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以来,巴山火车站一角的桂花树香气扑鼻。这段时间巴山大峡谷大型活动很多,各单位派到站接客送客的人不少。出站口的栅栏外聚集着很多人。蓝色旅游大巴车停在几米外的车道上。
“来了,来了!”作协主席石甾朝人群挥动手臂,一个十来人的团队朝这边走来。
对方领队是个年长者,站定后,双方各作介绍,相互握手。
“辛苦了!各位作家!”石甾环视四周,伸出手指头清点人数,东一个西一个,总算一个不落。
石甾带着大家去2号车。作协副秘书长祥子走过去帮一个身体单薄的眼镜拖上大行李箱。
眼镜主动聊起来:
“我叫邵云!也是巴州人。”
“邵老师是巴州哪里人呐?”祥子问。
“青宁邵家沟。”
“我也是青宁的!”祥子惊喜道。
两人相互对视,眼睛里闪着光,说话间上了车。祥子将邵云的行李箱横放在过道里。邵云占了两个紧挨的座位。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邵云亲切地拍着祥子的肩。
“邵老师常回来吗?”祥子问。
“十几年没回来过,这边也没啥亲戚。你别叫老师,兄弟相称嘛!”邵云说。
“不行啊,邵老师是我们邀请回来采风的大作家。这次来的,鲁奖获得者就有几个。”祥子说。
“什么大作家哦,出过几本诗集。现在是文学院的签约作家。”邵云轻描淡写地说。
“啊!签约作家,了不起!”祥子有点小激动,身体挪了挪。真是天大的喜事,想到自己投稿,大多是石沉大海,这下有了个混出名堂的老乡,不说别的,至少可以得到指点啊!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当作家的料,邵老师,我就请教一个困惑多年的问题,是不是每个作家都有自己成功的秘诀呢?”祥子认真地问。
“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比如,莫言,山东高密就是他的文学富矿,写什么都离不开他的高密,只要有高密这个文学空间,什么都可以展开来写。你只要有了自己的文学空间,就有了文学创作的自由,就能不断出作品。”邵云谈起文学顿时来了精神。
“那,老师的富矿在哪里?是我们老家青宁吗?”祥子感觉说到自己心里去了,追问道。
“我与他们不一样,不是故乡这片土地,而是故乡的一个人。一个陪同我度过青春岁月的土家族女子。我的诗歌离不开她,时时处处都有她的影子。只要有了她的形象,我的诗歌就有了翅膀。”邵云说到这里,眼镜看向窗外,仿佛蓝天白云下飞翔着一个天使。
“她是您什么人?”祥子好奇地问道。
“我的初恋。这次回来采风,我最想见到的人就是她。”
二
去巴山大峡谷扶贫点采风的路上,邵云给祥子讲起了自己的初恋。
邵云初中毕业到附近的马边乡中学复读才考上浦江师范学校。同桌女同学叫窦小兰,来自巴山大峡谷,录取时享受了少数民族和贫困山区降分政策,属于定向招生,毕业须回到原籍去工作。一开始,邵云就觉得这个女同学与众不同,小巧玲珑,十分可爱。说话细声细气,声音特别温柔。暗暗观察,还发现她特别节俭。每个月的饭票节约了不少,存起来去校园店里换了不少生活学习用品。邵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特别大,加之特别馋蒸肉,有时候一份不够再加一份,不按照计划来,常提前断炊。家里没有补贴,就只有打女生的主意。
自习课的时候,邵云就偷偷给窦小兰递纸条。
小兰:借两天饭票,行不行?
