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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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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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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记

春晚火了一首歌《如果要写年,就不能只写年》,歌里讲要用眼睛,用耳朵,用心,去感受每一个瞬间。我对这首歌的表达是很认同的。我想,这次到渠县采风,想要写渠县,就不能只写渠县。

那我就先写采风。有次去市里开会,有人在台上讲,各个协会都在采风,纯属浪费纳税人的钱。应该整顿。当时听得我冒汗,我也采风,一年出去过几趟。那次会开了,心里平添忧伤。后面有几次协会组织采风,我就借故沒去。不久前到北京去参加一个文学活动,中国作协的一个领导也讲了采风。他说,中华优秀文化的起源就得从采风说起,孔子编订《诗经》,中国古代第一部诗歌总集,305首,风雅颂,赋比兴,那是不朽的文学丰碑。作者不是孔子,是采风得来的。你们说,采风多重要!再往后看,蒲松龄著《聊斋志异》,在村口树下摆桌设茶,收集了很多神鬼奇事,不也是采风么。或许当时有人觉得他无聊,站在历史长河看,是伟大之举!这领导讲话水平,高屋建瓴。我心里也就有底气了。是孔子他老人家带头采的风啊!还有蒲松林,在小说界完全是魔幻现实主义祖师爷,该给他颁发银河系文学奖的。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哪个再说采风无用,我就瞪他两眼。

这次到渠县来采风,我胆子明显大了不少,敢发朋友圈。得感谢孔子!就想到他老人家在渠县的文庙去看看。

在渠县第一小学正对门,中间隔一条青石板老街,文庙就矗在那里。文庙临街,正面该是门,但不是门,是墙,朱红色的一道宫墙。很高。有多高?仰望才见其顶。康熙在其上横书四个鎏金大字:宫墙万仞。万仞?更高,高到云端去了。

当然,实际也没那么高,这是皇帝自居天子,摆谱,吓人。修墙,语出《论语·子张》:“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原话数仞,皇帝写万仞。在我看来,是皇帝想把自己立得高些。就算皇帝把自己的字写得高高,但那文庙依山而建,层层叠叠几进几落,堆到山上去了,又像从云端里铺排下来,连着这山这城这江。气势更在字之上。中国百年前就结束封建帝制,是水覆了皇帝的舟。当今时代,人民至上,这康熙就算站在面前,谁也不惧,充其量算文物尔。

文似看山不喜平。想要写文庙,就不能只写文庙。那我再写采风。现代采风,有记者采风,画家采风,摄影家采风,作家采风。都是采风,其实又有不同。单说作家采风。

我一直在观察同行的作家,我也要学一点作家的样子。他们是不知道的。这有点像《断章》所写的: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同行的有李明春、杨云新、何武、宋歌等作家。文庙领导派了个瘦高个年轻小伙小邱当导游作解说,是个从福建引进来的研究生,斯斯文文,挺帅。精神抖擞的来见我们,很快他就尴尬了,因为这帮作家并不听他指挥,更没打算听他解说。作家一进门,没有以他为中心,很快就散开了。年长一点的渠县作家李明春最厚道,倒是没离开他,反过来在跟他当解说,李明春是真爱渠县,他这是担心小伙子人生地不熟的,不了解渠县,要培训小邱做一名助推渠县创建天府旅游名县的好解说员。李明春一肚子故事,典故野史骚龙门阵信手拈来,讲的比小邱烂熟于心的资料更丰富,更新奇。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孔子的话应验了,小邱听得一愣一愣的,恭恭敬敬,不断向李老师请教。杨云新站在泮水桥中央不走,靠着桥栏作沉思状。时间于他仿佛停止。春光打在他头上,脸上,身上,他浑然不知。何武直奔六柱五门的棂星门。门柱之上,石刻透雕精美绝伦。他穿过去,踅回来,又穿过去,双手摸着棂星门柱不放,那姿势像个小伙搂抱小情人。宋歌一直在宫墙下徘徊,像在寻找掉地上的东西。官墙那么高,他就显形单影只了。他那么专注,是不是入戏已深呢。总之,除我之外,其他人一入孔府皆陶醉,都进入了忘我的状态。作家采风,就这样儿。

