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擦鞋箱装了不少东西,诸如猪毛刷、绒布巾、海绵块,以及装清洁液的塑料瓶。箱面上装钉了一个朝天蹬的木脚掌。有四方形的箱子在下面垫着,倾斜的木脚掌正好放稳顾客的一只脚。顾客坐在她正对的竹椅上,而她坐一个贴地的小板凳,俯首屈身,双手捏着布巾,左右拉动快速擦拭,将顾客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
她患过小儿麻痹症,只有5岁小孩儿的身高,O形腿。走路的时候,全世界都在她眼里摇晃。擦鞋的时候,她爱给熟客聊天。她觉得熟客都是关照她的人。
她读过三年书,能写自己的名字文小燕,能看书看报。到了适婚年龄,给她介绍的对象条件都比她差,她怕离开父母会受欺负,就一直待在父母身边。家里还有个哥哥,有个姐姐。父母常说,燕子,哥哥、姐姐就是你一辈子的依靠。
父母过世后,文小燕先跟了哥哥过,帮哥哥带孩子,做家务。哥哥的孩子大了,姐姐找她带孙儿。姐姐的孙儿读书了,这时候,文小燕感到了孤独。不管是哥哥的孩子,还是姐姐的孙儿,她都倾注了全身心的爱,而让她失望的是,这些孩子长大了就和她生疏了。
“没意思,不是自己亲生的,逢年过节连电话都不给我打一个!”文小燕常这样抱怨。
人生一世,总希望得到好的姻缘。文小燕后来遇上了从乡下进城来的擦鞋匠老刘。老刘和她一样高,长得又黑又壮。老刘挎个擦鞋箱,提一个装水的小塑料桶,在滨河路人多的地方,边走便吆喝:“擦鞋哟!”生意不错。文小燕在滨河路看到老刘给别人擦鞋能挣钱,寻思自己也要学擦鞋。
那一天她一直跟着老刘,天快黑了,也没啥顾客,老刘就主动给她说:“我给你免费擦!”文小燕羞羞怯怯地点点头。
擦了皮鞋,老刘又说:“我请你吃饭!”文小燕看着脚上锃亮的皮鞋点点头。
老刘就把文小燕带进了自己的出租屋。老刘也是孤身一人,亲手烧了几个菜,让文小燕吃得很香。两人谈得来,就成了朋友。后来,他们去领了结婚证。文小燕从姐姐家搬出来,和老刘住在出租屋里。
哥哥和姐姐都没反对,但是都没来看过他们的小家。在他们的争取下,东城社区办事处给他们分配了一套两室一厅的廉租房,一年只需千多块钱的租金,还可以一直住。文小燕终于有了自己的新家。老刘每天一回家就将一大把零钞从衣兜里掏出来放在桌上,说:“你自己数!”文小燕最爱数钱,存钱,她觉得好幸福。
不久,社区通知他们买社保,有优惠政策。“没有娃娃,老了走不动了还能靠谁?”思前想后,他们将压箱底的钱掏了出来买了社保。
满以为可以一直幸福下去,没想到老刘只陪伴了她十年。一天在滨河路擦鞋,突发心梗没有抢救过来。
文小燕挎上擦鞋箱开始为自己挣钱。她不再像老刘那样四处转悠,而是选择了待在东城荷叶街广场,那里有一排高大茂密的榕树。榕树可以遮风挡雨,夏天在榕树下还可以乘凉。
待在榕树下的,其实不只有擦鞋的文小燕,还有三五成群打扑克牌、下象棋、晒太阳同时讨论国际大事的一群社区老人。
一天,榕树下来了个擦鞋的王老太婆。她的擦鞋箱是铁皮的,上了绿漆,一看就知道是新手。
王老太婆以前住在乡下,现在进城来陪最小的孙子读书。自己没收入,子女常年在外打零工,孙子送进校后,她就过来挣点生活费。
这两人同在一个地儿擦鞋,到手的活儿自然就少了。好多时候,王老太婆还在树下守着擦鞋箱,而文小燕在另一边和人闲聊。后来,不见了文小燕。时间一长,树下的老人们就向王老太婆打听文小燕。
“是不是你把她挤走了?”有人故意打趣地问。
“哪能呢?连城管都不管这里擦皮鞋,我把她挤得走?”王老太婆这样解释,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她。
王老太婆给文小燕打了电话,并去廉租房看了她,才知道文小燕真的不来擦鞋了。
擦鞋是手上的活儿,时时要用水,十多年下来,文小燕指关节积下了风湿病。她的手指抻不直,骨节的痛有时候像蚂蚁钻心。她去找了个有名气的中医生给她开了中药。中药抓了一大口袋,托在背上,像蜗牛背的壳那么大。坐公交车下车的时候,她看不清脚下的路,就摔下去了。右肩胛骨骨折,被送进医院,住了一个月的院。现在右手再也使不上力。
“她把这个地儿让给我啦!”王老太婆就这样给关心文小燕的人讲。
“命好,她买了社保的。”王老太婆一边说话,一边擦鞋,动作麻利,俨然成了熟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