窦小兰这时候反倒大方,用纸条包了两天的饭票递过来。
就这样,两人间有了秘密往来。
邵云心里的感激那真是无以言表。一到领饭票的时候,生怕让窦小兰觉得自己不讲信誉,当天就会写一张纸条,将饭票还回去。而且还写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滴水之恩,报以涌泉。
窦小兰也不客气,心安理得收了饭票。后面有借,继续支持。从没有拒绝过。
师范生一年级的时候,一般男女同学保持距离。交流和沟通都比较谨慎。到了二年级,思想就开始活络,彼此间的吸引越来越强。按年龄看,都进入了青春期,对异性有感觉也是自然的事情。自习课,两人爱摆龙门阵,说悄悄话。其实班上同学都在讲悄悄话,有的还有小动作,老师站在窗台外,往往就能听到教室里嗡嗡嗡的声音,就像一个花园里,蝴蝶在舞,蜜蜂在飞。
班上男女同学除了上课时间,一般在教室里坐不住,三五成群出去看电影,逛县城。邵云却喜欢待在教室。因为小兰爱看小说,坐在教室的时候最多。小兰看琼瑶的《窗外》《六个梦》《烟雨蒙蒙》《幸运草》《菟丝花》,一本接一本。邵云也看小说,金庸的《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鹿鼎记》《笑傲江湖》《书剑恩仇录》《倚天屠龙记》,一本接一本。邵云不完全是被小说情节所吸引,根本原因是喜欢这种安静。阳光暖暖照进教室,窗明几净,空荡荡的桌椅,两人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小兰身上还有一种香味,就像兰花的幽香。窗外不时有鸟叫,亲密的鸟叫声,彼此应和。远处是琴房的声音,像流水一样,音乐班的同学在练琴,或在恋爱中练琴,琴声是那么和谐,悦耳。
小兰也喜欢这种感觉,习惯邵云在身边安静地看书。有一次邵云被室友叫去,没有回来,小兰没坐多久,离开了教室。这个场景是班长后来在宿舍讲的。每个晚上熄灯之后,值周老师都会反复巡察寝室。因为这些青春期的学生夜晚更加兴奋。不论男女寝室,各种关于男女同学的议论总是喋喋不休。在邵云的寝室里,早有同学说两人在恋爱,绘声绘色,细节超出了邵云的想象。一开始邵云会辩解,后来默认,心里很舒服。
两人之间感情的明显变化,就是小兰主动给邵云送饭票。邵云坚持要还,小兰佯装生气,邵云半推半就收了饭票,他看到小兰脸上的笑容,像兰花开放着。
进入实习期,同学们就得分开,各自进入中小学走上讲台,尝试当老师。实习鉴定最为重要,如果不合格,自然影响毕业和分配。邵云和小兰虽然恋恋不舍,但是前途重要。两人克制感情,投入到紧张的实习中。
学生在学校产生的恋情,最终成功的不多。原因是毕业分配后各散一方。小兰毕业分配回原籍,到大峡谷里的鸡坪村小学任教。邵云分配到了离老家近的马边乡小学。两地相距一百多公里,交通和通讯都不方便,两人的爱情被现实隔离起来。
开学报到,邵云被中心校安排到鱼池村小学。鱼池村距离乡上有几里路,全校三个老师,一百多名学生。三个老师要教一到六年级课程。邵云年轻,校长让他负责高段语文教学。第一学期结束,学生考试成绩在全乡垫底。班级以前基础就不好,自己教学经验尚不足,这次评比让他灰心丧气。想到与小兰没有结果的爱情,内心对教书职业开始动摇。两年过后,教学成绩起色不大。邵云跟随中心校几个老师一起办了停薪留职。他决定去深圳闯一闯。
去深圳之前,邵云去了一趟巴山大峡谷。他希望小兰和他一样,离开教育岗位,为了他们的爱情一起出去打拼。
鸡坪村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四周大山环抱,山顶上云雾缭绕,山谷里一条大河激流湍急,一个悬空的索桥连接两岸,学校就修建在河岸一处缓坡上。邵云爬山涉水,一路辛苦终于见到小兰。