我早有想法,要见孔子。其实不只是见他,还有话说,憋了一肚子的话。憋的滋味谁都有过,就不说了。还想像寺庙里的佛教信徒,对他顶礼膜拜一番。念头一起,我就穿过棂星门,像一缕风奔向前方高台上的戟门而去。

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那是孔子活着的时候。孔子是中国第一个教师,开创儒家学说,制定“天地君亲师”、“仁义礼智信”等纲常,规范了人的等级尊卑及道德行为范式,皇帝当皇帝就轻松多了,于是不同朝代的皇帝都封赏他和他的后人,尊他为圣人。我觉得皇帝尊他,不是真的尊,要不活着的时候为何不待见他。他四处奔走,四处碰壁,分明是利用他而已。先是修私庙封王,后下诏各地修庙,祭祀孔子,兴办官学,形成至上而下的教育和人才选拔体制。这样也好,平民也可入仕,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制度沿袭至今,所以凡进学读书的人,都算他弟子。而今中国孔子学院办到了全世界,各种皮肤各种种族的人都乐于学《论语》,尊礼教,噫吁乎!孔子弟子何止三千,真是不计其数了。我也是通过读书考学才从农家出来,虽然现在守在单位混工作餐,也算他的弟子吧。

孔子塑像在大成殿中央供台之上。进门不易,门槛果然高,我侧身横腿捧胯,才能迈过去。站稳身姿,却见他慈眉善目看着我,两手握放胸前,甚是谦和。地上并无蒲团,儒家不同释家。我心生憾意,就恭恭敬敬站直腰并拢脚,学做握手礼,致敬孔圣人。看左右无人,心念又动,便闭目祈愿:

至高无上圣洁无比的孔老师啊,你是天上下界的文曲星,请受弟子一拜,赋我神力,赐我灵感,一口气写出宏篇巨制,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拿个银河系文学奖,一夜爆火且火出圈儿,实在不行就给个中文系文学奖!啊,万事功勋,光宗耀祖,呼噜哈拉,阿切!灵了,灵了,鼻子痒,打出一个春天的响鼻。

许了如此宏愿,感觉有点厚颜又无耻,忙睁眼环顾左右背后,却见进来的人不少,规规矩矩站立,鞠躬,闭目,一时有种庄严气氛,只差奏乐、鸣鼓、颂歌。

干了想干的事情,心里升起无名的希望,走出大殿,庭院深深深几许,挡不住春光无限好!目光越过万仞宫墙,油菜花田铺在渠江两岸,锦绣河山多壮丽!思如泉涌,豪气顿生,想高歌一曲,又怕惊了孔圣人,憋住。

拜了文曲星,自我感觉前后判若两人。我总得有点表现。模仿杨云新,站立月台,任阳光打在头上,像舞台一道追光。我故作深沉状,深思状。

地灵人杰。啾——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东庑房梁上一声鸟叫,忽然脑海里冒出一个火花,一闪,顿悟了。对,地灵人杰。渠县出人才,原因在此。

物质是一定条件下存在的产物。比如,这文庙,就是由宫墙、左右进出门的“圣域”、“贤关”、泮池、拱桥、棂星门、戟门、殿堂、东庑西庑、琉璃瓦、各种精工雕刻等组成的。没有工匠们一錾一锤的打磨,没有这一个一个建筑的组合,文庙就不存在。渠县人从宋朝开建文庙,经历战火盗劫几兴几衰。到清朝,各任县令力建文庙,前后158年,才算完工,形成今天的样子。规模之大,保护之完整,不只在渠县,在四川,乃至在全国,都是凤毛麟角。

在历史长河中,岁月变迁,人事更迭,都是常事。唯独文庙,一直存在。这就不简单了,它不是物质的原因,更是一种信仰与信念的存在。文以载道,文以化人。信仰源于孔子,儒家思想扎根在百姓的心里。物质损坏是必然,被保护被修缮却是对自然的对抗,是精神力更为强大的表现。

无独有偶,在渠县,汉阙已经保存2000年。我看到的汉阙,像庄稼一样生在田野里,风吹雨打日晒,也在风化老去,然而就没有遭受人为的破坏。那些纤细的字迹,精致的雕刻,依然完好。说明什么?渠县人懂文化爱文化,渠县文化底蕴就越深厚。渠县文化底蕴越深厚,渠县人就越懂文化爱文化有文化。

忽然就觉得像杨二嫂抱怨迅哥儿,打住。

何武过来一掌把我拍醒,走啦,就等你一个人!

