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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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四川有两关，一是剑门关，一是马渡关。
马渡关居于巴山腹地，山势陡峻，为川东咽喉要冲。因唐代天宝年间建立阆英驿而兴盛，明代朝廷在此正式设关。马渡二字源于三国猛将张飞。传说张飞率军至沙溪河畔，遭遇洪水阻隔，直接跃马飞渡而去，威震八方。后人念其勇猛，在河边立碑颂扬此事，马渡关名因此而来并有了悠久的历史神韵。
马渡关山高路远，曾为穷乡僻壤。乡民们劳动艰辛，生活艰难，却有个奇特之处，无论是须发苍苍的耄耋老人，还是乳臭未干的放牛小子，都能唱上一段民歌。号子歌、放牛歌、薅秧歌、情歌……如雨后的山菌俯拾即是。
春潮涌动，巴山新绿。可能因为我是马渡关人的缘故，巴山文学院组织“听马渡民歌，看乡村振兴”春季文学采风活动特别邀请了我。达州城区距离老家马渡关并不远，但自从十多年前父母搬离老家到城里，我便回去得很少了。正因如此，我对老家是格外关注和想念。
二
车窗外绿树飞驰，不时有一树树雪白的李花，一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还有那寂静的村庄屋舍，像一帧帧画面一闪而过。山势逐渐抬升，山峦起伏，沟壑纵横，相对平缓的山坡，就会有成片的梯田，远看像织锦一样，呈现出巴山特有的美景。
去马渡关的路，尤为深刻的记忆是坑坑洼洼曲曲折折的土路。沾满尘土的中巴车一路颠簸、跳跃，发出砰砰砰砰的响声，上山或者下山，坐在车里摇摇晃晃两三个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而今，土路变成平整宽阔的柏油路，弯道边还安装了铮亮的防护栏。窗外绿水青山，云蒸霞蔚，不到一个小时就到达了马渡关镇。
第一个采风点就是距离马渡关场镇不远的李依若故居。
真正让马渡关民歌扬名的人，是一个颇有传奇色彩的人物——李依若。说起李依若这个人，就必谈《康定情歌》。二十年前，我在达州日报社从事编辑工作。从同事口中听说康定悬赏万元寻找《康定情歌》的词作者。成都市纺专一教授向《四川日报》报料，称作者是他的大学同学李依若，而李依若是宣汉县马渡关百丈村人。听到这个消息，我非常惊讶，作为土生土长的马渡关人，从没听说过有李依若这个人。同事说，你既然是马渡关人，为何不回去调查一下，如果证实真是他写的，说不定这一万元赏金，你也能拿到一部分。
我动心了，并不是为那一笔赏金。我想，既然言之凿凿有名有姓，作为马渡关走出来的新闻工作者，有义务回去考证一下。带着这样的想法，我回到马渡关采访。在百丈村一座墓碑上，我找到了李依若的名字，确证李依若就是百丈村人。从墓主在世的亲友中了解到李依若的身世，解放前他是这里地主李炳章抱养的儿子，家里有钱送他读书，读了私塾，又到县城读中学，之后到成都读大学，与同班的康定女同学卓玛有一段爱情经历。李依若一表人才，精通音律，喜好民歌，与卓玛同游康定城，创作《康定情歌》。解放后任宣汉县工宣队队长，民歌研究会委员，五十多岁因病去世。在这条线索基础上，我先后找到了李依若儿时伙伴、邻居以及遗孀赵莲芝采访并得到证实。当时正逢《达州日报》余咏忠主编《大周末》，他要求我把采访的情形写出来，用一个整版进行报道。就这样，我写的《张家溜溜的大哥在哪里》见诸报端，很快被《四川日报▪天府周末》全文转载。李依若究竟是不是《康定情歌》词作者成为热议的话题。李依若的名字从此被广为知晓，有更多的人前去调查采访，李依若也就成为马渡关一个与经典民歌《康定情歌》有关联的文化名人。