小兰更成熟了,也更漂亮,两人相拥而泣。学校两名老师,另一位老师五十多岁,还是代课老师。小兰是公办老师,理所当然当了这所学校的校长。学生只有五十多名,实行复式教学。山高路远,离学校远点的十多名学生从星期一到星期五吃住都在学校,周末才能回家。小兰既是学校校长、老师,又当家长。成天忙得团团转,哪有时间顾得上个人感情问题。小兰上课,他就在寝室里帮小兰批改作业。放学了,就帮小兰一起给学生煮饭。
只有晚上学生都睡了,小兰备好课才有时间陪他聊聊。小兰不反对邵云出去闯闯,说:这里的情况你已经看到了。在学校读书的孩子,家庭条件还算好的。这大山里,还有很多孩子没有读书。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家长因为生活困难,不会把他们送到学校。我不能只是在学校上课,周末还要走村串户,想尽办法动员他们来学校读书。不读书,怎么能改变贫困呢?在鸡坪村教书,也只有学校放假,才回家看一次父母。这里根本就离不开啊。
“那是我最难忘的一段日子!和相爱的人在一起,虽然在最偏僻的地方,过着艰苦的生活,但是爱情甜如蜜!”邵云这样说着,祥子的思绪还沉浸鸡坪村的校园里。
三
采风车一个多小时到达渡口乡,巴山大峡谷景区入口处。
这是一个精致的小镇,清新的空气一扫旅途的倦意,难得有秋日的阳光,这阳光竟然有点炙热的感觉,大家纷纷脱去外套,露出短袖胳膊。祥子抬眼就看到小镇背后的群山云雾缭绕,山与山之间犹如刀砍斧劈般轮廓分明,一股雄浑之气逼面而来。奔流的河水,白净的砂石,道旁的鲜花,又让这里不失灵动之气。
就在前两天,全省旅游景区发展大会在这里召开。浦江县正式命名为天府旅游名县。巴山大峡谷景点的打造和文化旅游的成功开发,成为贫困山区依托文化旅游实现脱贫奔康的典型。文化旅游扶贫点设置了扶贫展览馆。作家们下车第一站就是参观扶贫展览。
展览馆的布置图文并茂,清晰地介绍了建国七十多年来围绕巴山大峡谷所做的扶贫工作。
“看见山走一天,看到屋走到哭。”
“上山雾里钻,下山到河边。”
一组组展现贫困落后的图景重现,邵云停留在图片前移不开脚步。
“这就是窦小兰老师的老家。”祥子说。
“是啊,她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里,她的童年就在这大山里。生活是多么艰辛,活下来就是幸运。”邵云觉得鼻子发酸。
跟随解说员往前走,展示的是旅游扶贫开发的成果。
“把最穷最偏的山区变成最富最美的景区。”
“端上旅游碗,吃上财富饭。”
两行醒目的标题大字让作家们停下了脚步,对图文仔细观看。
邵云拿着手机对着图标拍个不停。
女解说员的声音非常悦耳。“上观岭脊峰丛,中赏峡谷万壑,底揽凝湖丽质”,依托北纬30度线的独特山地气候条件,巴山大峡谷景区精心做好“文化、运动、康养、亲水”四大文章。先后打造百亩花海、千亩果园、万亩中药材基地等农旅体验产品28处;培育出鱼泉河、画架沟、桃溪人家、秋池湿地等亲水观光产品35个;布局了川东第一漂、亚洲最长铆岩玻璃栈道、南方最大天然滑雪场等15个运动体验项目;开发了桑树坪狩猎场、巴部落亲子乐园、红豆杉崖壁栈道等度假产品20余类;秘制出巴山冷水鱼、巴山野菜、巴山药膳、巴山黄牛羊、土家八大碗等五大菜品;培育了星空民宿、猎人城堡、森林民宿、云崖酒店、山脊民宿、雪村院落等一批巴人民俗名牌,形成了多档次差异化的精品旅游体系。
邵云一边观看一边感慨。“是啊,以前的认识,山区偏远,自然条件恶劣,称之为穷山沟。现在的理念完全不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以文化旅游开发带动脱贫奔康,一个理念的转变,几年的时间,这里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这里成为国家AAAAA级旅游景区,国家地质公园。老百姓美好的生活开始了哦!”