何武是《散文选刊》签约作家,更是喝酒能人、异人。一个人能喝三五斤。跟在何武背后,何武甩过来一句“何以解忧?今晚上有酒无?”

“文联石秀容副主席备了一铁壶酒,管够!”我说。“不过,曹操那句话在渠县就不管用了。何以解忧,不只杜康,更有黄花!”

渠县是“中国黄花之乡”,黄花又叫忘忧草。因此渠县有“阙里賨都·忘忧渠县”美誉。

下午采风回来,晚上在文峰山下一个小店吃饭。满桌子特色菜,就有黄花浓汤狮子头、黄花水滑肉等。

我和何武把渠县的朋友喝跑光,才醉醺醺地回酒店。

“何以解忧?”何武问,“再整两杯!”

“我已忘忧!”说着我就躺下,昏昏沉沉,房间好像在旋转,越转越快,像进入了宇宙黑洞。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分明传进耳膜。

“何武!”我叫道。“谁在叹息?”

何武应声而起,“我也听到了,出去看看!”

月光满地,大街上空荡荡的。凉风让人清醒啊。

“听,叹气声是在文庙传过来的!”何武喊道,我们加快脚步,只一瞬,已经站在文庙宫墙下。

“夜深人静,你们来干啥?”却见康熙头戴圆顶帽穿一个拖地的蟒袍黄衫站在面前。

“好狗莫挡道!我们要进去看孔子!问他叹啥气!弄得我们睡不着觉。”我说。

康熙瞪我一眼,“好你个现代人,说话有辱斯文!此庙是我守,此门是我开,要想此门进,拿点东西来!”

“啥东西?好说,好说,给,一瓶酒!”何武随手一掏,一瓶渠县汉碑递给他。那康熙见了酒,就笑容满面,开门带我们进去,自顾自地坐在泮水桥上在月下独饮。

我和何武在月台上见到孔子,在月下枯坐,正独自垂泪。

“先生,有何不开心?我这里有酒,喝两杯如何?”何武大声地说。

“高墙之内,有何开心!你们看看,像不像蹲监狱,监狱就是高墙加电网。那康熙小儿,把我禁锢在庙里几百年,我寂寞啊!”孔子摆摆手说。

“不是吧,您深得人心,深受尊重,文峰山上还有一樽您的塑像,好多的孩子来拜你,学习国学,传承儒家思想!您应该开心啊!”我说。

“那是另一个孔子!年轻的孔子,你看我满头白发,我是老孔子,越来越老了哦!”说着就一声长叹。

何武赶紧打开汉碑酒,递到孔子鼻子前。酒香四溢,月色愈浓,树影婆娑。

孔子深吸一口气,咕咚咕咚连喝半瓶。

“爽啊,块垒顿释,汉碑在手,一销万古愁!”

“还有一份菜,渠县黄花菜!”何武像变戏法,端出一份黄花大刀丸子,递上一双筷子。

孔子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大口喝汤,胡须上沾满水渍油渍。

“斯文,斯文!”我说着,忙用纸巾擦拭!

忽然,红光一闪,月台上又出现一个精神抖擞的孔子。正是文峰山上的孔子。

“不知谁灌醉了康熙,躺在泮水桥中央。我就进来了!哈哈哈,一起喝!”

两个孔子,两个学生,一起喝。喝了一阵,两个孔子并肩站立,俯视渠江。子在岗上曰:

“黄花伴酒香,喝酒当喝汤!何以解忧,黄花胜杜康!”

嘀嘀嘀……手机铃声把我吵醒,原来是南柯一梦。一看何武,正在窗前喝早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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