重孙女呀。

老祖宗不说话了，头转来转去拒绝洗脸。

我又说，我天天喊你老祖宗，我就是你重孙女呀！

老祖宗，不！你不是，我重孙女今天要来。

我说，快到中午，星星不会来了。

老祖宗，她会来的，她一定会来的。

我用哀求语气，老祖宗，求求你，让我替你洗脸梳头好吗？

老祖宗，不！我要重孙女洗脸梳头。

我问，为什么？

老祖宗，重孙女梳头好看，脸洗得干净。

我无奈，你七天没洗脸梳头了。

老祖宗，我在等我重孙女。

我问，你重孙女今天要不来呢？

老祖宗，不，她会来的。

为什么？

老祖宗，她说话一诺千金。

这时，刘姨欣喜地边跑边叫小跑进屋，来了，来了，老祖宗你重孙女来了。

    星星满脸笑容，她在给老祖宗梳头。老祖宗吃着面包，一脸幸福。刘姨站在旁边傻笑着。我感慨地说，星星幸亏你来了，要不老祖宗会失眠的。老祖宗佯怒，我重孙女的面包好吃，快发给其它房间呀。

我说老祖宗，我知道了。就提着二大袋食物出门而去。

星星问老祖宗，老祖宗，你想我不？

老祖宗，想，真想啊！

星星，老祖宗，你从什么时候想我的？

老祖宗，你每个星期六走出门去，我不洗脸不梳头就想你了！

刘姨摇头，唉！现在的人难得一诺千金。

老祖宗，乖孙女，下个星期六来吗？

星星，老祖宗，我会来的。

老祖宗，为什么？

星星说一诺千金呀。

老祖宗大笑，哈哈……我也相信一诺千金。

星星，做人就要一诺千金。

鸿运连锁超市门口，一名富态中年妇女拉着一名十四岁少女走出超市。少女与星星年纪相仿，穿白色三叶草卫衣，手拿平板电脑，边走边玩，满脸不耐烦。

中年妇女，阳阳，不玩了，准备上车。

阳阳头也不抬，不满口吻，有空就去旅游，你还要人活吗？

中年妇女长叹一声，你成天窝在家里打游戏，将来怎么生活！

阳阳，有你呀！

中年妇女不满语气，妈不想管你。

阳阳嘟嘴，妈不想管女儿，我让爸和妈离婚。找个小妈天天陪我打游戏。

中年妇女气极，指着阳阳：你…你……

这时，一辆黑色宝马X5越野车从地库缓缓驶出，鸣了一声喇叭。

一颗胖头露出驾驶位窗口：你俩磨蹭什么？快走哇。

中年妇人：宝贝女儿，你爸在催我们了！

阳阳，再催、也要这盘打完才走。

中年妇人：宝贝女儿，你爸会发火的。

阳阳边玩边说：大人发火，当今的小孩更想发火。

X5越野车连鸣了三声喇叭。

中年妇人，宝贝女儿快走，你爸来了不砸了你的电脑。

阳阳一声冷笑，他来试试，看我不把他的房子砸了，车子烧了。

中年妇人一声长叹，宝贝女儿呀！

矮胖男人推开X5越野车门，快步走近母女俩。

矮胖男人面对妇人大声责问，你们什么意思？

妇人没说话，万分委曲地指了指阳阳。

矮胖男人面对少女，降低语气，阳阳，车上打游戏。

阳阳竭斯底里地吼叫：你俩口子烦不烦，婆娘吵了老公又吵。

矮胖男人，昨晚你答应今天去旅游，说话不算数了？

中年妇人帮腔，做人要一诺千金。

阳阳，你们什么时候“一诺千金”了？

矮胖男人，阳阳，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

阳阳，吵、吵，吵得我又输了一盘游戏。

中年妇人，对，你爸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

阳阳气得往地上一摔电脑，电脑碎裂四散，大人冒火，小孩火气更大。

矮胖男人，阳阳，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

阳阳，你答应给我买五万游戏装备，买没有？

矮胖男人，我过几天买！

阳阳：为何老祖宗送入敬老院养老。

矮胖男人，老祖宗有儿有女，不管我事。

阳阳：老祖宗儿女们在哪里？

矮胖男人，只是死得早。

阳阳：老祖宗的孙子咧？他答应每星期去探视一次，去没有？

矮胖男人，我忙啊，空了一定去！

阳阳，你开鸿运连锁超市有钱有地位，答应给敬老院的捐钱捐物？

矮胖男人，我舍不得捐嘛！

阳阳仰天大吼，天呐，老祖宗好孙子，你这叫一诺千金？

敬老院楼下院坝里，星星恋恋不舍地对着窗内老人们挥手告别。

二楼窗内，老祖宗喊，星星，下个星期六来吗？

星星，老祖宗，我会来的。

老祖宗又喊，星星，星期六我满一百岁了。

星星，老祖宗，我知道了。

老祖宗再喊，星星，你知道什么？

星星，我知道去鸿运连锁超市给你买生日大蛋糕，再插十根蜡烛。

老祖宗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刘姨长长叹气。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时常来。

一辆公交车开过来停下。几名候车乘客依次排队上车。星星摸出公交卡走进车内刷卡。敬老院楼上楼下窗口内，许多人在向星星挥手告别。公交车缓缓开动，车内坐满乘客。星星无坐，倚车窗接电话。手机铃声响，星星接电话。星星，你找王阿姨借钱干什么？

星星，妈…我急用。

手机里声音，一个星期给你二百元零花钱用完了？

星星，妈…这个星期钱掉了。

手机里声音，你去鸿运连锁超市买二大包零食干什么用？

星星，妈…我去敬老院看老祖宗了。

手机里声音，你每个星期买零食去看望老祖宗，知道她是谁吗？

星星，妈…我不知道哇。

手机里声音，她是亿万富豪鸿运连锁超市老板的祖母，她家超市几十家。

星星“啊”地一声惊呼。

老祖宗百岁生日那天，星星真的来了，她带着同伴提着一个大蛋糕来了。老祖宗幸福得呵呵大笑，逢人便夸重孙女好。老祖宗不认识那人，笑问，你谁呀？

那人回答，老祖宗，我是阳阳啊。

老祖宗反问，哪个阳阳？

那人回答，鸿运连锁超市的阳阳。

老祖宗想了想说，我不认识你。

那人愣怔片刻，老祖宗，你不认识重孙女了？

老祖宗摇着头说，你不是我重孙女。我住这里多年你第一次来看我，怎么会是我的重孙女啊。

那人呆了呆，一时泪流满面。她哽咽着嗓子说，是的，我不是你的重孙女，我第一次来这里，怎么会是老祖宗的重孙女啊。

老祖宗听后宽容地笑道，你下次来看我，就是我的重孙女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