采风团涌进李依若故居。单看这个四合院，黒瓦板房，石板地坝，看不出奇特之处。不过，现在的院子和我二十年前所见也有不同。相邻几户人家已经搬走，再没有柴禾、农具堆积在屋檐之下。院落清理得干干净净，屋顶和墙壁正在翻新，这里将打造成供游客参观的景点。文友们站在院中石坝之上，带着深深的敬意，环视四合院，仰望四方天空，感受着李依若曾经在这里生活留下的丝丝气息。
同去采风的歌手在地坝上弹起吉他唱起歌，音乐声在院子里飘荡。沉浸在音乐世界里，我仿佛看到李依若站立在一块突兀的巨石上，眼望着层层梯田，聆听田野的民歌声。他掏出纸和笔，飞快的记录着，脚踏着节拍，眼睛闪烁着光亮。
三
杜牧曾写《过华清宫》绝句，“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杨贵妃吃的新鲜荔枝，据专家考证是从重庆涪陵送往长安。而这一条荔枝古道，就穿越了马渡关石林景区。
从李依若故居到荔枝古道不过几分钟车程。古道铺着厚实的青石条，湿滑的苔藓掩不住那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磨痕。古道旁的岩石与原始森林植被相互纠缠，抬头只能望见一线天空。天光暗淡，空气潮湿，走进去，仿佛正在穿越幽深历史。走过一段古道，山回路转，便进入了国家AAA级马渡关石林旅游景区。
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就经常到石林玩。说是石林，其实就是一座东西走向呈带状绵延的小山。山体堆砌着各种各样的巨石。远在几公里外就能看见与三国猛将张飞头像神似的张飞石矗立在公路边。走近看才知道，这张飞石至少有十层楼房那么高。小时候我爬上山，去过极其险要的鱼嘴石玩耍。鱼嘴石像一条鲸鱼张开的嘴，居于山梁中段，其实是两块巨石垒在一起，中间有一道岩堑。小孩子猫着腰可以横穿到山崖背后。探头可见万丈绝壁，沟壑里的稻田、水塘只有火柴盒那么大。对岩却是辽阔的坡地，万亩梯田，百户人家。神奇的是，远处村落鸡犬相闻，偶有大人呼唤小儿声听得真真切切。
石林里还有老妪石、望郎石、灵猫石、锣鼓石、关刀石、花轿石。每一个巨石，都是天造地设，鬼斧神工，令人叹为观止。
石头多，自然就有石头的歌。
李依若就创作有关于抬石头的《号子歌》：
这个哟石头哇，哟嗬喂哟嗬喂，
才呀叫重噢，哟儿哟嗬嘿着。
你不哟拉来哇，哟嗬喂哟嗬喂，
它呀不动噢，哟儿哟嗬嘿着。
你抬哟我动哇，哟嗬喂哟嗬喂。
它呀也动噢，哟儿哟嗬嘿着。
乡里人要将在山里开采的石头抬下山，就要请石匠里的掌墨师掌舵。听掌墨师领唱，一齐用力抬起石头，脚步一致向前走。一边抬一边合唱山歌。场面壮观，歌声铿锵雄浑，震荡山野！
石头多，自然也有石头的故事。
李依若的故居就在沙溪河下游的鲁班河畔。鲁班河曾有一座断桥，传说是鲁班与赵巧儿比赛修桥留下的。
老人们讲，赵巧儿跟随师傅鲁班学艺，一起走南闯北。鲁班毫不保留传他手艺，赵巧儿也是心灵手巧，一学就会。赵巧儿常常受到人们夸奖，久而久之产生骄傲情绪，自认为比师傅能干了。
有一天他们来到马渡关。鲁班见河流湍急，想为这里的百姓修座大桥。赵巧儿见机说，师傅，我们来比试一下，看谁修桥又快又好。鲁班说，好啊，那就修两座桥，你在上游修，我在下游修。赵巧儿说，师傅，鸡叫之前就修好。鸡叫之时，谁没有修好就算输。
鲁班说，好。我去准备石料。鲁班一闪身就到了秦岭一带，把山里的大石头召集起来，手执柳条像赶羊群一样，把这些石头赶到马渡关河边。