展览参观结束,作家们住进九龙饭店。
“我希望她在这里生活得很幸福。这次回来,多么希望打听到她,见一面,弥补心里的遗憾!”
“为什么你们没有在一起?邵老师,你得给我讲讲后面的故事啊!”祥子说。
“好吧!”邵云思绪回到三十年前的这里,峡谷深处的鸡坪村小学。
小兰不愿意放下这份工作。爱情和责任比较起来,小兰选择了责任。
临走那一夜,两人坐在学校后面的大石头上相互倚靠。星星布满河谷狭长的天空。听着河水一夜的奔流,就像彼此无休止的倾诉。
“我去深圳发展好了,就回来接你!”邵云说。
“你别管我,我注定要在这里干一辈子!”小兰说着,掉下晶莹的泪珠。
到深圳后,邵云凭借着教师的身份进入一家外资企业做宣传策划工作。经济特区的生活和工作处在快节奏和高强度中。忙碌之余,邵云抵不住对小兰浓浓的思念。写诗是最适合抒发感情的方式,灵活简短,想写就写。开始只是写着玩,一首诗两首诗,咀嚼,回味,不知不觉越来越喜欢这种表达。有时候将这些诗歌写进信里,给小兰寄去。小兰很喜欢,回信希望他多写这样抒情这样优美的诗歌,觉得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诗人。就这样,写诗就成了他的精神慰藉,小兰是他诗歌里的倾诉对象。
三年过去,邵云完全融入了深圳的生活。由于外出务工的教师增多,教育系统取消了停薪留职的政策。学校通知邵云返岗,邵云觉得自己不能甘守教师的清贫和寂寞,实在无法回头,给学校寄去了一份辞职信。
为了这份爱情,回去和小兰扎根在巴山大峡谷厮守一生,邵云在深圳无数次叩问自己的内心。很多次一个人在大街上穿行,一个人在海边徘徊,一个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在深圳这个开放的世界里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他喜欢城市建设的日新月异,喜欢这里夜晚的灯红酒绿,血管里流淌着火热的激情,渴望燃烧。最终他给了自己内心否定的答案。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时间就像一堵厚厚的墙,驻扎在他和小兰的内心。彼此都知道结果,彼此都不愿意捅开这层纸。
小兰与邵云的书信越来越少。最后一封书信竟然是小兰的弟弟寄来的。
小兰的弟弟说,姐姐结婚了,希望邵云忘了她,不要打扰她以后的生活,再不要联系。这封信让邵云百思不得其解。虽然这一年书信往来少了,但丝毫没有透露出移情别恋,只感觉到小兰太忙碌。信中只言片语可以看出,她连回信都很匆忙。就算结婚,她本人也应该来一封信,他会接受事实,好好祝福她。
后面他还是写了一封信过去,果然石沉大海,再无音信。他几次想回来找她,但是一想到小兰已结婚,自己不能干扰人家的生活,想想还是放弃。借诗浇愁,写出来的诗不能寄给小兰,就想到寄给报社。没想道他的诗歌被编辑看上,一次就刊发了三首。报纸广泛传阅,在工友中传开,打工诗人的头衔落在他的身上。他的内心慢慢平静下来,认定了这个事实,美好的初恋告一段落。
一个重庆姑娘闯进了他的生活。她和小兰长相有几分相似。一年后他也结婚了。后来就随老婆把家安在重庆。
“虽然都过去了,但在我的心里,这段美好的感情是永远抹不去的。每每想她,巴山大峡谷就像一幅辽阔无边的山水画为她徐徐展开,诗歌里的主角都是她。”邵云躺在九龙饭店床上,眼望着天花板说。
四
下午的行程是深入巴山大峡谷核心景区桃溪谷观光体验。两辆旅游大巴车从渡口镇沿着景区公路进山,在大象洞景区停留。作家们换乘观光车,沿河谷前行。祥子想到邵云老师拜托的事情,换车的时候就主动和石甾主席坐在一起。
“主席,大峡谷里有你的学生?”
