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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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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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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上海老朋友(上)

魏晨是我以前在上海时的老朋友。我认识他时很早,中学快毕业时。那时候我去南市区跟孙老师学武术,他是孙老师的外甥,住在孙老师家隔壁一个类似亭子间的小房间里。

他那时老随身带本新华字典,放在裤兜里,不时掏出来翻翻。夏天见他上身打赤膊,穿条及膝盖的半短裤,趿双拖鞋,裤兜那里鼓起,装的就是那本新华字典。与我一同学打拳的一哥们对他说:你胸肌蛮大的嘛,练的吧?他低头看看胸肌,用手拍拍说:天生的,从来不练。

魏晨大我一岁,那时中学刚毕业,分配在街道房管所工作。他说是做泥水匠,街道里谁家房子坏了需要修修补补,就去掺和点黄沙水泥补个洞砌个墙之类的。数年后我家分了房搞装修时还请他去铺过地,他带了掺和水泥的工具和泥水匠专用的长柄泥刀什么的,看着似乎挺像回事儿,一动手就看出是“捣糨糊”了,活儿一塌糊涂,我一亲戚看不过去他的“豆腐渣工程”,说:算了算了,还是我来吧。返工重做。结果比专业泥水匠的活儿强了百倍。

但魏晨象棋下得好,是超越一般业余爱好者的好。他弟弟比我小一岁,也爱下棋,有一回同我下,两人旗鼓相当杀得一时难分胜负,魏晨过来站一边看,他弟弟就焦躁不安起来,说:你不要教他哟,不要教他哟。魏晨不理他,看了一会,给我指了一步棋,是我自己完全想不到的下法,简而言之是不同对手纠缠,大踏步将车拉倒一个貌似没有战火的区域,却立刻就占据了布局上的主动,好像刘邓大军当初直插大别山,弄得蒋介石浑身上下不自在似的感觉。结果那盘棋我赢了,他弟弟输了责怪他:跟你说不要教他不要教他嘛。他们一邻居是复旦大学数学系的大学生,有次同魏晨较量象棋,魏晨说让他一马,再下盲棋,谁输谁请吃饭。结果那大学生连下连输,完全不在话下。听孙老师说他原来曾打算带魏晨去市象棋队训练,孙老师从前是上海市武术队的,与市象棋队的胡荣华徐天利等熟悉,但后来不知为何并没有去。过了许久孙老师有次似乎漫不经意告诉我说象棋队训练严格而辛苦,魏晨自由散漫是吃不了那份苦的。

我那时跟孙老师学打拳热情颇高,挺远的路每星期踩自行车去两回。魏晨问我干嘛要学那玩意儿,我说防身打架不受人欺负。他不以为然,说打架其实靠魄力靠撒野,谁不要命谁厉害。他给我说个实例。说之前他们中学有个“小流氓”个子瘦小,但人见人怕,无论个头大小没人敢招惹他。但后来学校新去了个体育老师,原本是搞体操的,肌肉发达孔武有力,那老师要树威,有次上体育课单手将那个小流氓擎起,使之脚不着地,警告他不要自以为厉害,不老实就随时收拾他。那个小流氓不挣扎也不吭气,等那个老师将他放下,回身走开时,从一旁捡起一大石块对着那老师后脑砸过去,那老师听得身后学生一片惊叫,本能一闪身,石块从耳边飞过,虽是强自镇定,却脸上煞白失了血色,从此再不提“收拾”二字。魏晨说打架也好打仗也好,个人也好国家也好都是不要命的才能赢,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当时听了印象深,觉得这小子挺有见地不同凡响。

南市区那里那会儿似乎民风剽悍,我在弄堂里跟孙老师学打拳时曾经亲眼目睹一帮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手持铁链棍棒三角铁之类凶器呼啦啦从我们面前跑过,显见得是去打群架的。魏晨并不常打架,但那一带似乎没人敢惹他,他出门在外时屁股后面老掖着把砌墙时砍砖用的长柄水泥刀,打架时据说劈头盖脸将对方脑袋当砖砍。我问他如果将对方劈死了怎么办,一命抵一命岂不毫无价值。他说打架关键是气势,要做出“敢于与自己的敌人血战到底”的架势但下手还是要掌控轻重的。他那个“装腔作势的”“架势”大概很成功,不仅没人惹他,他的胆小老实毫无“架势”可言的俩仨朋友也因了他的缘故而无人去找麻烦。

魏晨喜欢读小说,有次拿出本砖头厚的旧书给我看,那书缺张少页没封面,纸页的上下角蛋卷似地卷起,外面包着粗糙的牛皮纸。我问他书名,他神秘兮兮地说那是本禁书《罪与罚》。我之前并不知道那本书,但后来怀疑魏晨其实当时也并没读过那本书,因为他说那是本很黄的书,但其实《罪与罚》一点都不黄。但魏晨似乎的确读过好几本巴尔扎克的小说,他说《高老头》(?)里有个青年对着夜色喊道:世界啊,就让我们来较量一下吧。他读到那里热血沸腾,感觉与那个一两百年前的法国青年血气相通。此外他那阵儿的确反复读过一本《拿破仑传》,对拿破仑崇拜得五体投地。听他老是说拿破仑如何如何了不得,我后来也借他那本传记回去读了一遍,读后感是拿破仑的确很了不得。

魏晨对我不说上海话只说普通话很感兴趣。我居住的地方是高校家属宿舍,那里环境特殊,人们来自全国不同省市,虽在上海,居住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大家却只说普通话。而上海市区的人们那时大多只说上海话,普通话说不地道。魏晨和孙老师一样,与我交谈努力使用别扭的上海腔普通话,听着有些滑稽。魏晨那时对复旦大学颇有好奇心,说啥时候要去校园里看看。

我跟孙老师学了大约一年武术后中学毕业去上海郊县插队落户。那是插队落户政策的尾声。我去农村大约半年时光,中国时隔十多年重新恢复高考制度。通过考试上学途经,我去农村晃一圈又回到上海。在农村期间我未再去过孙老师处,自然也未再见过魏晨。回上海后我又去找孙老师并见到魏晨,那之后并渐渐与魏晨的往来变得密切起来。(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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