赵巧儿一看，我的妈呀，师傅有这样的神通，咋没有传授给我呢？他又忌又恨，就要作弄师傅。
鲁班哪里想到呢，为了不惊动马渡关的居民，鲁班趁着夜色在河边施展神通。石头在他手里像切豆腐一样容易，很快就备齐了石料。
鲁班正在搭桥礅的时候，赵巧儿着急了，蹲在河边树丛里学起鸡叫：咕咕咕……
这赵巧儿一叫，远远近近的鸡惊醒了，跟着叫起来。
鲁班一听，这不是自己输啦！一着急，一屁股坐下去，在大石头上留下两个大大的屁股印，脚还蹬了几下，在石头上留下两道槽。
太不好意思了，师傅比不过徒儿，鲁班跳起来就跑了，桥没修完，至今还留在河上一座断桥。
就是这样一个传说，道出了马渡关石林这么多石头的来历。原来是鲁班赶来修桥的啊！
石头多，就有神秘的摩崖石刻。
紧邻石林景区有一座浪洋寺。其前身是唐朝贞观年间由唐太宗钦命修建的丰饶寺。一座摩崖造像，存有22龛145尊佛像。造像分布在一长9.2米，宽4.1米，厚1米的大青石四壁。造像题材有佛、菩萨、弟子、天龙八部等。最为珍贵的是一尊唐代男观音。男观音造像以站立的姿态深嵌在巨石上，左手持瓶，右手握枝，身体与巨石融为一体。从外形上看，造像肌肉匀称，衣褶以条棱表现，线条、轮廓流畅自然，造型姿态庄严静穆，神态庄重威严。据介绍，中国仅存三尊男观音石像，另外一尊位于福州市永泰的名山室，一尊位于重庆铜梁侣俸镇。
四
“听马渡民歌”是这次采风活动的重头戏。下午四时，采风队伍集结在游客接待中心广场上，开展现场文化交流表演活动。采风队伍里有诗人、作家、画家、摄影家，还有节目主持人、播音员、歌手、演员，可谓人才济济。诗朗诵、武术表演、书法展示，节目十分精彩。我们最为期待的是听村民现场演唱民歌。
年近八旬的叶章荣老人穿一身簇新的土家人服装，站在场地中央大大方方演唱《螃蟹歌》：
螃呀么螃蟹哥，八呀八只脚，两只大眼睛，一个硬壳壳。
一个螃蟹八只脚，两只眼睛那么大的壳。两把夹夹尖又尖，走起路来么撵也撵不着。
一个螃蟹八只脚，钻进水中撵也撵不着，两把夹夹尖又尖，夹着哪个甩也甩不脱……
我小时候爱在沙溪河里搬开石头捉螃蟹，自然就被螃蟹夹过手指头，这种记忆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看叶章荣老人一边演唱一边表演被夹的动作，我忍俊不禁，笑出声来！身边就有观众说，看，比专业演员还专业呢！
更让我惊讶的是表演的村民中有个“卓玛”。卓玛是藏族姑娘，嫁到马渡关来了。一副好嗓子，天生就会唱歌。她演唱《康定情歌》《苏二姐》，嗓子一开，天籁之音飞向天空，广场的人都被深深陶醉。这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李依若和他的恋人——那个传说中的康定卓玛仿佛出现在云端，两人相拥，深情对望，也在吟唱：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这个卓玛一定不是那个卓玛，可是这个卓玛正在演唱那个卓玛，忽然间我有点恍惚，这是巧合吗？
文友们一路采风，一路留影。我与他们的感受自然不尽相同，风景固然吸引眼球，最让我振奋的是真切地感受到家乡的美丽蜕变。文旅融合，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石林景区的旅游经济发展已经显现良好势头，由衷地为家乡的发展感到自豪。赶上新时代乡村振兴大潮，我的家乡啊，未来会更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