“有啊,在这里当老师。小学、中学都有。今天晚上我们把演出看了去喝酒。正要给你说呢,把你老乡,那个重庆诗人叫上,认识一下。”
“他也有事找我们帮忙。想找个本地人打听一下,他那个女同学,现在不知道下落。”祥子说。
“那还不容易,把信息发给我,我发给学生,让他们打听一下。”
祥子窃喜,果然找对了人。能够帮老乡一个忙,何乐而不为呢!
观光车平稳地行驶了二十多分钟,来到了桃溪谷景区。这里已经是峡谷深处,两岸突兀森郁,深沟浅流,人如在井底。导游引采风团队过了廊桥。转过山崖,进入了原始森林。奇石褶皱与峡谷浑然天成,处处是鬼斧神工。
崖壁布满青苔和蕨类植物。贴壁栈道湿滑,不断有雨水滴落到脖子里。枝叶交错,藤蔓下垂,抬头望不见天空。谷底淙淙作响,幽草苔石之间,溪水忽奔忽留,忽隐忽现,时而泛起水花,时而变为幽潭,雾气升腾。越往深处走,体感温差悬殊,与外界隔离越远,仿佛是一场穿越之旅,现代通向幽古。
邵云走过许多地方,名山大川自然见过不少。深入到巴山大峡谷桃溪谷,却是感受到从来未有的震撼。这里有独特的原始之美。外界的游客还没有大规模地到来,没有游人如潮的喧嚣,没有过多打造的痕迹,是属于深闺秘境。
刚下到河边,石甾突然呆立不动,并做出噤声的手势。前面是一汪碧潭,水底游鱼成群,一条一米多长的娃娃鱼正漫游其中。这条娃娃鱼头大而扁平,体两侧各有一条宽厚的皮褶。四肢短而粗扁,趾间有蹼,背呈黑棕色,上面有不规则斑点。
这可是罕见神物,祥子、邵云赶忙拿出手机拍个不停。
三个人拍照片、拍视频,忙个不停。这条娃娃鱼好像是专门出来见客一样,各种泳姿做完,就一摆长尾,调头游进洞穴中去。
“我们太幸运了!见到了最为珍稀的娃娃鱼!”
“发在采风群里,让大家都感受一下!”
石甾迅速将娃娃鱼视频发了出去,很快群里炸锅。不少作家匆匆赶来,要见一见娃娃鱼。左等右等,千呼万唤,就是不见娃娃鱼再出来。
返程车上,石甾悄悄拍了一下祥子的肩膀。祥子知道一定是有了回音。拿出手机一看,顿时惊呆,保持沉默。
五
晚餐在九龙饭店底楼的饭厅进行,自助餐。排队的时候邵云忍不住问祥子:“还没有信息?”
“应该没有,如果有,石甾主席应该告诉我了。不着急,晚上看完戏反正要一起喝酒,再问问看。”祥子这样安慰。
回来路上,祥子心里并不怀疑这条信息真实性,但还是悄悄问了石甾:“你确定是真的?”
石甾点点头。实际上,看到消息石甾就打了电话过去。学生李超告诉他,窦小兰也是他的老师,就是在鸡坪村小学读书的时候。后来窦老师调走了,他也到了乡中学读初中,对窦老师的情况很了解。窦老师在乡政府干了两年,却因为一次在落实玉米种子的扶贫路上,遭遇泥石流而失踪。乡政府在大礼堂为她开了追掉会,学校的师生都参加了。他也曾为窦老师流泪。当时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这就是真实的窦小兰。祥子觉得心里酸楚,隐隐作痛。
在展览馆参观的时候,祥子心里也曾被一组照片刺痛。很多年前省委书记来这里调研,看望老百姓,也遭遇泥石流,差点遇难;一个县交通局局长为了修通这里的公路,在山里殉职;一个村里的扶贫书记,在开会的路上掉进深谷遇难。为了改变这里的贫困,多少党员干部在这里默默奉献青春,甚至牺牲生命。
祥子就和石甾商量,还是继续瞒下去。毕竟邵云是应邀来的嘉宾,如果知道了实情,情绪失控,或者出了意外,都不好。再说,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留下美好的回忆,成为邵云创作诗歌的文学资源,多好。
晚上九点,采风团前往剧院观看大型沉降式史诗《梦回巴国》首演。祥子和邵云早早坐在剧院,观众陆陆续续进场。观众席是全国首个纵向整体升降式体感观众席。大幅度上升下降,从没有过的体验。祥子甚至有点紧张,像坐在空中大飞机的肚子里。舞台上的表演让他觉得炫目,歌、舞、特技、影像多种模式于一体,好像是在看戏,又好像身在其中,自己是古巴国部落里的一员。尤其是剧情,以巴王和湘君一段悲壮凄美传奇为主线,演绎天机初启、霸王降世、迁徙征途、战火燃情、天地悲歌、梦回巴国六个章节,感受到一种穿越,在瑰丽、神奇、震撼的时空中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剧院出来,冷风一吹,祥子清醒不少,恍若才回到现实中。
邵云突然看定祥子说:“老弟,怎么还没有信息来?”
祥子心里一惊:“不是在打听吗,应该有回音的。”
“我不相信本地的老师还打听不到她。是不是有什么不便于告诉我的事情?”
“怎么会呢!这不是戏演完了,我们和石甾主席喝酒去!你看他怎么说。”
离剧院不远有一个夜市。一个场地宽敞的烧烤店,灯火通明,门店前的坝子里撑起风雨棚,摆上了十来张圆桌和方桌。石甾的学生李超早就在这里等候。一张大圆桌,坐了十个人。老板娘动作麻利,很快将烧烤堆上桌。连巴山冷水鱼都有,这是稀罕物。李超带了六瓶酒,连开两瓶为大家一一斟上。石甾看酒已经倒好,就举杯说:“大家放心喝,放开喝,李超家里有个酒厂,酒是好酒,喝不完的好酒!为我们相聚巴山大峡谷干杯!”
酒一下肚,场面就活起来,大家边吃烧烤边摆龙门阵。头三杯酒喝了,分头一一敬酒。石甾是组织者,自然成了大家回敬的目标,很快就进入了微醺而兴奋的状态。
邵云端着酒杯走过去给石甾敬酒。
“怎么样?石主席,有信息了吗?”
“清楚了。窦小兰老师在乡政府工作两年后结了婚,生了娃儿。后来调走了,你知道,在行政单位工作,流动性大。现在去向不明。”
“找不到联系方式了吗?”邵云瞪大眼睛。
“没有联系方式。”石甾肯定地说。
“好吧,相见不如怀念!”邵云和石甾碰杯,仰头一口干了。
李超端起酒杯走到邵云面前:“邵老师,我是石主席的学生,也是窦小兰老师的学生。请允许我敬您一杯酒!”
听到窦小兰的名字,邵云怔住,看着李超。这个憨厚的巴山汉子,眼睛里闪着亮光,他从这双眼睛里隐约看到窦小兰的影子。
邵云没说话,端起酒杯,一口干掉。
早上醒来,祥子看见邵云已经坐在窗前阳台上悠闲地喝早茶。窗外,满眼青山,云雾在半山腰漂浮。祥子坐起来伸伸懒腰甩甩头。
“奇怪,昨晚梦见了小兰。”邵云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
“你的酒量真大,我不行,都忘了是怎么回酒店的。”祥子带着歉意地说。
“虽没见到她本人,知道了她的情况,也算心愿已了。今天采风结束,可以愉快地回去了。可能是受《梦回巴国》那场戏的影响,我梦见她了,我是巴王,她呢,是湘君。我们一起在巴山大峡谷上空飞啊飞啊,飞遍了这里的山山水水!真是神奇的梦!”邵云回味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